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二十三 送你下山(1 / 1)

驚鵲 乾歸 3976 字 10個月前

不知檀玠是何時下的山,時卿醒來的時候,小孩已經不在屋裡了。

隻是虛掩的院門和消失的食盒無不昭示著,人已經離開此地了。

他盤腿坐在樹下,身上還披著一件氅衣,衣服可能是檀玠睡醒,偷偷給他披上的。但是那小身板,仔細一想又不太可能。

時卿懶得多想,闔上眸子,回想起昨夜夢境中的景象,結果發覺什麼都記不起來,這段記憶像是有人從他腦中生生抹去了。

愣神多想,也沒有任何改變。

“難不成真如子衿所說的,我這是要瘋了嗎?”他嘴角扯出一抹難看自嘲的笑容,搖搖頭,“我如今這算是什麼?兀自輕賤,還是發了癔症?”

五感漸失。

舌已經嘗不出世間百味,鼻也早已聞不見萬種芳香,指尖所觸及之地已漸漸縮短,耳聽八方尚且還在,目之所及恍惚一片,還能撐多久?!

捏著手中的氅衣,他自言自語道:“我如今這算是活該了嗎?阿玠,還是說這是你給我的報應?”

沒有回應,他緩緩起身,抖了抖氅衣上飛落的樹葉,微微仰頭看了一眼一片綠意的樹,意味不明的又是搖了搖頭,邁開步子離了這處。

回了自己的屋子,將氅衣仔細的攤在衣架上,輕拍了兩手那上邊沾染的灰塵,多看了好幾眼,也沒舍得動腳離開一步。

隻是他沒有愣多久,頓生突變,蹙緊眉頭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一般,果決的旋身看向還沒關上屋門,使得目光直直落在院中那棵銀杏樹上。

虛空之中,踏出一隻穿著藍色繡花鞋的小腳,幾息的工夫,那處就多了一個藍色的人影,虛空也在她出現之後,完完全全消失不見。

時卿仍舊不動聲色的看著憑空出現在院中的姑娘,也不出聲詢問,隻是站在屋中靜靜地看著那人一舉一動。

姑娘似乎對周遭一切都感覺新奇,光是抬頭盯著迎風擺動的銀杏樹葉,都能發愣半晌。就是被樹葉擺動的光照在臉上,刺得眼睛都睜不開,她還是仰頭看著,忍著眼中的淚意,固執得很。

時卿看不清她的臉,所以隻是靜靜看著,但是不出一刻鐘,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麼,抬手捏出一個法訣,手中的白光一閃而過,他又看向院中的姑娘,眉頭輕蹙。

“怎麼……會?”

盯得久了,姑娘實在受不住,將頭低下了一些,抬手去接住從錯落的樹葉中穿透而過的光柱,看著落在掌心的光,感受著傳遞而來的溫熱感,她嫣然一笑。

“你,醒了?”

她一個人樂嗬得厲害,突然聽見這麼一聲問候,嚇得趕緊將手收回,受驚似的踉蹌著後退數步,目光慌亂的去尋找來人在哪。

直至目光所觸及到時卿的臉,她腳下一頓,兩眼看得發直,原本所受的驚嚇霎時消散不見,隻是愣在原地,認真地看著時卿,仿佛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聲音清冷好聽,聲如其人,人也長得好看,她對時卿的第一印象,大概就是如此,再沒有見過比他還好看的人。

她還是直勾勾的看著時卿,對其所提出的問題,充耳不聞,自然也不回答。

時卿:“怎麼一直看著我?我的臉……”

“很好看。”

居然也會搶著回答他,她聲音沒什麼情緒所在,隻是回答得快,時卿尚且能感覺到一絲欣喜。

時卿:“……”

時卿:“嗯,今日剛醒嗎?”

姑娘點點頭,咧著嘴看他一個勁的笑著,像是在討他歡心一般。

“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她點點頭,笑道:“我叫子寧,我哥哥叫子衿,我是小狐狸,但是哥哥說……”

隻是說了兩三句,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立馬住了嘴。

但是偷偷瞄了一眼時卿,見他沒有露出什麼探究的神色,心覺他長得好看,也好說話,就沒什麼心眼的補了一句。

“哥哥說,不要和男子靠得太近。”

時卿:“……嗯,他說得對。”

“但是,但是你長得太好看了,我覺得靠近一些也不嚇人。”

與諸多懷春的少女一樣,看了一眼就心生好感的人,總是會多幾分女兒家的嬌羞,卻也是大膽的直白。

時卿啞然,半晌也想不出一句話來回答她。

就子衿那個操心的老父親樣,自己的妹妹是個什麼德行,他竟是一點也不了解透徹嗎?

說話如此露骨直白的,讓他無力招架,也不知回些什麼話才穩妥。

難怪虞柏的姻緣是她,也不奇怪。

兩個憨蛋湊在一塊兒,說不定會有什麼彆的機遇。隻是這湊在一塊兒了之後,確實是姻緣,而不是其他什麼兄弟情嗎?

時卿有些悵然。

“你認識我哥哥嗎?我哥哥可是坐擁一方水土的神靈,百姓都會去向他祈求福澤呐!”子寧說著,驕傲的揚起自己的腦袋,樂滋滋地看著他,“他有這樣大的名氣,你一定見過他,對不對?”

看她如此自信,時卿順遂她意,頷首以表讚同。

“那你,能……能帶我去見見他嗎?”

“不能。”

子寧:“……”

時卿回答的乾脆利落,讓人始料未及,子寧茫然的看著他愣了一小會兒,才回過神來,臉色不好看,但是麵容太過僵硬,就是連皺眉都做不到。

“啊?”

半晌,她才緩緩道出一個字。

“你醒來的不湊巧,他昨夜剛走,這會兒怕是才回到自己的洞府裡小憩。”

時卿沒心思逗弄她,但也顧及頗多,不太想告訴她太多有關子衿的事情。畢竟他以為諸多言語,與其從他口中說出,都不如親自找人細說一番這些年的境遇如何?

有什麼是本人不如旁人知道的多?!

“那他來了,怎麼也不把我帶回去?”她也是沉睡百年未見親人,這會兒念及,難免心中有些許委屈,“難不成還是在生我的氣嗎?”

“生氣?”

子寧:“哥哥,他是不是氣我化形之後,與村民們走得太近了?所以就把我丟在你這兒,不管不顧?我明明沒有不聽他的話,我聽了!是閭蓯帶他們來見我的。我與閭蓯也不是熟識,隻是因為末驚哥哥與她要好,我就不敢多話了。”

“你,記得什麼?”時卿好像能猜測一些事情的原委,但是不能武斷下定論。

“他們要殺了我,我害怕,就化成獸形逃跑。然後,然後就……就……一片黑,也不記得了……就是,好疼,渾身都好疼……感覺有東西在咬我……哥哥也不在……我不知道他去哪兒了,我怕他是生我的氣,所以才不在我身邊的……”

聲音細如蚊呐,但是時卿聽得清清楚楚,心中有了大概得計量。

子寧是斷不能見子衿了,至少如今還不能見麵。

等日後再和他細說,讓他心境慢慢開化一些。

“嗯,我暫時不知你兄長的去處。”時卿聲音有些疏離,撒謊也是沒有任何破綻,“隻是,他知道你在我這裡,會時常來看看。等到下次他再來的時候,你可以跟著他一塊回去。當然,我也可用術法為你開路尋他,你打算如何?等他來?”

子寧沒再央求時卿送她離去,隻是乖乖地點了點頭。

時卿:“不說你兄長了,來說說你。”

“我?”她有些詫異,不明白時卿為什麼會這麼說。

“你待在我這兒沉睡了數百年,因為肉身被毀,所以隻能暫時將你的魂魄放在壽數已儘的女子軀殼之內,能保你魂魄不碎,達到溫養的效果,隻是沒想到你能醒得這樣快。”

子寧:“……”

“你還記得自己的肉身是如何被毀去的嗎?”

子寧搖搖頭,“不記得了。隻記得眼前一黑,然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我真的沉睡了數百年嗎?為什麼我總覺得我不過隻是貪睡了七八天而已?”

“你沉睡的快有八百年了。”時卿側目,看了一眼她剛剛出現而拉出虛空的位置,不經意道:“你哥哥找我救你的時候,你隻剩下一塊沾滿鮮血卻完好的狐狸皮了,就是一點肉都沒了。”

“你……你是說我嗎?我已經死了?”子寧追問。

時卿頷首,想了想還是說兩句實話,“你被人剝了狐狸皮,還被他們吃掉了你的肉身。你哥哥為你屠了整個莊子,就是末驚也不例外。後來找到了我,我救你一命,權當是善惡有報。”

“那哥哥呢?”子寧這會兒也不傻,能猜測到子衿的下場,忙問:“哥哥不是福澤一方百姓的神靈了,他會怎麼樣?!他不能見我,是不是已經被你……”

時卿搖搖頭,“非也,他救了我,而我救了你。他因為濫殺無辜觸怒天道,已經被毀去了一半元丹。如今禍害不了村民,隻是化形難以維持住。若是你想看他,我可以明日帶你去尋他看看,隻是他不識得你這具軀殼,自然不會同你親近。”

“那他可安好?”

“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我就不去尋他了,仙師明日放我下山吧。”子寧不貪心要留在這峰上常住,或許是為了減少些子衿的麻煩,也許也顧及了些時卿的感受,不想停留太久。

時卿:“你當真要離去?”

她點頭,眸色決然,“我雖然是沉睡了百年,但是也明白,你會術法,你定然是仙師。心係蒼生,我哥哥罪孽深重,我想替他贖清些罪孽。”

時卿看她默然不語,半晌才頷首。

“明日,送你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