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笙追出去的時候，店門口已經沒了孟雪時的蹤影，她站在路邊向四周尋找了好一會，才在路對麵的便利店門口看到孟雪時。

他正拿著一罐氣泡水，單手拉開拉環，風吹動他微卷的長發，斑駁的光影打在他側臉上，像是名貴的希臘雕塑。邊上有許多小姑娘對他投去愛慕的眼神，然而他卻無動於衷，甚至臉色還有些臭。

眼看著紅燈還有三十秒，虞笙似有些等不及一般在人行道前徘徊，直到身後張京柏的聲音再度響起。

“虞笙。”

她回頭，就見張京柏笑意淺淺地向她走來，那瞬間，虞笙仿佛時光又倒流到在咖啡店初遇他的那一天，他還是那般的矜貴又溫文爾雅。

然而再仔細一看，就看見他手裡拎著的自己的包，虞笙這才想起她將包落在店裡了。

“謝謝。”她伸手想要去接，然而遞到她麵前的，卻是她同樣落下的手機。

此時她的手機已經被解鎖，界麵停留在和孟雪時對話的微信頁麵上。

虞笙眸光一縮，瞬間一切都了然了。

張京柏將手機塞進虞笙手裡：“什麼時候的事？遇見我之前，還是我們交往之後？”

虞笙深吸一口氣，捏著手機僵在原地：“三年前。”

“所以，我和雪時長得很像？”

同樣的劇情，在同一天又再度上演，虞笙和張京柏就像約好似的輪流當了這受害者的角色。

麵對張京柏的質問，虞笙坦蕩地回應：“不管你怎麼懷疑，我和孟雪時都沒有在一起。”

“那現在呢？急著和我分手，然後迫不及待去和我弟弟告白？”

“張京柏你不要把這兩件事混為一談，我們分手不關任何人的事，純粹是因為我們喜歡的人都不是彼此，不關許銀心的事，也不關孟雪時的事。”

“怎麼會不關他的事？！”張京柏怒吼出聲，“你不也是因為我們長得有幾分相似，才選擇和我在一起的嗎？”

“或許是有這個原因。”虞笙並不否認，“但我真心期待過和你的這段感情，雖然它看起來並不順利。”

“期待？”張京柏冷笑，“你真的期待過嗎？你的心早就跟著他跑了吧……所以後來無論出什麼事，你都顯得很鎮定很淡然，現在想來，根本是因為你毫不在意。”

張京柏擲地有聲，虞笙卻無法反駁。

他說的沒錯，虞笙自己也知道，她所謂的“期待”是被動的，她很少投入在這段感情裡。或者說，這段感情伊始，就注定要失敗。

“對不起……”她輕聲道歉，而對麵的張京柏根本聽不進去了。

“你知不知道，雪時最討厭那些纏著他的女生了，他甚至覺得愛情是天底下最肮臟的東西，你覺得，他要是知道真相會怎麼看你？會不會覺得你一開始就是彆有居心，玩弄情感的壞女人？”

話音落下的瞬間，虞笙就像是被人捏住了七寸的蛇，再也無力掙脫。她抬頭望向張京柏，眼神裡已經有了些絕望情緒。張京柏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牽絆住她讓她無法直麵這段感情的理由，她怕被孟雪時討厭，越是喜歡，就越害怕。

路對麵，孟雪時將喝完的飲料罐扔進垃圾桶，轉頭就與張京柏視線交錯。

透過車流的縫隙，他看到自己的哥哥輕輕將虞笙擁進了懷裡，而虞笙沒有反抗。不像是分手的祝福，更像是終於和好。

不確定間，他與張京柏目光相對，他抱著虞笙，揚起的嘴角滿是嘲諷與挑釁。很顯然，他們和好了。

設計工坊裡，她曾答應過自己不會和哥哥複合的，可現在呢？

背叛感突然襲來，但更多的，還是像是失去了什麼的空虛與無措。

不忍再看，孟雪時乾脆地轉身離去。

張京柏眼睛望著對麵離開的弟弟，俯身在虞笙耳邊說道：“我不允許分手，不然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訴雪時，我想，他會很樂意知道的……”

緊緊捏著的手機硌得掌心刺痛。

虞笙推開張京柏然後猛地轉過頭去，可此時路對麵已經沒了孟雪時的身影。她佇立在原地，寂寥得像是一座被風乾的墓碑。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忍呢？”

張京柏揚了揚唇角：“同類難道不該和同類在一起嗎？”

——

自那天之後，虞笙就再也沒見過孟雪時了，他再也沒在教學樓下等她一起吃飯，給他發微信道歉也不回複。反倒是張京柏，像是查崗似的，一周要來個好幾趟，有時虞笙會因為要趕她的設計沒時間出去，他就會要求虞笙開攝像頭，然後兩人也沒什麼話聊，就這麼開著攝像頭各自忙各自的。

胡姐那邊進度很快，她要的布料，不出一周就給她找齊了，甚至為了幫她趕時間，那塊昂貴的紅色布料還是托人背回國內的。

“正常運回起碼兩周，剛好有個朋友要回國，就拜托他做了一回人肉快遞啦。”

鄭重地向胡姐道謝後，虞笙就開始了她加班加點的製作工作。董Sir也很看好他們大三這次的作品，還特地要了一間活動教室給他們當工作間。

望著衣架上已經逐漸顯現雛形的服裝，虞笙又歎了口氣。設計的事看起來推進得很順利，但她著實不敢確認，她的模特是否還願意為她穿上這件衣服走上T台。

就在虞笙陷入猶豫和懷疑之中時，她思念的對象孟雪時此時正在體育館裡大殺四方。打球打得凶到連邢櫟都接不住，眼看著這個球場就要變成他的秀場，作為隊長的邢櫟不得不喊了停。

預選賽近在咫尺，隊員們本就活在隊長的高壓下，現在還要加個行走的製冷機，再大的心臟都受不了，一聽邢櫟喊停，毫不猶豫就衝出了體育館。

偌大場館內，秒變隻剩孟雪時和邢櫟兩個人了。

孟雪時坐在長椅上喝水，臉色臭的活像是所有人都欠了他千萬巨款，邊上的邢櫟一點點蹭了過來，用腳踢了踢他。

“你最近怎麼回事啊，心情不好？”

“沒事。”孟雪時悶悶地回答，又灌了一口水。

邢櫟轉了轉眼珠：“最近很少看到虞同學哦。”

孟雪時喝水的動作瞬間一滯，然後用連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怨念語氣說道：“她忙著談戀愛吧。”

這下輪到邢櫟驚訝了，他摸了摸後腦勺，發出了靈魂問句：“她不跟你談戀愛跟誰談？”

言語像無形的刀子，直接戳到了孟雪時的心窩。

他有些煩躁地拿起毛巾胡亂地擦拭著身上的汗，邊上的邢櫟看他一臉不高興，了然地壞笑：“所以你因為虞同學有男朋友了，所以生氣啊？怪不得這幾天都一直臭臉。”

“我——”孟雪時甩開毛巾，被人說中心事之後卻還嘴硬著反駁，“我不是因為這件事！”

“嗯？那是為啥？”邢櫟乾脆在他邊上坐下，一副洗耳恭聽的八卦樣。

孟雪時張了張嘴，然後輕吐出一句：“我哥和他女朋友和好了。”

就這？

邢櫟抓了抓頭：“那，恭喜啊……”

孟雪時後仰靠在牆上，一臉沮喪：“但我哥是個爛人，他根本不是真心喜歡對方。”

“那……是你哥的女朋友有什麼苦衷？”

“能有什麼苦衷……”

想起自己看到的那個擁抱，孟雪時長歎了一口氣。他到底是為什麼，竟然會覺得自己在虞笙心裡，比他哥還重要？

“所以你想勸你哥的女朋友分手？可這好歹是他們倆人之間的事吧，就算對方是你哥，但其實你在這段感情裡也隻是個外人啊，你有什麼立場去勸他們分手啊。”

邢櫟的話，像是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孟雪時摩挲著指尖，心中的不甘幾乎要將他淹沒，然而邢櫟的話尚在耳邊，再一次提醒了他，他不過是這段關係裡一個無足輕重的旁觀者罷了。

眼看著身邊的冰山還在持續釋放冷氣，邢櫟摸了摸下巴，繼續試圖化解，畢竟他們這次的目標是全國四強，而孟雪時又幾乎是他全部的希望，若是接下來的每一天訓練都如同今天這般，那四強夢，基本就要被拍死了。

他想了想，發出了今日靈魂一問：“所以你這麼在意你哥的戀情乾嘛？難不成你喜歡你嫂子？！”

結合孟雪時前麵的回答以及最近以來一直持續的低氣壓，邢櫟恍然大悟的同時，又有一種磕錯CP的悲傷。

“你喜歡的竟然不是虞同學而是你的嫂子？！這不科學啊……好吧，也無所謂了，既然你喜歡，那就去追啊，從你哥手裡搶過來嘛！”

搶過來？他行嗎？

沉浸在自己想法裡的孟雪時無視身邊這個還在糾結大喊的人，自顧自收拾完東西就往體育館外麵走，剛走到大門口就接到了張京柏的電話。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接通。

電話那頭，張京柏雖然語氣聽起來平淡，但孟雪時依舊捕捉到一絲被刻意壓製的得意。

張京柏說：“出來見個麵嗎？我在你們學校附近。”

張京柏選的見麵位置，是和杭大隔了兩條街的一家精品咖啡店，因這附近有幾座高檔寫字樓，是以此時咖啡店裡坐滿了或西裝革履或套裝奢包的精英男女，開口閉口都是各種規格各種預算千萬以上的項目。

孟雪時穿著還未來得及換下的運動服，單肩背著運動包，長發淩亂地紮在腦後，那灑著汗水的少年氣怎麼看怎麼和這個環境格格不入，甚至他的到來，還引起了不少人的側目。

在咖啡廳裡找了一圈，才在吧台的位置找到張京柏的身影，他走過去，沉默地在他邊上的位置坐下。

兄弟倆時隔多年再次肩並肩坐在一起，但氣氛看起來卻並不溫馨，甚至還有些劍拔弩張。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張京柏笑了笑，問咖啡師拿了一張菜單遞給孟雪時，“看你要喝什麼。”

孟雪時看也不看：“焦糖瑪奇朵。”

幾乎沒有人會在這樣的咖啡廳裡點焦糖瑪奇朵，顧客中的大部分隻喝美式、冷萃或拿鐵，甚至還要加兩倍濃縮。口味的差彆，像是橫亙在孟雪時與這個社會之間明顯的分界線，也代表著他和哥哥張京柏明顯的不同。

點完單，孟雪時繼續不發一言。

張京柏有意地觀察了一下他的裝扮，隨即說道：“我下午在這附近談生意，原本想著約笙笙出來吃完飯，但她說要趕設計，沒時間，我就想到你了。”

孟雪時撥弄著桌上放置的黃糖，似不在意地“嗯”了一聲，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張京柏看似無意提到的那個名字，釣起了他全部的在意。

見他沒什麼反應，張京柏又笑道：“不想和哥哥說話了？”

像是哄小孩的語氣。

孟雪時終於忍不住，沒好氣地掃了他一眼：“你約我出來是要說什麼？”

張京柏雙手交握：“來跟你道歉。抱歉，雪時，那天誤會了你和笙笙的關係，她後來都跟我解釋清楚了，是我誤會了。”

孟雪時接過咖啡師遞過來的焦糖瑪奇朵：“她都解釋什麼了？”

張京柏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看清他的表情：“笙笙說，那天你離家出走是她收留了你，但怕我誤會才不讓你說實話的。還說之前也一直很受你照顧。”

孟雪時聞言，嗤笑了一聲：“她就跟你說了這些？”

“不然還有什麼？”張京柏拍了拍孟雪時的肩，“既然是誤會，說清楚就好，你總不至於因為這個跟我置氣吧？”

張京柏這一副“既往不咎”的寬容姿態終於激怒了孟雪時，就聽他冷哼一聲，然後像是終於做下了什麼決定一般，一仰頭，一口氣幾乎將咖啡喝見了底。

他抹了抹嘴邊的奶泡，杯子放在桌上時發出了清脆又刺耳的聲響，聽得張京柏不由得心中一凜。

喝完咖啡，孟雪時突然起身，單手撐在桌上，俯下身來壓低嗓音在張京柏耳邊說道：“我不知道虞笙為什麼選擇和你複合，不過你懷疑的倒也不錯，我確實很喜歡虞笙，若是你哪天看不住她，就彆怪我取而代之了。”

說完，他拎起自己的東西，走出了咖啡店。

座位上，張京柏望著弟弟離開的背影，將手邊的紙巾狠狠攥成一團。

原來，虞笙並不是單相思，那麼他的威脅，又能撐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