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時間似乎總在匆匆中度過，連再多看一眼故友的遺體都不曾多留。

海格在最前頭領路，突然嗆住了一口鮮血，“咳——”

“隊長！”幾個人過去就要扶他，被海格擺擺手躲開。

“年紀大了……可是，我這一生…也都是值得的。”海格閉了閉眼，神情嚴肅起來，“柏方醒。”

“到。”

“其實我這一生最大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可以放下我所在乎的一切…卸下這身上如有千斤重的職位，好好的，去看看未知的遠方。”

“柏方醒，我現在任命你為no.1隊隊長，無論什麼時候，何時何地，你都要一往無前的…帶領你的隊友往前走。”

“你能做到嗎？”

“隊長，我……”

“回答我的話！”

柏方醒深吸一口氣，答道：“是。”

“無論什麼時候，何時何地，我都會帶領我的隊友，一往無前的往前走。”

海格像是完成了最後的遺願一樣，在聽完柏方醒說的話後，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

“如此就好了啊…如此就好。”

“其實當仿生人使用噴霧劑的時候…我是離他們最近的，也是第一個感受到的。”

“可我終究還是放不下你們…我已經沒有力氣再提的動槍了，卻也能再看你們一次……度過這次的危險。”

海格呼吸急促起來，又嗆出一口血液，“咳，咳咳…那些人果真早就知道我們要來了。他們的武器很厲害，這次是我見都未見過的噴霧，下次就不知道是什麼了。”

一直沉默的一個身影突然啪嗒一聲跪下來，海格看到了宋知眠。

“海格老頭……”

“宋知眠…是吧？”海格想努力露出一個笑，“我們整個隊裡啊…鬼點子最多，最調皮搗蛋的就是你。”

“可是我知道……你也是一個，極好的…孩子。”

海格說完這句話後，抬起的手臂僵直了兩秒，突然直直的垂了下去。

從此，再沒起來。

“隊長——！”

*

不過短短幾瞬之間，卻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來時的歡聲笑語似乎猶在耳側，隻是眼下卻再也不會有了。

之前no.1隊也有過傷亡，但很快便會被新的隊員補上。但這次…真的損傷尤為慘烈。

一路走來，他們幾人身上也不免有些狼狽。他們隻有七個人了。

麵前的走廊比想象之中還要長，宋知眠覺得，好像隻是走到儘頭，就要耗費他一生所有的氣力。

有人感到腳下踩到的地板有些不同，下一秒，無數箭矢便從四麵八方掃射而來。

“大家小心！這東西上麵可能也有毒。”柏方醒很快就適應了自己的職位，沉著冷靜的提醒著每一個人。

幾人身形靈活的相互交錯配合，宋知眠淩身一躍，突然看到了後方的隊友，隻好硬生生刹住了腳步，利箭擦過他的胳膊，小臂的衣衫被劃破了，露出一道血口。

柏方醒看到了這邊的情況，衝眾人喊道：“儘量往前跑！前麵有空地！”

幾人拿槍或拿劍格擋，險而又險的躲過了這一劫。

“咣——”變故突生，巨大的鐵籠突然於空中垂下，沒來得及出來的三人被困在了裡麵。

宋知眠轉頭看，“賽維爾！”

賽維爾和另外兩個隊友一起吵他們大喊道：“知眠，不要管我們了！我們死不足惜但更重要的是拿到A型誘導劑！”

一股電流從籠中穿過，又響起了那讓人懼怕的、刻在靈魂深處的聲音。

“啊啊啊啊啊——”

這樣的聲音，他曾在一次又一次的任務中聽過多少次……或淒慘，或犀利。他不想聽到…他真的不想聽到…可他們早該麻木的，不是嗎？

鐵籠的身後，又出現了一批又一批的仿生人。

“——快走啊！”

這是他們這些人聽過最多的話，人是要學會反抗的…可這句話，仿佛早已刻進了骨子裡，深入骨髓。

宋知眠看著麵前湧動的仿生人，對其他人說：“你們先走，我去引開他們。”

他一連被兩個人拉住了胳膊。

一個是柏方醒，另一個是喬治安。回答的話都如出一轍——

“我去。”

喬治安搶先答道：“柏哥，你是隊長，是我們隊伍裡最不可或缺的人物，還是我去吧。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但誰都彆打斷我說話。我已經被人保護過一次，那個人因我而死，我也想像邵陽一樣，做一個保護者。”

“這是我唯一的願望了…隊長，答應我好嗎？”

“還有我。”旁邊一直未出生的一個小隊員說話了。

她是整個隊伍裡最小的女性alpha，平時存在感很低，但總是被所有人關懷著。

“從在學院起，我就一直很崇拜no.1隊…後來有幸加入，那或許是我一生中最開心的時刻了。”

“這麼長時間以來……感謝各位哥哥對我的關懷，但我也想，保護彆人。”她眼眶紅了，骨子裡卻帶著一股不屈的倔強。

“我很笨，就算繼續留著也不一定能成功找到A型誘導器將它帶回總部…所以這項任務，隻有你們兩個——柏哥，宋哥，隻有你們才能完成。”

“——這是已經最優解了，不是嗎？”

肩上扛著的是不可推卸的責任，no.1隊的所有人說是隊友，倒不如說是他們在這世上唯一的念想和親人。

柏方醒拉著宋知眠的手，奮不顧身的向前跑。身後是淒厲的嘶吼聲，很遠很遠的地方，還有數不儘的硝煙和炮火。

眼淚對他們來說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可既然它不值錢的話……也就可以來的更猛烈些吧。

如果這條漫長的道路是一條光陰隧道，他願永遠沒有儘頭，就這樣，他最心愛的人牽著他的手，再也不鬆開。

又或者，這條路的儘頭，是迎接他們的隊長，熙嚷吵鬨的朋友……

——柏方醒，我隻有你了。

路還是走到儘頭了，所有的夢境也在這一刻破碎。

天花板上的燈光發出微弱的光亮，映照著麵前這副格外潔白的門框。柏方醒走上前去看了一眼便下了結論：“這是指紋識彆的，我們打不開。”

這種門框是很難擊碎的，宋知眠恍惚又頹然道：“還有什麼辦法……”

“當然會有的，”柏方醒的聲音很篤定，他換上了彈匣，拿出一把宋知眠從未見過的小手槍。

“這是隊長臨走之前交給我的，他早料到了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這是總部研發的特型子彈……可以穿透一切。”

“穿透一切……”宋知眠喃喃道。

柏方醒向麵前的門開槍了，實驗門好像是一種特殊的材質，凹陷又碎裂，一股冷空氣撲麵而來。

就在這時，門邊的檢測燈發出“滴滴”的聲響。

柏方醒：“糟了。”

“它們應該是啟動了一級警報，如果我們猜錯的話……過不了多久，這裡就會來人了。”

兩人快速翻進了實驗室內部，這裡跟想象中不太一樣，倒像是冷倉，有的地方甚至生了冰碴。

最中央的地方，有一個巨大的試管樣式的玻璃瓶，裡麵盛滿了血紅色的液漿，可宋知眠根本無暇分神去細看，滿桌子的瓶瓶罐罐，和他看不懂的藥劑名稱。

他明顯感覺到，這裡氣溫更低了。

“——找到了！”隻見圓環形的桌子中央，擺放著一個有玻璃箱罩著的淡綠色藥劑。

曾經有前輩做過藥劑的假想圖，與眼前這個大差不差。

“轟、砰——”仿生人已經擺脫了喬治安他們的伎倆，正在往他們這邊趕，且馬上就要打進來了。

宋知眠將玻璃罩擊碎，藥劑已在手中，“拿到了。”

不遠處的外麵，傳來了直升機的嗡鳴聲。

仿生人正向上級傳達信號：“≠％￠≮……”

“他們已經拿到了藥劑……堅決不許放他們走！不能留活口！不然我們偉大的計劃就全完了！”

“終極緊急計劃——全麵布防，銷毀基地。”

實驗室的門外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與此同時，人在地麵上感到一股強烈的震顫，似乎有一架直升機就在他們正上方。

宋知眠臉色一變：“他們要投雷！”

“可我們手上還有他們至關重要的東西，他們難道連這都不管不顧了嗎？！”

“不，”柏方醒說：“他們應該有一個十分周密的計劃堅決不能暴露……所以他們寧願賠上一個整個基地和藥劑……也要將我們殺人滅口。”

雷聲落地，宋知眠被強大的震顫聲震得耳中一陣嗡鳴，周遭碎石隕落，細小的石塊砸在身上很疼。

整個實驗室在刹那間塌成了廢墟，室外依舊是皚皚白雪，和撲麵而來的刺骨的寒風。

“砰——”

有人的身軀凝滯了。

宋知眠隻感到血液倒流，周身冷顫。

柏方醒以一個擁抱的姿勢將他護在懷裡，被狼爪刮破的舊傷還未愈合，一顆子彈卻又打入內裡。跌落的石塊後，是被暫時隔絕的仿生人。

幾秒鐘的時間，卻仿佛過了好久。

久到宋知眠的身體被凍的發麻，好似變成了一個木頭人。

“宋知……眠。”

宋知眠在聽到有人叫他的一瞬間就徹底崩潰了。

“這次……好像是真的了。”柏方醒露出一個淒慘的笑，蒼白的臉上有血汙的痕跡，卻依然美得驚心動魄。

“我好像真的……要離開你了。”

“你不要哭……你是最勇敢的alpha 。”

“你若哭，我會心疼的。”

宋知眠牙齒在顫，身體很冷，可心臟卻永遠也捂不熱了。

柏方醒更用力的抱緊他，仿佛要嵌進血肉裡，“我說過，我不會讓你死的。”

宋知眠要徹底抓狂，像一隻發瘋的小獸。

“柏方醒！你他媽的是不是有病啊！我是不想死，可我更想和你一起活著！你他媽的你……”哽咽聲越來越重，最後變成嚎啕大哭。

“你騙我的對不對？這次也是假的，對不對？！！”

柏方醒隻是沉默的抱著他，說了一句話。

“你……可以送我一個吻嗎？”

宋知眠抬起頭，突然發狠一般，兩手抱住他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他吻的發狠，柏方醒的唇都被他咬出了血跡，卻一聲不吭。淚流滿麵的是誰，也早已不分你我了。

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吻，是鹹的。

這第二個，或許也是最後一個，飽含了許多雜亂紛擾的情緒，又苦又澀。

仿生人已經在廢墟中發現了目標，柏方醒一把推開宋知眠，那聲音撕心裂肺，或許宋知眠這輩子都忘不掉。

“快走——！”

綿延炮火於身後鋪展開來，宋知眠最後看到的，隻有那個即將被火勢吞噬的，他朝思暮想了一整個青春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