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後，虞笙本想繼續手裡的工作，將下午那些零散的想法畫出來，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回剛剛的狀態，乾脆翻身下床，站在陽台上吹風。

夜晚的魚莊其實並不安靜，年輕的遊客在院子裡開Party，笑鬨聲清晰可聞，草叢裡的蟲鳴也沸反盈天，但依舊讓人從心底裡覺得平和。

其實細想起來，虞笙並不氣惱張京柏將她丟下的行為，相反，她更享受眼下的獨處，更令她自在。她隻是覺得有些荒謬，就在她想要與張京柏拉進一點距離時，對方卻全然不給她機會，每每總是陰差陽錯，然後回到原點。

一時間，虞笙甚至有些猶豫，是不是該跟張京柏分手，可如果跟張京柏分手，那麼她和孟雪時，就再沒有半點關係了……

哎，孟雪時……

虞笙翻了個身，難得懶散地趴在陽台欄杆上，歪著頭看著墜在天上的月亮。

郊外夜間的天空十分好看，像是高級的絲絨，疊著柔軟的星紗，夢幻又絢麗。

不知道孟雪時現在在做什麼。

正想著，手機突然響了一聲。虞笙拿起手機一看，微信提示有新消息。

“MXS請求添加為您的好友。”

原本以為已經安耐住的心再次狂跳起來，虞笙有些恍惚地點進去。

孟雪時？

頭像是一輛摩托車，和孟雪時那輛一樣。

她沒有猶豫地點了同意，一邊心忙意亂。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各種念頭在她腦海裡恍過，一會想著他為什麼要加自己微信，一會想自己該不該主動和他打招呼，是該發個表情包，俏皮一些？還是say個hi？

還沒等她想出什麼，那邊就立即拋過來一個共享定位。虞笙下意識點了進去，然後她看見自己和他相隔八十多公裡，那個代表孟雪時的小綠點就在畫麵上一閃一閃。

對話框裡無人說話，隻有地圖上兩個代表彼此的小點在同頻閃爍。

不知為什麼，虞笙在看到對方的那刹那又慌亂地退了出去。他是不是發錯了？而孟雪時也一聲不吭，一個多餘的表情都沒發過來。他一定是發錯了，虞笙這樣想著，開始不安地繞著陽台踱步。

一個多小時，無事發生，先前躁動的心也逐漸平靜下來了。虞笙抬頭望著天，卻連在微信裡問他一句的勇氣都沒有，生怕自己會錯意。

自作多情這種事，她乾了太多次了。

就在虞笙想洗洗睡了的時候，突然聽見魚莊大門外，一陣汽車轟鳴。她從陽台上循聲看去，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停在魚莊門口，那輛車……有點像張京柏開的奧迪。

張京柏回來了？

虞笙心中狐疑，卻見車門一開，一個高挑人影從車上下來。

昏黃的路燈光照不清他的臉，但虞笙卻可以憑著模糊的輪廓就拚湊出他的五官，和他那與黑夜融為一體的長發。

不會吧？不可能吧？

她一邊用否認來降低自己的期待，一邊穿著拖鞋就飛奔下樓。

大門外，孟雪時正對著手機核對魚莊的位置，以確認自己沒有找錯地方，畢竟紅雲湖附近，類似的魚莊有許多。

他就這麼隨意地站在車前，瑩白車燈從背後照在他身上，形成薄薄一層光暈，讓他如霧一般看不真切，更顯得他輪廓像是被手藝極佳的雕刻師一刀一刀精雕細琢的一般，令人震撼。

虞笙急急忙忙追出來，拖鞋拍打地麵的聲響喚醒了大門口的聲控燈。橘色的燈光打在孟雪時臉上的那一霎，她仿佛聽到自己腦袋裡什麼弦音斷掉了。

孟雪時見她出來，略顯疲憊地笑了笑：“我哥又讓我給他收拾殘局來了，有東西吃嗎？我好餓，車開了一個多小時。”

而此時虞笙的腦海裡，反反複複，隻有那五個字——去他的道德。

——

前台邊，孟雪時手肘搭著桌沿，隨意地屈腿站著和服務員確認入住信息，還好張京柏那間房還沒退，不然他這時候冒然趕來，豈不是要露宿湖邊？總不能讓他跟虞笙住一間房吧。

登錄好入住信息，那服務員還瞟了一眼虞笙，可能在好奇這平平無奇的小姑娘，怎麼剛走一個男朋友，又立馬來了一個。不過虞笙現在是感受不到的，她懵懵地看著孟雪時，還沒回過神來。

見她一直沒出聲，孟雪時歪頭看了她一眼：“怎麼了？”

“沒怎麼。”虞笙搖了搖頭，“隻是沒想到你會來。”

孟雪時冷哼一聲，走到自動販賣機前，掃碼買了一瓶青檸蘇打水，拉開拉環。

“你不會以為，明天你能買到回杭城的高鐵票吧。”

被他這麼一說，虞笙立即掏出手機，打開12306，查找車票，果然，全線飄紅，一張票都不剩，就算發起搶票，也不知道能不能搶到。

“啊……是誒，我都忘了明天是假期最後一天，返程高峰了。”虞笙後知後覺，她和張京柏打電話時，兩個人竟然都沒注意到這一點。

這樣一看，還好孟雪時來了，不然她明天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我快餓死了，真的沒有東西吃嗎？泡麵也行。”

“啊，你等一下，我去廚房問問。”

然而此時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廚房早就下班了。虞笙找到前台，讓服務員幫自己打電話問了老板之後，得知冰箱裡還有一些食材，她可以自己看著做。

於是虞笙就帶著孟雪時摸到了廚房，在冰箱裡翻找了一會後，虞笙拿出一包鮮麵條，兩顆雞蛋、西紅柿和青菜，打算給孟雪時做一碗西紅柿雞蛋麵，方便快速還好吃。

孟雪時插著手在廚房轉了一圈後突然問她：“你今天沒釣魚嗎？”

“有啊，釣了一下午。”

“釣到了嗎？”

“算釣到了吧。”虞笙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後指了指水箱邊上的小紅桶，“那個桶裡就是我釣的。”

孟雪時湊近一看，就見幾條手指長的小魚靜靜待在桶底，看起來半死不活的。

他指著這幾條魚問虞笙：“你的魚看起來不怎麼行了，我能吃嗎？”

虞笙停下手裡的活，仔細想了幾個菜譜，然後很大方地回答：“可以啊。”

她擦了擦手，拎過小紅桶到水池裡利落地處理了幾條小魚，然後架鍋燒油，將魚煎過一遍之後再紅燒，等收汁的同時又另起鍋炒澆頭煮麵，那架勢看得孟雪時都一愣一愣的，直問她是不是在後廚乾過。

半個多小時後，一碗麵、一盤魚便擺在了孟雪時麵前。

孟雪時看起來確實餓了，沒多說話就低頭吃了起來，隻是這次他吃飯不似以往的狼吞虎咽，而是明顯地放慢了速度，細嚼慢咽地品嘗虞笙的手藝。

“很好吃。”孟雪時由衷誇讚。

“那就好，這樣我一個下午辛苦才沒白費。”釣了一下午，原本想和張京柏一起分享的魚，此時全數落進了孟雪時的胃裡。

虞笙坐在桌子的另一頭，撐著頭淡笑地望著孟雪時，但想起他不喜歡跟彆人一起吃飯，又慌忙彆開臉去。

孟雪時將食物一掃而光，抬頭就看見虞笙無聲地望著窗外，便也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院落的另一頭，是被灌木叢掩蓋的魚塘，月色下泛著粼粼的波光。

“能帶我去釣魚嗎？”他突發奇想。他沒釣過魚，也不理解乾坐在魚塘等著魚上鉤的枯燥活動有什麼魅力，但現在，他突然想試一試了。

虞笙看了眼時間，十一點多，倒是適合夜釣。於是她翻出漁具，又拎起已經空了的小紅桶，帶著孟雪時往魚塘邊走去，然後憑著記憶，在下午那個釣了大半桶魚的大叔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今天下午那個大叔就是坐在這裡，釣了好多魚上來，趁他不在，我們來蹭蹭玄學。”說著，她將穿好魚餌的釣竿遞給孟雪時，看著他將魚鉤甩入魚塘後，便托著腮靜靜地等了起來。

然而快半個小時過去了，依舊無事發生。

孟雪時看了一眼微皺著眉頭一臉不解的虞笙：“有沒有可能，就不是地點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呢？”

誰知虞笙直愣愣地反問：“你有什麼問題？”

回過神來，她才覺察到是孟雪時在揶揄她，於是佯裝生氣，伸手要去拍他，就在手往下落的時候，突然轉了個方向，一把拍在孟雪時的手臂上。

孟雪時被她拍這麼一下也有些懵，扭頭卻看見虞笙朝他攤開手掌，掌心是一隻蚊子屍體，邊上還有紅色的血跡。

再看孟雪時的手臂上，已經起了好幾個蚊子包了。

魚沒釣到半條，倒是先把蚊子喂飽了。

“我說怎麼這麼癢呢。”

看他換著手在身上不停地抓癢，虞笙回去拿了瓶花露水來，倒在手心要替他擦。

然而當她的手指觸到他皮膚時，又像觸電般迅速收回。

“還是你自己塗吧。”她伸手要將花露水遞給他。

孟雪時不解地晃了晃手裡的釣竿：“沒手。”

虞笙彆無他法，將花露水倒在手心，然後一點一點仔細地擦在孟雪時的手臂上，確定沒有漏塗之後，她這才將瓶子收起，然後扭回頭靜靜看著眼前倒映著月亮平靜無波的魚塘，隻覺得這個夜晚，恍若夢境。

想著看著身邊這個對自己藏在心底的愛意毫無知覺的男生，虞笙備受煎熬的同時亦無可救藥地悸動著。她幾乎想就這樣跳下湖去，好讓冰涼的湖水澆熄她已經熊熊燃燒的愛欲。

仿佛為了遮掩自己狂亂的心跳聲，也不管孟雪時會否反對，虞笙打開手機開始放音樂，然後眼睛緊緊盯著湖麵，不敢再有一點分心。

【星幕下沉呼吸繾綣炙熱

城市的脈絡 糾葛交錯

蒸汽泡沫光影斑駁

恍惚中難以捉摸

空氣與記憶重合

有一種落寞失而複得。】

輕快的音樂響起，虞笙沒忍住跟著一起哼了起來。

孟雪時轉過頭去看她，月色下，沒戴眼鏡，長發微微淩亂的虞笙，是他從未見過的漂亮，這樣隨意地哼著歌的她，也是他從未見過的鮮活。像是那朵倚牆盛開的恬靜的洋桔梗，在夜間無人時，突然偷偷伸了個懶腰，卻不經意地被他看到。

又換了一次魚餌，依舊無事發生。孟雪時和虞笙有些無奈地對視了一眼，隨即一起笑出了聲來。

孟雪時此時已經完全能體會到釣魚的快樂了，重要的並不是你釣了幾條魚，而在於這個時間空間下，你充分地享受著自己的時光，讓自己完全放空，又或者是在你的腦袋裡塞滿各種各樣的天馬行空的想法也不要緊。

他感受到了十足的自由與平靜，這對他來說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