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十七 為什麼偏偏是我?(1 / 1)

驚鵲 乾歸 3900 字 10個月前

自那之後的幾百年裡,時卿時常會下山,依傍著銀杏峰建立起來的宗門,叫了個歸青天界的名字,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子衿學習傀術的時候,沒事做就會同他吐槽一二。

今日說說掌門人是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明日就罵罵那夥房的師傅做飯實在難吃,再不然後日還要繼續啐兩口那自詡長老的小毛孩子狗眼看人低,仗勢欺人太甚!

總之每日都有新花樣,時卿一個人在山上無聊的時候,倒也是樂意聽他說這些的,或許阿玠會比他感興趣的多,隻是他不便說話罷了。

直到後來,峰上多了一位被下邊掌門送上來的侍從弟子,子衿突然就偃旗息鼓了。

就是每日出門都要坐在末驚的肩頭,都不坐著了。

和那位侍從弟子大眼瞪小眼的,你不說話,我也不說話,兩兩相望,一個賽一個的像啞巴,更是坐在院裡的石桌邊像兩座雕像。

侍從弟子看看子衿還是少年模樣的臉,再偷偷瞥一眼他身後如石像一樣豎立不動的傀,心中沒底,眼神頻頻送向一旁的屋舍,像是期望從那裡邊鑽出個能救他於這等水火中的人。

不過還沒等到人出來,子衿看他那虎頭虎腦的模樣,就有些不悅的蹙眉道:“你是誰?上來乾什麼的?卿卿不是不讓人上來了嗎?誰把這話當耳旁風叫你上來的?怎地年紀輕輕就有些這樣的臭毛病?莫不是覺得歲數大了,要卿卿都得對他們禮讓三分?說出去豈不是笑話嗎?誰家山門要長輩讓小輩的?倒是會憑借著苟延殘喘的模樣教訓人,活不長怎麼不去死一死省心,非得跑這上邊來給人添堵?一群不老不死的狗東西,真當卿卿是軟柿子了,專門挑著他捏得嗎?”

當頭就是七八九個問題拋下來,環環相扣問得侍從弟子啞口無言,一時不知道從哪個問題下口。

張張嘴,又覺得不妥當,他立馬閉了嘴,小心翼翼地看著子衿的臉色行事。

子衿左看看,右看看,當真是越看越心煩。

甫一想動手將人驅趕,時卿卻從屋舍間出來,隨即出聲:“是我將人要上來的。”

手中要飛出的紅繩也猝然收回,子衿有些不敢置信的側臉去看他,驚疑道:“你讓他上來乾什麼?瞧著就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上來早起接露水喝嗎?”

“這是第七次了。”

時卿回答的沒頭沒腦,子衿卻是瞬間就懂了,多看時卿兩眼之後,才又將目光移在他身上,蹙眉道:“你確信,這就是?!”

時卿:“嗯。”

子衿:“……”

子衿:“他長得好醜啊。”

侍從弟子:“……”

“你叫什麼名字?”

侍從弟子茫然一瞬,反應過來趕緊回他,忙不迭道:“哦哦,我叫熊未驚,是這屆新入門的外門弟子,昨日掌門和長老們舉辦了收徒大會,我被時長老看中,掌門昨日就囑咐我,今日上山侍奉長老,需謹言慎行,時長老不喜喧鬨,讓我安分守己一些。這位前輩,我……”

“如今幾歲了?”

“啊?哦哦……”熊未驚叫他問得措手不及,話頭立馬轉個彎,“剛滿十五。前輩彆看我身板小,但是我會乾活,不……”

“怎麼想著上歸青天界的?”

“來這兒混口飯吃的,還想學些法術傍身,雖然我愚笨,不一定能學得好,但至少也能助人。”熊未驚說到此處,還有些憨厚的撓頭傻笑。

“長得醜,還是個傻的。”子衿說著臉上嫌棄,但是也沒見行為舉止上嫌棄在哪裡,話頭一轉,“明日開始,跟著我後邊修習術法,時長老懶得管你,也不時常在山上。首先學會戒驕戒躁,目光不要看得太遠,放在眼前就行了。”

如此諄諄教導,熊未驚聽了忙不迭點頭。

“會做飯嗎?”

熊未驚:“會!”

子衿理所當然,“時長老給你收拾了屋子,後院有個小灶台,你今晚收拾收拾。明日開始,除了做幾頓自己糊口的飯菜之外,還得算上我和時長老的份兒。你若是沒有什麼宗門規矩放心上,也可以和我倆一桌吃飯,想要什麼食材,就打著時長老的名頭下山去拿,他們不至於因為這個為難。”

他又是乖乖點頭。

“下山也彆說太多我的事情,時長老是歸青天界的長老,我可不是。說不定哪天我就走了,我在此也就是借住些時日,且特彆不喜旁人過問我的事情。你應該是個懂規矩的,不會亂說吧?”

這話說得,有幾分威脅,又不像是。

熊未驚似懂非懂,還是點點頭。

“名字就不要過問了,叫我前輩就行,以後指不定就遇不上了,懂了?”

他又是點點頭。

子衿眉頭一挑,笑道:“懂了就去乾活。”

說罷,熊未驚應聲,立馬起身躥後院去忙活了。

時卿將自己晾了許久,等著人走了,他才緩步從簷下走出,瞥了一眼優哉遊哉坐在石凳上的人,“這一世懶得費心去找,昨日看見他,索性就將人提了上來。我看他手腳利落,應該不是個喜歡多嘴多舌的。”

“卿卿,此言差矣,你看人可不準。”子衿忍不住拿往事出來調侃他,“想當年,你也是這樣說阿玠的,他可不老實。”

時卿:“……”

眼見時卿閉了嘴,子衿也是點到即止,不再深究,又將話題扯到熊未驚的身上。

“怎麼就到了第七次轉世了?還偏偏落在了這歸青天界,要是動手的話,我是不是得剿滅個乾乾淨淨,不留一個活口?”

時卿:“嗯。”

“前陣子,你出門在外,有好些個覬覦你美色的浪蕩子跑著山上來,為求見你一麵。歸青天界是默許他們可以上山來鬨事嗎?怎麼說你也是宗門長老,就這樣讓人去窺探?!”

時卿:“你是如何處理的?”

“碰上隻是單純來求見一麵,當然就是厲聲斥責,將人趕下山就行了。若是冥頑不靈,頑固不化,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我也是懶得再讓他們有為禍世間的機會,索性將人一並殺了個乾淨,免得最後落些不必要的麻煩。”

“乾得不錯。”時卿倒是不吝嗇自己的誇獎,還覺得他做的非常好。

“為什麼不將人勸回去,反倒帶上山來了?”

時卿:“你不想見他了?”

“也不是。”子衿麵上浮現出一絲彆扭,支支吾吾個半晌,才吐露心聲:“也不是不想見他,雖然他活生生的在我麵前,但是他第二世的軀殼陪伴了我幾百年。我自認不算是長情的人,不過想著軀殼在這兒,要是還與轉生之後的人待在一塊兒,總覺得有些彆扭,像是自己給自己找個了藉慰的東西。忘不起前人,對不起後人。”

時卿:“……”

時卿:“你說不長情,實則最長情,不是嗎?”

“……”

“你對他有情意。可如今,你卻貪戀他第二世的軀殼,為什麼?因為第二世的他,最接近你們初遇之時的他,你仰慕他,敬愛他,獨獨不會疏遠他。子衿,我雖然不懂,但是我看得見。你痛失所愛之時,也並非想得是毀天滅地,而是要我以回天之力救他。”

“可是他早入輪回往生,將他製成傀,你也沒有怨我困他軀殼在這世間,驚擾他不得安寧。子衿,你自始至終隻是想要一個末驚罷了,我如你所願,你自己看得明白,已經慢慢放下了這段執念。你不適合成魔屠儘天下,以後殺人這些事情不要再做了。”

子衿:“卿卿……為什麼要這樣說?我為什麼不適合?”

“你還記得我曾囑咐過你嗎?”時卿抬眸去看那棵發了嫩芽的銀杏樹,緩緩道:“你回來的第二日,我有事出門,午時出,酉時歸。我去了那都城,屠了一城之人,說我是為了阿玠也好,說我是為了將軍府也罷。旁人不知道,我心知肚明,我不為了誰……或許是有那麼一個心疼的人放在心上,如今已經沒那個功夫惦記了。今後,你也不必為了我徒增殺孽,這樣不好。若是某日神墟之境開啟了,你也還能趁亂進入其中。”

“……所以,你已經做好了決定嗎?”

時卿茫然一會兒,“什麼?”

子衿:“赴死。”

“……”

“卿卿,你對我有恩,即便你十惡不赦,你墜落成魔。可是你救了我妹妹,救了我,救了末驚還為他改命,你對我來說是好人。”

子衿說得一本正經,時卿側臉看他,看得有些想笑,嘴角微勾,“你如此不是助紂為虐嗎?此番言論一出,我終於還是明白,為什麼古來的惡人身旁會一二個忠心耿耿的走狗了。雖然不大好聽,但是說出來,你確實也挺像。”

子衿:“……”

“子衿啊,我可不是好人,我是惡人。”斂去眼底的笑意,時卿回頭看著樹上的嫩芽,怔怔道:“我已經做不得好人了,我害你修為倒損,神魂不全,不算好人。我以前也想過就算我魂魄不全也無妨,我欠故人一條命,就當這是抵去了人命債吧。如今想想有些不妥,我這命還沒送出去,這債就抵不掉,除非我確實命隕。”

“我也想過,要是他不救我就好了,任我自生自滅也沒事。但是他救我一命,我就欠他一命,就算我這世老死,這孽債下輩子也要還他。”

“卿卿……為什麼……偏偏是你啊?”子衿難免心疼,比心疼末驚還要心疼他。

時卿哼笑一聲,也是不明白。

“是啊,為什麼偏偏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