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朝,永安十年春。
洛雲縣今年異常熱鬨,大街小巷張燈掛彩。
中央大街兩側的各式鋪子裡人聲鼎沸,路邊小攤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來來往往儘是忙碌一年隻此時間空閒出來置辦年貨、走街串巷的百姓。
恰趕上今年縣裡糧食大豐收,朝廷批準免一半稅。
普通老百姓手裡拿到的銀錢比往年多出來一倍,每個人臉上喜氣洋洋,年味也比之更為濃重。
街邊販菜攤子上,鄧玥提著菜籃子,站在攤子前半晌,左挑右選。
攤主見她光挑不買,原本熱情的臉頓時耷拉下來,招呼起其他客人。
鄧玥心裡盤算著錢袋裡所剩無幾的銀兩,最終挑了一捆小蔥,倆小捆青菜。
結賬時她叫了好幾聲攤主,對方都沒有應答,攤主正和一旁的客人熱絡攀扯,絲毫沒注意這邊的喊聲。
鄧玥定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繼而滿臉地不耐煩:“還賣不賣了!”
清亮的女聲蓋過了兩人交談的聲音。
二人詫異回頭,攤主見她手裡拿著的幾捆蔬菜,頓時笑臉相迎,連忙從鄧玥手中接過來,拿杆秤稱重。
鄧玥被他這前後判若兩人的態度給整無語了,果然不論是哪個世界的人都是看菜下碟。
繼而盯著他手裡稱重的動作,確認稱量無誤,攤主抬眼笑眯眯對她說道:“總共兩文錢。”
鄧玥稍稍放下了心,沒有想象中貴,隨即遞給攤主兩枚銅錢。
又買了四兩豬肉,放到菜籃子最裡麵再拿布蓋上,這才跨著籃子走回家。
她本是藍天市圖書館的圖書管理員,那天她在二層整理書架上的古籍。
突然“轟”的一聲,圖書館上層開始坍塌,連帶著整個圖書館起火,火勢浩大,還沒等她跑出去,就被濃煙嗆暈了。
等她醒來時,已經魂穿到這具同名同姓的身體裡,還與一個自稱史書的係統綁定了。
史書放在她的床頭,看著厚重無比,且僅她看見、翻閱,並能隨時於識海中放入、拿出。
但她覺得有些奇怪,來到這個世界感覺身體裡某些東西像是定格了一般,但又說不上哪裡不一樣,索性也不再在意。
鄧玥從附近鋪子旁的窄巷裡走近路穿過去,拐了兩個小胡同,一排錯落有致的磚房就落在眼前。
鄧玥家住在最東頭,路過門外有隻小黃狗那家時,剛好碰到身材高大的趙大娘開門出來。
她來的那天就是趙大娘在原主家裡,照顧她醒來,聽趙大娘說,她在河邊洗衣服,一頭栽倒在河裡,額頭撞在河裡的青石上。
趙大娘剛好抱著一籮筐衣服走過來,就發現她整個身子浸在水裡,隻露出一雙腳在河邊的沙灘上。
她連忙放下籮筐,以為鄧玥不忍生活艱辛跳河自儘了,趕忙把她撈起來,匆匆扶回家。
又跑去請了縣裡的郎中為她診脈、包紮額頭上的傷口,郎中還開了幾副藥說是養身體的。
沒多久鄧玥就醒來了,隻不過不記得眼前忙碌的趙大娘是誰了。
趙大娘趕緊叫住即將離開的郎中,生怕鄧玥出了什麼大問題沒檢查出來,郎中無奈折返回來為鄧玥又把了脈。
一切正常,許是磕在石頭上,輕微的腦部創傷使她失憶了。
多提起從前的事情說不準就想起來了,郎中留下這句話便匆匆離開趕回醫館。
鄧玥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神情倦怠,本就看著柔弱的身子更顯得單薄,又側耳聽到了剛剛二人在門口的交談聲,不由感歎怕是以後是想不起來了。
沒想到趙大娘是個固執的人,非要遵從郎中的建議,坐在鄧玥身旁。
儘管鄧玥推辭說她好多了,可趙大娘不放心,絮絮叨叨反複講述原主的故事,她不想知道都難。
原主一家從外地搬來這兒定居有十多年。不過在三年前爹娘因病相繼去世。
本來日子還算不錯得家庭,失去了頂梁柱,家裡那些值錢的東西,該抵賬的抵賬,該變賣的變賣,慢慢的也就成了如今家徒四壁的樣子。
現今隻剩下鄧玥一人孤零零留在世上,守著這一座空房子。
門口,趙大娘轉身看見是她,熱心問道:“玥兒妹,身體怎麼樣了,好點了沒?你看這瘦的臉都小了許多,我跟你說你可不要省錢,得多補補。”
鄧玥在來的兩天裡一直受趙大娘照顧,她從心裡覺得趙大娘人是不錯的。
她臉上浮起笑意回應:“好多了,勞煩大娘擔心了。”
“說的哪裡話,都是十幾年的老鄰居了,還是看著你長大的,唉,就是可憐你命苦,剩自個兒一個人……”
鄧玥怕趙大娘情緒上來收不住,趕緊打岔:“我沒事的,對了,上回的藥錢和診費是多少,我去屋裡給您拿。”
趙大娘頓時回過神來,不好意思道:“要什麼錢啊,鄰裡互相幫助嘛。”
鄧玥笑了笑:“您在這等著,我去拿。”
鄧玥知道趙大娘說得都是場麵話,哪有不需要銀錢的,何況是像她們這些手裡沒幾個錢的小老百姓。
她打開院門走進去,院子是個四四方方的正方形,乾淨寬敞鋪著石磚,東西兩邊各是兩間大廂房,院子靠近東側種著一棵粗壯的柿子樹,看得出從前也是個體麵的人家。
又用鑰匙迅速開了正屋,偌大的屋子裡空空蕩蕩,沒有幾件體麵的家具,也就正廳裡整齊地擺著的幾張桌椅還能看得過去。
右側屏風後是一張木桌子、四條長凳圍在一周。
再往裡走上台階,土磚壘成得牆隔出來一間臥室。
而正屋左側屏風後竟是堆滿了書的書房,筆墨紙硯倒是齊全,在這空曠的屋子裡顯得格外突兀。
鄧玥邁上台階走進裡屋臥室,把床底下陰暗角落裡落了灰的小木箱拿出來。
這兩天她病好後把整個屋子翻了個遍,可算找到了這個存錢的小箱子。
她熟練地打開銅質鎖扣,看著僅存的兩塊銀子,幾十文銅錢,忍痛割愛從裡麵拿出二十文,當下覺得有些心冷。
出來時,趙大娘還在他們家門口逗小黃狗。
兩人心照不宣,趙大娘收了錢,眉開眼笑的出門了。
鄧玥在西廂房旁的廚房,洗了青菜,配著香菇、胡蘿卜做了碗蔬菜湯,清香撲鼻。
切下一小塊豬肉,拿醬油醃製一會,放到鍋裡爆炒,再放入切成絲的青椒,加入佐料,辛辣又色香味俱全。
鄧玥正坐在桌子旁慢悠悠吃飯,缺少了“電子榨菜”的陪伴,她著實感覺有些無聊,古人的娛樂設備太少了。
“嘭嘭嘭”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她起身走過院子開門,是個臉生的麵孔,對方個子不高,穿著一身粗布衣裳,麵容稚嫩,瞅著比她也就小幾歲,十四五歲的模樣。
阿九矗立門外許久,隻見眼前麵容豔麗的年輕女子皺眉疑惑。
早先他就聽說鄧玥落水磕壞了腦子,他本來還不信,看樣子十有八九是失憶了,不過怎麼感覺更年輕了些,但是仔細瞧還是那張臉啊。
“鄧廚子,是我啊,滿香樓的跑堂阿九。”阿九老早就聞到了屋裡的飯香味,說著探頭瞧了眼院裡,早已把剛才的疑惑拋之腦後。
鄧玥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好像是有個叫滿香樓的地方,具體的想不起來,但現在又不是翻史書係統查閱的時候。
“要不進去聊?”阿九見她不為所動,聞到香味早就想進去蹭頓飯吃,又不好直言隻好試探地問問。
鄧玥想著從這阿九嘴裡套點話出來,省地查閱係史書係統時再無記載可就有些麻煩了。
她側身,阿九趕緊跨過門檻,直奔正屋。
等鄧玥慢悠悠進去時,他已盛了碗飯,乖巧坐在一旁笑眯眯等她進來。
她瞥了阿九一眼,拿起筷子,裝作熟絡得樣子:“什麼事?”
阿九也立馬動筷,邊往嘴裡塞肉邊說:“嗯……掌櫃的催你趕緊回去,再不回去就把您的工錢全扣了!”
工錢?原主還有一份工作!真是天助我也。
鄧玥還為沒多少錢憂愁的內心此刻豁然開朗,麵上強裝淡定:“她不知道我病了嗎?還趕著我回去,這就是壓榨!”
“什麼壓榨?我怎麼沒聽懂,壓榨油嗎,掌櫃的說了,都給你準備齊全了,就等你回去掌勺了。”阿九頭也不抬地扒拉著碗裡的米飯。
原來是個廚娘,還好家常菜還是拿手的,不至於穿幫。
“知道了,明日就去。”鄧玥心下了然,也不想為難阿九。
阿九一聽,自知任務完成了,也不再多待,吃完趕緊回去複命了。
阿九離開後,鄧玥打開隻有她能看見的史書,她病的時候實驗過了,放在最顯眼的地方趙大娘連看都沒看一眼,還幫她整理了桌子,就像一團空氣,鄧玥這才肯定隻有她一人能看見。
史書分為三大部分:曆史事跡、人物傳記、製度法規。
係統隻贈送了她洛雲縣的曆史,並沒有當下的朝代曆史。
她再次翻開曆史事跡—洛雲縣那頁。
洛雲縣自曆史以來,一直都是個被遺忘的小縣城。要不是每年糧食品質好產量高,百姓的日子過得也不會如此順心。
近幾年富商接連搬來此地,開設酒樓、刺繡等產業,縣城漸漸繁榮起來。
她仔細翻閱有關滿香樓的字眼,卻也隻翻出來個自建立以來的發展史。
好在記錄了現任掌櫃的姓蘇名煙,也不至於明日叫不上名號。
翻閱到最後,她不死心又把整本史書抖落了一遍,也不再見一個多餘的字,全被待解鎖三個大字覆上。
合上毫無作用的史書係統,管他三七二十一,她準備明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翌日,鄧玥走進滿香樓,這還是她第一次過來,冷冷清清,不似她想象中的熱鬨。
酒樓賬台前一眉眼不善,麵色嚴肅的年輕女子正站著打算盤,一副生人勿擾的樣子。
鄧玥看了內心也有些怯懦,那女子聽見腳步聲抬頭看了她一眼。
鄧玥緩慢出聲:“蘇掌櫃。”
蘇煙低著頭,手中撥算盤的動作頓了一下,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唔噥著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嗯”。
這絲細微的眼神被眼尖的鄧玥觀察到,難道阿九傳話有誤?掌櫃的還並不想讓她回來?
蘇煙磨磨蹭蹭走著,觀察周圍小二們的動作神態,想著從細節中發現點什麼。
阿九剛從後廚出來,見鄧玥一點也不急躁,趕忙推著她往後廚。
“您來了就好,都等著您呢。”阿九對鄧玥使了個眼色,鄧玥立馬會意,抿著嘴麵色沉著,由著他將她帶到後廚。
後廚空空無人,鄧玥覺得奇怪,“怎麼一個人都沒有?不是都等著我呢嗎?酒樓裡每天生意都這麼冷清嗎?”
阿九想著她定是失憶沒好,說話都有些前村不著後店,“您又糊塗了,您不是一氣之下甩手離開,引得後廚人心動蕩,都紛紛說您回來才回來。”
鄧玥有些驚訝,她居然還有人追捧,還是身為一個普通的廚娘。
阿九又小聲在她身邊掩麵說起:“掌櫃的總是這樣,不生氣了也是這副嚇人的麵孔,你最了解了。”
最了解?不是吵架了嗎?關係很好?算了,這些問題以後再旁敲側擊。
眼前要先解決菜單上菜品的問題,“阿九,把菜單拿過來看看。”
半晌,鄧玥有些頭大,菜單上的菜品琳琅滿目,隻有三分之一的菜是她拿手的。
她從前就是個圖書管理員,也不是專業廚師,不是她熟悉的工作啊!
她把阿九叫過來,“咱們酒樓有幾個廚子?”
“就你一個啊,酒樓招牌,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掌櫃的換了好幾個都不滿意,我們都看得出來,最滿意的還是你。”阿九解答也不忘順便拍鄧玥的馬屁。
鄧玥有些犯難,得和蘇掌櫃商量再招個廚子,她這半路出山也就是個二吊子。
真讓她全權掌勺那也離她被趕出酒樓不遠了,眼下為了生活還是保住工錢要緊。
鄧玥將招廚子的想法說與蘇掌櫃,令她有些意外,蘇掌櫃居然爽快地答應了。
她當下下筆,讓阿九貼了招聘啟事在酒樓門口。
阿九雖然有些不懂這操作,但還是照做了。
午後陰雨連綿,酒樓裡沒什麼客人,倒是來打聽招廚子的人不少。
鄧玥索性坐在桌子的一頭,手執毛筆,記錄來人擅長的菜係、年齡等情況。
蘇煙等人遠遠在一旁覺得十分新奇,眼神不自覺得就往這兒邊瞥。
鄧玥也不在意,最後篩選出來三個人,一位麵色康健的中年大叔,一個衣著樸素的年輕女子,還有一位氣度不凡英俊的年輕男子。
鄧玥選了酒樓裡的招牌菜,讓他們各自掌勺,邀請酒樓裡的夥計們大家一起來品嘗菜品、投票。
夥計們一聽有他們參與得份都很興奮,眼裡充滿了積極,乾活也不知不覺加快了速度。
鄧玥在後廚監視著三人,她其實也不大懂菜係裡的博大精深,但她知道好吃是不會騙人的。
最後竟然是那位年輕男子票數最多留下了,鄧玥仔細觀察此人,一身樸素衣裳、麵容俊美清逸。
這要是不當廚子,出去拉攏客人,滿縣城的女子不得坐滿酒樓。
那到時候都不愁工錢不漲了,嘿嘿嘿,鄧玥邊想嘴角抑不住地揚起。
阿九見鄧玥愣著傻笑,拽著她的衣袖提醒她。
鄧玥回過神來輕咳了一聲,看向蘇煙,“蘇掌櫃,您看這?”
蘇煙對後廚的事不太關心,隻想著酒樓繁榮起來,超過對家,“工錢我出,剩下的你看著安排吧。”
鄧玥帶著此男子來後廚,裝模作樣隨意交代一些注意事項,“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
男子輕輕頷首,聲音溫潤如玉,像潺潺的流水沁人心脾,“叫我阿葉就行。”
“阿葉,後廚以後就交給你了,看見沒,這菜單上剩下的菜係就是你的任務。”鄧玥拿起案板上放著得菜單指給阿葉看。
阿葉抿著嘴唇,看了眼旁邊明豔動人看起來比他小幾歲的年輕女子,隨即點了點頭。
鄧玥對他的反應很滿意,她摸魚的日子即將開始了。
今日酒樓關門早,鄧玥在木製床上躺著,決定再研讀一下史書。
“咚咚咚”,過晚飯了還有人來,我這小院子可真是熱鬨,鄧玥立馬坐起來,收了書。
外麵夕陽剛剛落下,天色將暗。鄧玥打開大門。
“我是來租東廂房的……”還未說完對方看見她明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