琥珀從頓悟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入目就是圍坐在石桌二人,一齊看著時卿屋舍外跪著的檀玠。
檀玠一人跪在那兒,也沒人說勸兩句。
琥珀:“……”
世態炎涼,人心難測到這種地步了嗎?!
“真是一片癡心付諸東流。”子衿遺憾搖頭,“之前那個小瘋子也是這樣,倔得很,現在又來一個,時卿真是命中有這一劫,見了鬼。”
虞柏好奇,但眼睛還是看著檀玠,“你怎麼對我師尊的往事都了如指掌的,再說兩句。”
“說啥?”
“就說說那個小瘋子,屠了人家都城的那一個,他為什麼屠城?難道是真瘋了?!”
子衿抬手摩挲了一下下巴,幽幽道:“怎麼可能,人家可是護國大將之子!據說是因為鄰國國君垂涎仙尊的美色,與他所效忠的老國君密謀商議,將仙尊送予鄰國,仙尊當時對此事一概不知。後來大錯鑄成,小瘋子被老國君賜毒酒身亡,仙尊了解事情原委,直接殺入宮城之內,嘎了老國君。新國君上位之後,直接設伏殺了對仙尊有知遇之恩的將軍一家,重傷他的摯友,如此一來二去,就有了仙尊屠儘王城,寸草不生。”
“原來是這樣!”虞柏驚愕,因為他實在想不出來,時卿那副無欲無求的模樣,殺人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難道是為愛瘋魔?!但是這一看也不太對勁,時卿總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樣,不像是為情所困,會嗜殺成性的。
又或是故人已逝,心中悲憤之下才這樣做了?!不過,話說回來,時卿也不太會這樣做,爛好人一個,與其為難彆人,不如為難自己。將自己裹在窺破紅塵的繭裡,看著是世外高人,不再踏入人間百態一步,實則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他分明是重情重義,鮮少動怒訓斥責難,雖說不通情達理,但放在師尊界也是一股難得的清流所在。
“檀師兄,他這是怎麼了?”
琥珀的聲音驟起,驚得二人齊齊回頭一看,趕緊將她拉下坐好。
她茫然道:“怎麼了?”
虞柏拉著她的手腕,衝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道:“師兄惹著師尊生氣,被師尊罰跪在那,小聲點,我怕他聽見了受不了。”
就睜眼看著這人先前說話,一點都不在意,自己這一坐下,他就開始了。
琥珀不解,直言:“可是,你和子衿剛剛聲音倒也不小。”
虞柏啞口無言。
子衿趕緊將他抓著琥珀手腕的手拍開,讓琥珀的注意力隻在他,然後嚴肅道:“琥珀,這些事情,你不知道也沒事,要是知道了,檀玠說不定會覺得讓你看見了丟臉,更加無地自容。”
琥珀:“……”
琥珀:“可是,你們剛剛說的,我都聽見了。仙尊怎麼就狠心罰他了?平日對他包容異常,甚至說是縱容也不為過的。怎麼我一覺醒來,就被罰跪在那了?!”
“這個,說來話長。”虞柏神神叨叨的,就是不一句話說全。
剛想繼續,子衿撇他一眼,直言道:“他對仙尊言語有失,所以仙尊也是一時氣惱,將他罰跪在那了,不是什麼大事,不用擔心。”
“那你們怎麼不勸勸仙尊?”
虞柏:“……”我的傻媳婦兒真是天真可愛。
子衿:“……”小傻狐狸,真是異想天開了,但凡勸一句,跪在那兒的就不止檀玠一個人了。
“仙尊在屋中嗎?”琥珀詢問,得了二人的點頭,“我去同他說說。”
二人甚至都沒來得及伸手阻攔,琥珀就已經起身,大步朝時卿的屋舍而去,路過檀玠身邊的時候,還留意的看了他一眼,瞧見他臉上還沒消下去的巴掌印,心頭一跳。
這言語許是過於犀利了,但是都走到這兒了,要是這會兒轉頭走,怕是不好,姑且和仙尊說兩句。
篤篤————
不過片刻,屋中響起一聲清冷的詢問,“誰?”
“仙尊,是我。”
“進。”
話音落地,那屋門應聲而開,琥珀心中有些忐忑,還是邁步進了屋子,然後門又啪地一聲摔上關好。
“仙尊。”聽著屋門關上的聲音,琥珀就此止步不前了,看了一眼靠在窗邊的時卿,借著拉開窗戶一角露出的縫隙,將院中的景象儘收眼底。
這一聲,讓時卿放下了抵在窗戶上的手,回頭看她,“怎麼了?”
“我醒來就看見檀師兄跪在你屋外,我就想來您這兒問問緣由,順道看看能不能替他求求情。”琥珀第一次為彆人求情,心中還是有些忐忑,雙手一直在不停地攪弄自己的衣袖,將緊張暴露了徹底。
時卿:“就是為了這個?”
琥珀點點頭。
時卿嗤笑一聲,心情偽裝的不錯,道:“不是什麼大事,隻是他言語不當,出言頂撞了我兩句,我一時氣惱,就將他罰跪在院中一個時辰。他剛跪下一刻鐘,等一個時辰到了,我就讓他回屋中麵壁思過。”
琥珀點點頭。
“不用擔心,不會懲戒他什麼,隻是罰跪一會兒,此事就翻篇了。”時卿有耐心和她解釋,與看虞柏的時候,那態度判若兩人。
“那……”
“你午時頓悟,這會兒定是周身靈力充盈,好好修習術法,不會不懂的就問問子衿,他自然是願意教你的。我近日無閒暇日子在旁看著,等空閒了,我再看看你修習的如何,你覺得如何?”
琥珀點點頭,“一切都聽仙尊的。”
“但是,仙尊,檀師兄對您情真意切,你也不要對他太狠心,免得傷了情分,臉上不好看就罷了,若是還這樣責罰的話,說不定會被有心之人暗中挑撥,對誰都不利。”
實在忍不住,她還是說了幾句公道話,沒得到時卿的回答,她便告辭匆匆離去了。
獨留時卿一人靠在窗邊,默然半晌之後,才又伸出手將窗戶抵開一條縫隙,又繼續看著院中跪著的那人以及彆的東西。
若不是他心中所想那樣的話,那麼一切都是妄念,徒留妄念的話,來世是要贖罪的。
他不願意贖罪,也不想再將阿玠從塵封已久的記憶中拉出來,隻是看著那張一模一樣的臉,總是晃神想起阿玠,實在是不妥。
看了許久,直到雙目發澀,他不得不眨眨眼睛緩解一下,輕輕地鬆了手,窗戶又合上。
緩坐靠在窗邊,從袖中乾坤摸出那麵往生鏡,想起子衿的話,他突然又想嘗試一次,若是檀玠就是阿玠的話,何樂而不為。
但將心比心來說,總歸物是人非,他是阿玠,又不是阿玠。心中還是憂慮頗多,也不知道今日這人是怎麼了?突然就來這麼一句話,將他震得不清,無暇顧及其他,隻能三言兩語搪塞之後,落荒而逃。
就是出言警醒,也屢教不改,究竟是跟誰學的?
不過答應了琥珀的事情,他還是會做到,靜候一個時辰,就出門又是訓誡了檀玠幾句,責令他回屋中麵壁思過。
等著人步伐有稍許踉蹌的回了屋,他才瞥了一眼院中偷看的幾人,那幾人立馬掩耳盜鈴似的躲閃。
他闊步走過去,聲音自覺大了幾分,“遮遮掩掩作甚,要看為何不光明正大看?”
子衿:“……”嘶,被發現了。
虞柏:“……嘿嘿嘿,師尊……”
時卿是沒個好臉色,白了他一眼,讓他笑容凝滯在臉上好一會兒,才自覺收斂了,尷尬地揉了揉鼻子。
琥珀:“仙尊。”
時卿頷首回應,“先前那殺人掏心的事情,我已經有了眉目,待會兒會下山去議事堂一趟說明。近日,我窺得天機,恐怕需要閉關一些時日,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就找檀玠,他是大師兄做事穩妥一些。”
“師尊要閉關了?得要多久的時間啊?”
虞柏故意撥高音量,像是刻意說給在屋中閉門思過的檀玠聽,時卿豈能察覺不出他的小心思,隻是覷他一眼,也不訓斥他吵了清靜。
“多則數年,少則半月。”
“要這麼久?”子衿詫異。
時卿:“嗯,剛在屋中靜坐,得了機緣巧合,靈台清明,是頓悟的好時機。隻是檀玠年紀尚輕,若是遇事不能判決,勞煩替他拿個主意。”
子衿點頭。
“我要下去一趟,虞柏、琥珀你二人不可懈怠了。”
“是。”二人異口同聲答得快,就看著時卿匆匆離去了。
原本他是想著借此時機,窺探檀玠的往生,若真窺得其命中因果,自己不願意見他,也可以以閉關為借口,避入世間。
寥寥幾日,就能終成大道,何必為了他而被兒女情長絆腳,因果報應總有輪回一說,若自己命隕此間,又何來輪回煩擾。
這所知所求,不過隻是為了驗證心中的一個猜想罷了,任何結局都不會改變。
是夜,他自虛空踏入檀玠的屋內,見人無恙安睡在榻間,才動手取了一滴他的指尖血,幻變出往生鏡,就直接在他屋中窺其過往。
直至親眼目睹往生鏡所顯現的那張臉,時卿瞳孔驟縮,心頭大震,腳下慌亂的倒退幾步,沒再想著繼續看下去,當即就要動手捏出法訣,然後快速隱去。
掃了一眼那本該躺在榻上安睡的人,卻在此刻不翼而飛,這前後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他顧不得多想,雙手快速捏出一個法訣,眼看著虛空出現。
一隻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他身後而出,快速五指成爪,直接將那虛空隔空捏碎。
也就一息之間,他的雙手被扼住,就連頸上的命門也被他人攥在手中,動彈不得半分。
身後隱匿在黑暗中的人,鼻息微重,發出一聲歎息,而後更是失望也遺憾開口,道:“時卿,你還是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