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從袖中拿出一隻小小的錦囊,遞到時卿跟前。
時卿有些疑惑,“怎麼了?”
“這是我從那人身上找出來的鎖魂囊,就是子寧說見過的東西,裡邊應該有子寧所占那具肉身的魂魄。”子衿同他解釋。
“我和那人可不同,我殺的都是壞人,他卻專門做那抽人生魂、鎖人魂魄的缺德事情。先前是想給你的,但是一時忘記了,不過看到它又想起來了。”
時卿接過那隻鎖魂囊,隻是用一絲靈力探查,便蹙眉不語。
“不知道他為害世間多少年,總之這魂魄太多,你要是得了空,就將他們統統送入輪回往生吧。”子衿單手把玩著自己係在腰間的小葫蘆,“還有子寧,我不想她與虞柏接觸甚多,能不能將她魂魄從那具肉身中抽出來,我自己想法子替她溫養神魂。”
“怎麼了?”時卿將鎖魂囊收入自己的袖袋中,反問道。
子衿:“我有私心,怕虞柏發現她的秘密,將她當做奪舍他人肉身的邪修。尚且有你在,若是哪日你不在她身側,她當如何?時卿,我不是不相信你,我隻是不相信他們倆,以及那群背著正義之士的名聲,做著豬狗不如的事情,滿嘴仁義道德,說著體諒旁人歪道理,實則不辨是非,隨心所欲的偽善之人。”
時卿:“……”
“我已經吃過一次虧了,若是再有一次,我的子寧要如何?她不過才一千歲,但是她活在這世上才有幾天,她化作人形逍遙自在才幾日?又不是她活該遭此劫難,該死的人不死,想活的人卻沒活路,這是個什麼樣的世道?時卿,你當真看不明白嗎?”
“若是哪日,她被發現了,說不定眾人就振臂高喊誅殺妖孽,而被修真界的宗門世家圍剿,慘死在我麵前魂飛魄散,我怎能放心?她是我的至親!你如何能懂得我心中惶恐不安?!”
時卿看他神色激動,依舊不能感同身受,聲音冷淡道:“……我,確實不懂,但是你怎麼突然就……”
子衿瞥了一眼那隻被束縛的傀,然後側臉去看時卿,“它如今的處境不是和子寧的處境有些相似嗎?它不過是殺人的刀,但子寧不是,子寧是條活生生的性命。我原本不曾擔心這些的,但是看到望月宗的人找到這裡發現了它,那麼今日是它,明日是不是就是子寧了?”
“它尚且被你操縱,還有自保的能力,但是子寧魂魄易碎,要是被發現的話,不必舞刀弄槍的,隻需一記殺招,她就會魂飛魄散。所以,時卿我後悔了,你把子寧的魂魄還給我吧。鎖魂囊我給你了,你要如何都隨你,我隻要你把子寧的魂魄還給你,我自己想辦法救她。”
時卿蹙眉,“子衿,我答應你,能護好她。”
“我信得過你。”子衿扯扯嘴角,“但是我也隻信得過你,若非時機不對,我定會要了你那倆徒弟的性命。”
“……”
“我不過隻是想要救子寧罷了,我有什麼錯的地方?!”
“我答應你,但是現在不行,若是她無故失蹤,也不好同他倆說。我會尋個合適的時機,十日之內,我必定將她的魂魄抽出還給你。”時卿想了這麼一個折中的法子和他說,其他還需還需仔細的地方,他必須找個適合的時機。
“這十日之內,若是山下發生什麼事情,我要帶他們下山,你都不要阻止,我怕會徒增事端。而且能修煉成人形的山野精怪並不多,你下山被旁人發覺,他們會竭儘所能將你捉拿,你需小心謹慎些。”
“倘若,你要下山取些新鮮的魂魄,自己小心一些,斷後的事情留給我來做就行,不要冒險暴露太多。”
子衿點頭答應,像是又想起了什麼,抬手右手掌心朝上,就在掌心上幻化出一枚精致小巧的銅鏡,隻是這銅鏡在火光之下,瞧著都看不出有什麼神奇之處。
“你如何找到的?”
子衿看著那銅鏡,疑惑道:“我殺了那四不像之後,在他的洞穴裡找了許久,在岩壁上發現的,它被人嵌在岩壁的縫隙中,不仔細找找確實看不到。所以,這個就是你說的往生鏡嗎?”
“嗯。”
“這又不能照人的,怎麼看往生?”子衿仔細端詳了片刻,還是果斷放棄了,“難道說,你幼時能看到,也是因為和它有緣才看見的嗎?”
“你想看看?”
“想。”
時卿從他手中接過,然後咬破自己的指尖,滴了一滴血在鏡麵上,血迅速被鏡麵吸收,然後金光乍現,鏡麵上發出一道刺眼的亮光,引出一個巨大的金色漩渦,慢慢演變成窺探他人記憶的鏡子,鏡中所顯現的就是滴血之人從生到死的一輩子。
以往數百年的日子一眼而過,不多時,就傳出嘈雜的人聲。
“時長老入魔,我謹以宗門之首,率弟子誅殺妖魔,以正道心!”
喊出這句話的人,是歸青天界的掌門。但隻在下一刻,就被飛在半空中,周身煞氣縈繞的時卿猛地一掌拍下,裹挾著磅礴的煞氣,瞬間傾泄而下,將地上舉著刀劍呐喊除魔正道的眾人絞殺成為齏粉,化作漫天血霧。
“時卿——”一道破空的嘶吼,那畫麵中飛出一麵容模糊的玄衣男子,與高處被煞氣入體啃噬靈力魂魄的時卿麵對而立,雙手捏出一個繁雜的法印,試圖驅逐他身上的煞氣。
咳咳——嘔——
“時卿,穩固心神,摒棄雜念!”
“滾!”
“時卿,聽我的,我能救你!”
“滾!”
“時卿,你說過不生氣……罷了,這是我的劫數,我焚寂神魂之力送你入神墟之境。”
那人話音一落,頃刻間耀眼的金光圍繞著二人,他豎起雙指直指時卿聚滿煞氣的眉心,然後嘴唇翕動默念燃燒神魂的口訣,飄飛的衣帶最先化作金粉消散開。
得了他出手壓製,鏡中的時卿意識恍然清醒一瞬,獰笑看他,雙目赤紅,“我要如你所願,要你歸於神墟之境,要你永生永世不老不死,要你徘徊於忘川河邊與我再無相見之日!”
被這一打斷,他沒能念完最後一句口訣,就看時卿退開老遠,然後召喚出本命靈劍化作劍氣,然後劍氣穿身而過,口中再次噴湧出鮮血,不沾他分毫。
他立即收手,還想再飛身至時卿身前,作勢一定要將他救下的時候。
時卿雙手結印,滿嘴血跡,喝道:“凝光,束!”
“時卿!”
時卿如今隻尚存一息,赤紅的雙目裡滿是嘲弄又顯得悲哀,“我就此解脫,而你要帶著我的兩魄遍尋天地,再也尋不到我!這便是……天道給你的懲罰!哈哈哈……我,從未原諒過你……咳咳嘔……”
“時卿,放開我!”
“凝光乃我傾魂魄之力所自成的武器,你有本事……咳咳……就震碎它!”時卿口中的鮮血還源源不斷的咳出,但依舊無法阻止他斷斷續續的念道:“天道在上,吾……以魂魄……生祭神墟……之境……永世……不入輪回……開!”
伴隨著最後淒厲的嘶吼,那人隻覺得身上束縛一鬆,即刻飛身去接住已經隻剩下一口氣的時卿。
天光大亮之際,混在濃霧之間的天門大開,金光普照,所及之處,萬物複蘇。
“時卿,撐住,我帶你回神墟之境,彆怕,我會救你的……”他聲音急切又害怕,卻引得時卿一笑。
在他懷中漸漸化作光點消散的時卿,嘴唇翕動,“神愛……世人,獨……不愛我……”
“時卿————”
霎時間,嘶吼響徹天際。
往生鏡的亮光就在此刻凝滯一息,然後就消散,歸於原來的黯淡無光。
二人親眼目睹,一時也無言。
“所以,你窺探了……自己的結局,便想知道,這麵容模糊不清的人是誰嗎?”子衿咽喉艱澀,半晌才出聲。
時卿垂眸不語。
“時卿……你,你還有法子……救救自己嗎?”
他眨了眨眼,像是斂去心底的酸澀,輕聲回應道:“沒有了,這是死局。”
“死局……”
“嗯,我曾想過救自己,但是無解……”時卿看著手裡的往生鏡,“唯一的變數是阿玠,但是阿玠卻因我而死。如今的變數是檀玠和虞柏,他們……”
“時卿,想想自己,他們死就死了,那是命數,有什麼比自己活著更重要的?!”子衿厲聲反駁他。
時卿:“子衿,我……”
“你那天殺的故人,他一早窺探了你的命數,所以才這樣逼你走入這死局的嗎?”子衿慍怒,“就算是他將你從刀劍無眼的戰場上救下來的,但是將你棄於亂墳崗,抽你兩魄,隻是留下些修煉的書籍,不就是讓你獨自自生自滅嗎?!”
“時卿,你是個人,不是神匙!”
時卿:“……可是,誰不是呢?子衿,倘若你也在我的死局之中,你呢?你如何想的?也是想著將他們送入死局嗎?如若隻是舍我一人,這樣也無妨,我的結局在百年前就有預兆了,我想得明白。”
“我……我隻要子寧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