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將車開到家門口停好，孟雪時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再緩緩吐出，氧氣在身體裡充分循環，過分擠壓的肺部帶來一種窒息感，仿佛這樣能排乾淨他內心的複雜情緒一般。

明明他這麼有理有據，是張京柏先對虞笙置之不理的，加上長假最後一天根本買不到高鐵票，他才會好心連夜開車過去接虞笙。可為什麼虞笙望向他的那一刻，他無法坦蕩地接過電話向哥哥解釋呢？

好像心裡有鬼一般。

在車裡坐到發動機都完全冷卻了下來，孟雪時才準備要下車，車門都打開一半了，他又似想起了什麼，“砰”得一聲將車門重新關上，然後點開行車記錄儀，將昨晚到剛才的視頻刪掉。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有些頹喪地抓了抓頭發，這才下車鎖門。

下午的陽光斜斜打在彆墅上，一半昏黃一半黑暗，讓人充分感受到日暮帶來的壓抑。

孟雪時避著刺眼陽光貼著陰影推門進屋，就聽見張銀心正用她標誌性甜得發膩的高頻聲音對張京柏撒嬌。

“京柏哥哥，求求你了，我都跟人家約好了，真的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朋友，我們已經很熟了，真的！”

張京柏正捧著電腦坐在沙發上，似乎是在處理工作上的事，但對於許銀心的纏擾，他卻未表現出半點不耐煩，隻是冷靜又溫柔地告訴她：“不可以，即便你覺得你們已經很熟了，但事實上你們依舊是一次麵都沒見過的陌生人。網絡上人人戴著麵具，你以為的他，大多來源於你自己的腦補。”

許銀心不答應，噘著嘴賭氣道：“可是不見麵怎麼會有互相了解的可能！你和你女朋友難道是什麼日久生情嗎？不也是一見鐘情？”

張京柏聞言瞬間沉了臉：“你從哪裡聽來的？！”

許銀心縮了縮脖子：“我在你朋友圈裡看到人家給你的留言啊，你乾嘛生氣啊，談戀愛又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何況你都老大不小了啊，京柏哥哥。”

“跟你沒關係，不要多問。”他合上電腦，起身就要上樓，轉身時看到剛從門口進來的孟雪時，眉頭瞬間皺起。

“你又去哪了？一整個晚上沒見你人，銀心才剛找回來，你彆給她做不好的示範。”

“心煩，去兜風。”孟雪時抬手將車鑰匙拋給張京柏，隨即目不斜視地直接上樓回房。

身後，張京柏還在念他：“早上爸爸問你去哪了，我可是幫你打掩護了，說你學業上有資料要查，回學校了，晚上見到爸爸你可彆說漏嘴了。”

“放心吧，見不著。”孟雪時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我洗個澡就回學校了。”說完，他砰得一聲關上了門。

脫衣服時，他突然看到自己手臂上的幾個蚊子包，塗過花露水後，蚊子包很快就消了下去，隻剩下幾個淡粉色的痕跡。

想起剛剛張京柏對自己說的話，孟雪時自嘲地笑了笑。

誰能想到，一天之內，他撒了兩個謊。

——

進入十月之後，課業又更繁重了一些，尤其是虞笙她們這種大三的學生，幾乎是腳不沾地的程度，做不完的專業課作業，還得抽空備戰專八。有好幾個瞬間，虞笙幾乎懷疑自己已經變成了一隻自轉的陀螺，在各間教室裡打轉。

這天專業課結束後，虞笙本想快點衝去食堂迅速吃完午飯然後回寢室抓緊時間睡個午覺，清空一下她塞滿各種知識而昏昏沉沉的腦袋，卻沒想到專業課老師董Sir又殺了個回馬槍。

邊上的肖芃芃扶著饑腸轆轆的胃喃喃自語在線做法“不要加作業”，卻沒想到董Sir這次給他們分享了一個好消息。

“原定每年二月下旬針對大四畢業生舉辦的杭大大秀，今年特彆對大三學生也開放了選拔，但名額有限，想要參加選拔的將自己的設計原稿和成品在12月31日之前交給我，教導組會統一遴選，設計的主題和細節要求一會兒會群發到大家的郵箱，注意查看。”

說完，董Sir便走出了教室。

一語激起千層浪，教室頓時沸騰了起來。

杭大的服裝設計係在國內是名列前茅的，同理，杭大每年麵向社會及行業舉辦的大秀也十分矚目，這不僅是給即將走向社會的學生們一次展現自己的機會，鋪平他們求職的道路，也能向行業輸送人才，增添新鮮血液，更能體現杭大的教育水準，幾乎是一石三鳥的共贏行為。

曾經有不少從杭大出去的，如今已經成為業內中流砥柱的學長學姐，當初就是在這場大秀上一鳴驚人，隨後順利進入各大品牌擔任設計師的。

所以，設計係的學生有多看重這場大秀，不言而喻。

尤其是今年不同以往，特地向大三學生也開放了甄選，一旦被選上，那就多了一次展示自己的機會，自然有不少人躍躍欲試。

“才三個名額啊……”肖芃芃點開郵件查看，看到名額數量時，心瞬間涼了一半。她們這屆一共二十二名學生，三個名額，連七分之一都不到。

自覺無望，肖芃芃拍了拍虞笙的肩：“加油啊笙笙，你是我們寢室唯一的希望了。”

虞笙翻動著郵件，一條一條反複地細看，不錯過任何一點信息。

原來今年這場秀是飛夢讚助的。

飛夢是一個針對年輕人的國產品牌，近幾年因它的設計簡約又不失活力，在年輕人中十分暢銷。

這次的大秀主題是飛夢定製的——愛。乍一看似乎是老生常談的主題，但區彆是今年在“愛”這個大主題下細分出很多小版塊，比如“控製欲”“斯德哥爾摩”“同性之愛”，看起來也是十分迎合年輕人的想法。

虞笙手指滑動，最終定在了“無法言說的愛”上，這麼一輪看下來，她對這個主題比較有感覺，畢竟，她就是“無法言說”本人。

短短幾分鐘內，虞笙腦海裡有千百個想法閃過，她穩穩了神，收拾好東西。

“走吧，我們先去吃飯。”

至於設計內容，她要好好想想。

等她們來到食堂，已經人滿為患了，每個窗口前都排著長長的隊伍。

虞笙負責排隊，肖芃芃就東張西望找位置，沒一會就用手肘捅了捅虞笙。

“哎哎哎，咱們大三的名額還沒著落呢，大四的可是已經開始搶人了啊。”

虞笙不明就裡地順著肖芃芃指的方向看去，就見人群中，明顯高出“平均海拔”一個頭的孟雪時被大四的學姐們團團圍在中心，一如既往的冰山臉上，寫滿了抗拒與厭煩，隻有緊緊抿起的嘴唇透露出一絲無所適從。然而即便如此，大四的學姐們依舊熱情地往他身邊湊。

肖芃芃嘖嘖兩聲：“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設計稿都還沒通過呢，就先敲模特了。”

虞笙好笑地覷了她一眼：“這成語是這麼用的嗎？”

肖芃芃揚了揚頭：“哎，我是入選無望了，還是積極備戰下一場吧，但笙笙你還有希望啊，你就不想讓孟雪時穿上你設計的衣服，重回T台嗎？”

想，怎麼不想呢？

隔著層層人群，虞笙遙遙看了一眼那個終於不耐煩離去的背影。

但她能不能選上都不知道呢，哪有把握去跟孟雪時開這個口啊。何況，她連當年孟雪時到底為什麼離開T台都不知道，貿然問他，若是提及他什麼不願提及的往事，反倒不好。

但更多的，她還是怕現在自己的設計不夠好，配不上他。

不過虞笙還是將這件事記在了心裡。

周末，虞笙和張京柏打了個電話。張京柏最近又不知道在忙些什麼，或許是在忙她妹妹退學的事，又或許是他公司太忙，總之兩三天都不見得能聯絡一次，更彆提見麵了。

想了想，似乎從魚莊回來之後，兩人就沒見過了。

電話裡，張京柏的聲音依舊疲憊，但還是強打起精神和虞笙聊了兩句，就像是在完成什麼甲方布置的任務一般。

“如果很累就去休息吧。”虞笙勸他。

“沒事。”張京柏掐了下眉心，扯開領帶難得無狀地將自己砸進了床裡。為了許銀心的事，他今天不知道打了多少電話，打到耳廓都發燙，但想起好幾天沒聯係虞笙了，還是在睡前給她打了個電話。

不得不說，虞笙特有的溫和柔軟的聲線，真的能幫他緩解一些情緒上的焦慮，而且他明顯發現，最近在工作之餘，他想起虞笙的次數也漸漸多了起來。

隻要想到她，心情好像就會平靜一些。

“我最近特彆忙，一會可能還要開個跨國會議。”

“是工作上的事嗎？”

“對，接了一筆國外的訂單，最近在協調下遊的供應商，各種合同還有流程細節要確認。”說完自己的事，張京柏又問：“你呢？感覺你比我還忙。”交往這麼久，虞笙一直都不是會主動聯係他的性格。原先張京柏還以為是虞笙矜持，後來才發現，她本就性格如此。

“我在畫設計稿，想競選一下明年初的我們係的對外大秀。”

“那你一定可以的。”張京柏給她打氣。

“還不知道呢，我們這屆一共隻有三個名額。”猶豫了一下，虞笙還是說道，“前兩天在食堂無意間看見雪時了，他被大四的學長學姐們團團圍著，好像是想要請他做模特。”

張京柏聞言朗聲道：“他要是還願意做模特，那肯定是做你的模特啊，不過我估計不太可能，他那時候本來也不是因為自己喜歡去做模特的，後來還因為這件事跟爸爸大吵一架，我看他已經沒有再做模特的想法了。”

虞笙抓住重點反問：“他不喜歡做模特嗎？”

“應該不喜歡把。”張京柏抓了把頭發，“雪時這個人你也知道，成日裡冷著一張臉，你也看不出他的喜好。那個時候是因為我媽家那邊有一位親戚是從事時尚行業的，看雪時條件不錯，就推薦他去做模特。我記得雪時做得還挺成功的，但我爸比較傳統一些，希望他還是把重心放在學業上，就很反對他當模特。也因此兩人大吵一架，後來還是我爸親自押著他去和模特經紀公司解約，和那位親戚也鬨得不太開心，至今都沒有往來了。”

“這之後，雪時就再也沒提過做模特的事了。其實照當初那個情形來看，他也未必是喜歡這個行業，和我爸作對的成分可能更多一些。”

“原來是這樣啊……”虞笙喃喃道。

“不過，如果你也想讓雪時做你的模特的話，我倒是可以幫你問問他。”

“不了吧。”虞笙急急拒絕，“我都不一定能入選呢，現在操心模特的事也太早了些。”

“這有什麼。”張京柏無疑朝房門方向看去，門縫中一道人影閃過。他便對虞笙說道，“等著，我這就幫你去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