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回來的匆匆忙忙,渾身是傷的背著那屍首,隻爬到半山腰,就竭力昏了過去。
再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又縮回了獸形,看著自己那雙帶著毛的小爪子,一陣齜牙咧嘴。
時卿隻微微抬手,憑空往他身體裡注入一些靈力,助他恢複。
子衿起先還是乖乖不動,任他注入靈力在自己身體裡,隻不過一刻鐘,就坐不住了,嗚咽著在榻上急得團團轉,像是要找什麼東西。
“末驚已經咽了氣……如今氣候寒涼,我就將他放置在院中那樹下,冰雪覆蓋著,能保屍身不腐。你好一些,起碼能下地走動,再去看他。”
原本還是精神抖擻的小狐狸,這會兒耳朵已經耷拉下,垂著腦袋不再亂動,若是忽視掉砸落在被褥間的淚水,時卿確實是會做到視而不見的。
時卿:“…………”
小獸可憐的嗚咽聲,在屋中回響,其實不算響亮,但此時寂靜無聲,那聲音就如同魔咒一樣,源源不斷地傳入他耳中。
“那位新的帝王,他母親的身份,末驚應該告訴你了。”時卿收回手藏在袖中掩蓋,他此刻心中的憋悶,雙手攥得死緊。
“他自小被生母厭棄,更是在他及冠之年的生辰,將自己自縊而亡的場麵送給他和他生父當做賀禮,而後他被生父憎惡。他恨先帝屠殺檀家上下,不留活口,他恨他生母將他用作報複的工具,使他不得重視,他恨末家助紂為虐,不對檀家施以援手,他恨阿玠,為了末家隱忍多年,不親手殺了滅門仇人,他還恨我,恨我眼中無他的霸業……”
“嗚嗚嗚——”
時卿看他哭得,內心有一瞬的觸動,“我原以為他看著阿玠赴死,已經會放下仇恨,沒成想還是我想多了。是我考慮不周,子衿,末驚他……”
“嗚嗚嗚——”
“我……我會替你安葬好末驚的屍首,你如今修為倒退,暫時幻化不出人形了,好好休息吧。”時卿於心不忍,還是鬆了手,抬手在他額前輕輕一點,原本還是顫顫巍巍的小獸,驟然伏在被褥間不動了。
“是我之過失,我會前去解決,現在午時,等到酉時,我就回來了。”
他隻是輕輕扯過被角,蓋在沉睡的小獸身上,然後起身帶過衣架上掛著的玄色大氅,冒著大雪出了門。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道理,是阿玠教會他的。
不過短短幾天,他就已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提劍一步一步踏入朝堂,眸光淩冽直指高位之上的人。
那人以前也是他的弟子,但與阿玠不同,阿玠生性良善,好歹還帶著些悲天憫人,不過他為權利欲望所驅使,為覆滅家國而存在。
年輕的帝王坐在高位,雙手交疊拄著長劍,看著意料之中趕來的人,眼中一亮,臉上掛起一個詭異嗜血的笑容。
“先生,您還是來了。”
時卿不吭聲,劍刃上沾染的血跡,正一滴一滴的墜落在堂中鋪滿花紋繁雜的毯子上,紅色的毯子直接隱去了這些汙穢。
“此行是來為小將軍報仇的嗎?”帝王指節微動,敲了敲手中握緊的劍柄,“昨夜將軍府被抄家滅門,您知道這件事情嗎?還是說你卜卦算出來了,但是你因為過失,並未趕來搭救?”
“那先生要不要我說給您聽一聽,那當時的場麵啊?比起當年的檀家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嘖嘖,可淒慘了,特彆是那些一聲高過一聲的哭喊求饒聲,真是讓我殺心大起。總覺得不動手的話,可能都有些對不起他們如此哭嚎,所以,先生,我此舉做得可對?!”
“我記得您曾經教過我,為君者,愛國愛民。但是我的民不愛我,我的國視我為傀儡,這如何解?”
“您記得您說了什麼嗎?”帝王麵上的笑容戛然而止,眼眸陰翳的盯著時卿,“您讓我開先例,做明君,即便淪為萬世唾罵,都不可以失了慈悲造福的本心。”
“可笑至極!我登高位理應與天同齊,區區螻蟻怎敢非議我?既然民不擁君,那也理應民為君殉國!先生,您說,我領悟的對不對?他們就該我為殉之!屠人的滋味是不是很爽快?阿玠比我狠多了,隻可惜我沒能見到那樣盛大的景象,太可惜了,沒能讓先生效仿一二給我看看。”
時卿:“那我如今再教給你一個道理,君不愛民,民必殺之!”
“民必殺之?!哈哈哈哈哈哈……”狂妄大笑聲不絕於耳,帝王獰笑著看他,如同在看一個徹頭徹尾的大笑話,“先生說得真有趣,這天下萬民儘數毀於我手,現在除了你,誰敢殺我!誰能殺我!”
“隻要我想,誰都能殺你。”時卿薄唇翕動,不將他的偏執瘋狂放在眼裡,睥睨一切。
“什麼?”
他臉上的表情有一瞬凝滯,片刻之後反應過來,才覺得像是聽了什麼驚天笑話,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人都全死了,你讓他們怎麼殺我?!從陰曹地府中爬出來嗎?!他們能爬出來嗎?!哈哈哈哈哈哈……先生今日說的笑話很新鮮,但是我不愛聽!”
“所以,還請先生閉嘴!”
帝王話音落地,已經騰地應聲而起,手握長劍,快速朝時卿麵門襲去,劍刃寒光一閃。
錚——
冒著寒光的劍刃停在時卿頸前,他呼吸也沒見亂半分,眸光淡薄沉沉,隻微微瞥了疾步衝來要奪自己性命卻被這一當頭擋下發懵的新帝,嘴角慢慢勾起一個隱晦嘲諷的笑容。
“想殺我?做夢!”
厲聲一喝,身側的身影聞聲而動,一腳將發懵的帝王踹飛出去數步,才踉蹌的停住,單膝觸地,驀地抬首看他,繼而暴起怒嗬。
“末驚,你果然沒有死!果然還是你身邊那隻不人不妖的東西將你救下了,他真是該死!”
時卿身側赫然站著一個末驚,隻是末驚看上去沒有人氣,遍體生寒,眼也被時卿用二指寬的黑布條給遮擋了。他身上的衣服還有許多大塊發黑的血漬,但暴怒的帝王選擇了無視。
該死的人沒死成,他暴怒!
時卿沒多說廢話,隻是從袖中掏出一個白瓷瓶,輕輕地晃了晃,然後指間微動。
下一瞬,身側的末驚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朝那帝王掠去。
噗嗤——
肩頭被捅了個對穿,末驚卻是如人偶般,動作僵硬的將長劍抽出,時卿指間還在動作,他也迅速做出反應,手中的劍都要轉出花了。
指間一頓,末驚高高舉起即將紮進他眉心的長劍猝然停住,帝王已然是被挑斷了手腳筋,癱在毯子上,血還在從傷口處汩汩湧出,隻是滲入身下的毯子間轉瞬即逝。
雙目猩紅的看著緩步走來的時卿,怒不可遏:“時卿,你才是瘋子、人屠!你還敢把這廢物做成殺器!你必遭天譴!”
時卿隨手將瓷瓶遞到末驚跟前,等著他接下了,才冷聲道:“即是必然發生的事情,我又何必心慈手軟?隻是你對阿玠一事,我實在是不滿至極,他咽氣之前哭得那樣可憐,我也是不忍心你沒能得到比他還慘的下場,所以等一兩刻鐘,就上路吧。”
末驚還是動手的那個,將長劍釘在身側,才蹲下身去捏開他的嘴,然後將白瓷瓶的東西全部灌進他嘴裡。
時卿看著他麻利的動作,還立在一旁說話,“要怪就怪你自己,我給過你機會的,倘若你那時就將毒酒攔下,保下阿玠一命,我興許還會饒你一命,酌情考慮一下幫你實現你的宏圖霸業,但現在晚了。”
“咳咳……咳咳咳……”
“是你自己不願意珍惜這機會,怪不得我。下輩子彆做人了,不然我說不定還會算出你投生哪一家,然後沒等你睜眼看看世間的一切,連夜就將你連帶著方圓百裡之內的活物,一鍋全部端了。”
“咳咳……時卿,我要詛咒你!”淒厲的嘶吼聲響徹大殿。
時卿眼皮都不抬一下,隻是輕輕地哦了一聲,然後側身看著門外遍地屍首,收起了自己的本命長劍,敷衍道:“上次一個說要詛咒我的,被我拔了舌頭,下輩子他就說不了話了,你也要如此嗎?”
他說的話雖然沒有威懾力,但是卻能讓人遍體生寒,癱在地上的人心中恐懼,害怕死亡,但是他還是要破口大罵。
“詛咒你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再也見不到阿玠!你該死!等到你見到他的時候,就是你死在他手上的日子!既然都是要死的,大家誰也彆想好過!還有末驚和那個不人不妖的東西,也……”
刺啦一聲鮮血四濺,一個模糊的東西被末驚捏著他的臉,硬生生的用長劍從他嘴裡挑了出來,砸在時卿的腳邊。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大截被連著舌根整齊削斷的人舌,混著刺目的血跡靜靜地躺在那兒,讓人看兩眼都覺得心裡惡心厭惡。
“謹言慎行四字,你向來是不會的,我這樣教,你應該是會的。”
時卿看他苟延殘喘的模樣,心中不提是不是解氣了,隻是眸光冷淡的看著。
看他被藥物折磨的涕泗橫流,不能動彈,隻能渾身抽搐的時候,才長舒一口氣,然後指間微動,帶著末驚踏破虛空而去。
隻留一城屍首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