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京柏拿起手機,洋洋得意地將屏幕攤在孟雪時眼前晃了晃,孟雪時瞄了一眼,就見屏幕上顯示著虞笙剛剛給他發的信息,問他現在是否有空,想要見他一麵。
看著自家哥哥難得幼稚的一麵,孟雪時也沒能忍心開口戳穿,虞笙隻不過是想跟他道歉並將那些禮物還給他罷了。
但看著張京柏挑釁的表情,他還是沒忍住添了把火:“好啊,那你不如把她約到家裡來,正好我可以當著張成益的麵官宣。”說著,他眼不見為淨地繞過張京柏走出了院子,想去小區的籃球場多躲清靜,卻不知他這副毫不在意的樣子,還是刺激了張京柏,於是他真如孟雪時所說,將自家地址發給了虞笙。
收到地址的虞笙愣了一下,不明白張京柏為什麼把自己約到他家去,以為他是手快發錯了,還特地又確認了一遍。對此,張京柏解釋說,是因為他中午喝了酒,沒法開車出去。乍一聽倒也在理,於是,虞笙隻好將那些禮物整理了一下,拎著袋子往張京柏發來的地址趕過去。
原本她是不打算在今天去見張京柏的,因為她雙休日都是全天班,但中午的時候突然有一位相熟的同時和她換了班,於是她這一整個下午突然就空了出來。
想著孟雪時也不在,而且自己也不能天天埋頭做題,於是她就想起了張京柏。
畢竟這個名字就像一根紮在她心裡的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張京柏家離杭大不算遠,半個小時之後,虞笙就按著地址找到了他家,一幢三層獨棟彆墅。這還是她第一次到張家來,卻沒想到是這樣的情形。
略有些忐忑地按下門鈴,裡麵有一個女聲應了一下過來開門。
四目相對,虞笙一時間有些懵,眼前的中年婦女穿著圍裙帶著塑膠手套,怎麼看也不像是孟雪時口中的繼母,但虞笙又不能確認對方的身份,也不好隨便開口。
好在那婦女立即開口自我介紹:“我是這家的保姆,小姑娘請問你找誰啊?”
原來是保姆。虞笙慶幸自己剛剛沒有冒然開口,不然就鬨笑話了。
“你好,我找張京柏。”
“找京柏啊,那你進來吧,我去叫他,他在院子裡呢。”
說著,保姆將虞笙迎進了門內,自己轉身就要去找人。剛走了沒兩步,就從樓上下來一位夫人,穿著紫色羊絨衫,配一條銀灰色斜紋格子呢絨長裙,長發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耳飾項鏈手鐲一應俱全,非常的雍容華貴。
她掃了虞笙一眼,但很快移開了視線,有些不耐煩地問保姆:“乾什麼的?”
保姆如實回答:“找京柏的。”
那夫人小聲嘀咕:“京柏還有這樣的朋友?”隨即看也沒看虞笙一眼就往客廳裡走去。
虞笙站在玄關處,有些尷尬。那保姆雖說讓她進去等,但也沒給她拖鞋,她也不好擅自翻人家鞋櫃,乾脆就站在原地等張京柏過來。
然而張京柏沒來,許銀心倒是從樓上下來了,手裡還捏著手機,發出刺耳的音效,顯然是在打遊戲。
看見虞笙,許銀心倒是很開心,驚喜又親昵地叫了一聲“笙笙姐姐”,然後還一邊跟剛才那位夫人介紹“她是京柏哥哥的女朋友!”。
虞笙想阻止也來不及。而那位離開的夫人聽到這句話,突然再次回過頭來,從頭到腳地又再度打量了一遍虞笙,越看眉頭皺得越緊,似乎不太認可虞笙。而虞笙也基本確認,眼前這位,就是張京柏和孟雪時的繼母了。
無意將誤會擴大,虞笙立即解釋:“不是的,我們已經分手了。”
“分手?!”許銀心意外地大呼小叫了起來:“你們怎麼會分手啊?那你現在跟誰交往了?”
跟誰交往,這是能說的麼?她無縫連接了這家的二兒子……
許曼聽女兒這麼說,也多少覺得沒禮貌,便小聲說了她幾句,隨即又吩咐她:“去看看你哥哥,怎麼這麼久還不過來,讓人家久等。”
許銀心和張京柏多少還有些尷尬,並不情願過去叫他,但自家親媽吩咐了,加上她抽卡的錢又不夠了,於是隻能彆彆扭扭往院子裡去。
而許曼雖然嘴裡說著“久等”,卻依舊也沒有要請虞笙進來的意思,隻是自顧自坐在沙發上看手機吃水果,眼角餘光掃過虞笙,卻覺得這個姑娘多少有些眼熟。
等待的時間裡,虞笙也在觀察這位夫人,覺得她傲慢之餘,總覺得在哪見過。
直到張京柏過來,一聲“虞笙”驚醒了沉浸在思索中的二人。
之於虞笙,是等的人終於到了,她還了東西道完歉就能走了,而之於許曼,卻像是刺穿她靈魂的一擊。
虞笙拎起手裡的東西正想遞給張京柏,就聽許曼略微顫抖著聲音問:“小姑娘,你叫虞笙?是哪兩個字啊?”
虞笙循聲望去,就見坐在沙發上的許曼整個人幾乎朝後麵扭了過來,眼睛也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加上她的這個問題,突然之間,虞笙隻覺得自己腦海裡“嗡”得一聲,如撞鐘般讓她整個人都恍惚起來。
她顫抖著手機械地將東西塞給張京柏,一邊垂著頭回答:“不虞的虞,笙簫的笙。”說完,她鼓起勇氣抬頭直視許曼,一字一句地問道:“我家住在榮興裡,阿姨您認得我嗎?”
“我……”許曼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而虞笙則是死死盯著眼前這張臉,與被自己鎖在抽屜裡的那張照片做著對比。
血緣真是利器,哪怕過去快二十年了,她長大了,而她也蒼老了,麵相上都有不少變化,可她依舊能篤定地認出,眼前這位華貴的夫人,就是她十六年前拋下自己離家出走的媽媽。
張京柏的眼神在兩人之間遊走,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隻覺得氣氛不對,剛開口想問,就聽虞笙再次問道:“阿姨,您認得我嗎?”
而這次,許曼依舊不答,隻是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望著虞笙眼眶泛紅,而她的眼神卻在飄移,似乎心裡還未拿定主意。
兩次發問卻沒有答案,虞笙不免心寒,潛意識裡也有了答案。於是她抬頭對張京柏說了一句:“禮物還你,對不起。”之後,便轉身離開。
虞笙走得頭也不回,步履急促,很快便將那幢三層小樓拋在了身後,她預想過千萬遍遇見親生母親的場景,唯獨沒有這一幕。原來她過的很好,原來她隻是不想找回自己罷了。
甚至回想起剛才被怠慢的那一幕,虞笙隻覺得自己靈魂被撕碎一般劇痛,被拋棄的無助和自我懷疑,被輕視的窘迫,與長達十六年等待的孤寂揉雜在一起,她覺得自己胸口都快要被悲傷盛滿了,擠壓得她肋骨都開始脹痛。
終於,那些被她關了十幾年的眼淚如雨幕般落下,連眼前的路都都變得一片模糊。
“笙笙?”
孟雪時剛從外麵回來,本想著虞笙也快到了,經過巷口卻看見她垂頭站在那裡,當下心中一緊,以為她在張京柏那受了什麼氣,走近一看卻發現她竟然在哭,瞬間就慌了神,上前將人摟在懷裡伸手去擦她的眼淚,可那些眼淚珠子就跟斷了線的珍珠似的,一個勁地往下落,怎麼都止不住。
“怎麼了?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是不是張京柏說什麼了?”
然而此時虞笙哭得幾乎上氣不接下氣,連回答他的餘力都沒有。
孟雪時急得不行,想著要不要回去質問張京柏,抬頭卻看見許曼和張京柏追了出來,身後還跟著拿著手機一臉不知所措的許銀心。
奇怪的是,許曼也在哭。
待他們走近,就聽許曼小聲地叫了一聲“笙笙……”
霎那間,孟雪時好像猜到是什麼事了。
帶著三歲妹妹離開家的媽媽,和帶著幼女嫁進他們家的繼母,顯然是同一個人。
孟雪時幾乎難以置信,這種狗血巧合竟然會發生在他們家,一時間心情無比複雜。雖然他很討厭許曼,但如果虞笙能找到自己的媽媽也是好的,可眼前虞笙的反應並不像是順利認親結束,反倒像是被人辜負了。
同樣心情複雜的,還有張京柏。
他今天叫虞笙過來無非就是被孟雪時激得上頭了而已,卻沒想到會發生這一幕,疑惑的目光不住地在虞笙和許曼之間來回遊移,他原本是因為虞笙和許銀心長得像才與她交往,將她當做許銀心的替身,可按照眼下的情況來看,恐怕她們之間真的有什麼聯係也不一定。
虞笙從未向張京柏說過自己的身世,他一時搞不清楚倒也情有可原。
相比之下,孟雪時的反應就要大得多,他攬著虞笙,微微側過身來將其他人都隔絕在外,以一種保護的姿態帶著虞笙往外走。
許曼還在哭,喊著虞笙的名字卻不說話,孟雪時掃了她一眼,厭煩至極。
他抬頭看了一眼張京柏:“我帶虞笙走了,你善後吧。”說著,也不管眾人反對,便摟著虞笙往小區外走去。匆忙中他也沒騎車,便伸手攔了一輛出租,報了虞笙家的地址。
回去的一路上,虞笙都沒有開口說話,隻是一直在哭,哭完了就雙眼無神地望著窗外,那狀態就像心死了一樣,中途咖啡店的店長打電話來問她怎麼還沒去店裡上班,還是孟雪時幫她接了電話請假。
想起之前虞笙跟他說過的,她一直沒搬家,其實也是為了想要等媽媽回來找她,學服裝設計,有一半也是因為記得媽媽愛穿漂亮衣服……
這樣一想,便更覺得許曼可惡,明明她也在杭城,明明距離虞笙也不遠,嫁給張成益之後生活條件也很不錯,可這麼多年來為什麼她就沒想過來找一找這個被自己拋下的大女兒呢?甚至她嫁進張家也十多年了,家裡人從未聽說過她另外還有一個女兒。
許銀心在家裡不愁吃穿任性妄為的時候,虞笙卻在為她的生活費和學費苦苦打工,甚至張京柏的那些朋友還曾因為她打扮普通而嘲諷她。
孟雪時氣得胸口鈍痛,他扭頭望向依舊沉默的虞笙,伸手攬過她讓她靠在自己肩頭,眼裡是抑製不住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