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京柏訂的餐廳離學校並不算太遠，孟雪時騎著摩托車，在有限的條件下用最快的速度抵達，但等他趕到時，也過了八點半了。

氣還未喘勻，孟雪時抱著頭盔推門入內，有些焦急地四下搜尋虞笙的身影。

有服務員上前詢問是否有預訂，並告知他餐廳即將停止點單。

正當孟雪時要報出張京柏的手機號來查找訂位時，他終於在一個靠窗的位置，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穿著鵝黃色連衣裙，長發隨意地挽在腦後，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旁若無人地在那寫寫畫畫，而她手邊就是她的手機，以及一杯幾乎滿杯的檸檬水。

很顯然，這隻手機是擺設。

“我找人，謝謝。”

孟雪時婉拒了服務員，徑自走向虞笙，走近後才看清，她作畫的材料，不是什麼畫紙，而是餐廳提供的紙巾而已，甚至她手邊已經堆了好幾張滿了的“稿紙”。

他無心打擾，隻安靜地在她麵前坐下，然後繼續看她畫畫。此時虞笙正在畫的，是一簇熱烈的玫瑰。

虞笙似乎正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裡，連孟雪時的到來都未曾覺察，這讓孟雪時覺得稀奇，同時也讓他感到片刻的寧靜。直到服務員捧著菜單前來詢問是否要點餐，虞笙這才抬起頭，當她看見突然出現在自己對麵的孟雪時時，毫無防備的她還是被嚇了一跳，慌亂間便碰翻了手邊的檸檬水，幾乎滿滿一杯水，全部灑在了手機上。

孟雪時一邊給她遞紙巾一邊道：“好了，這手機現在是徹底不能用了。”

“不會吧……”虞笙小聲嘟囔著，用紙巾一點一點將手機上的水漬擦乾淨，然後按下開關，果然，毫無反應。

她一直舍不得換的手機，這下是真的壽終正寢了。

但如果一隻手機能換來和孟雪時共進晚餐，她隻能說，死得其所。

孟雪時拿過手機，又仔細地用紙巾擦了一遍卻發現依舊無法開機之後，終於死心。

“是我的錯，我賠你一支新的吧。”

“跟你有什麼關係。”虞笙笑了笑，收回手機放進包裡，然後又接過服務員手裡的菜單，有些好奇地問道：“你怎麼來了？”說完她才想起來，自己似乎一晚上不曾看過手機，而她那隻破手機，無法來電提醒的老毛病好像又犯了。“是你哥哥出了什麼事嗎？”

“嗯。”孟雪時手肘支在桌子上，撐著頭一臉怏怏地“遮掩”真相：“他突然有事，你又聯係不上，所以讓我來找你。”

服務員再次提醒，餐廳馬上要截單了。

虞笙翻開菜單：“你應該吃過晚飯了吧，幫你點個甜品嗎？”

孟雪時向後擼了一把被細雨打濕的頭發，露出了光潔的額頭：“我要一份海鮮焗飯。”注意到虞笙投來的疑惑目光，他又解釋道：“學校食堂很好吃，但人太多，我吃不下。”

虞笙這才想起，張京柏也說過，孟雪時不喜歡和彆人一起吃飯。

那麼陪自己吃飯應該也會讓他感到為難吧。

於是虞笙迅速點完餐品，決定速戰速決，畢竟能和孟雪時單獨吃飯已經很難得了，她難不成還指望這餐飯能一直吃到午夜鐘響嗎？

或是廚師趕著下班，餐品很快被送了上來，孟雪時這才注意到，虞笙吃飯很安靜，她吃飯幾乎不說話，也幾乎不會發出咀嚼的聲音，隻是很專注地看著自己盤子裡的餐食，一點一點地細嚼慢咽。不知不覺間，平時吃飯如同趕場子的孟雪時也不禁放慢了速度，跟著她的節奏慢慢吃起飯來，就連他躁動了一整天的心，也逐漸平靜了下來，像是進入了台風眼，陡然間風平浪靜，雨過天晴。

可是，她為什麼能這麼平靜呢？

“你不生氣嗎？”孟雪時突然問。

虞笙抬頭，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我哥，放你鴿子。”

“不生氣。”虞笙笑了笑：“因為他找了一個更好的人來代替他跟我吃飯。”

孟雪時隻當虞笙是在開玩笑，但虞笙自己知道，她說的是真心話。她心底真正的感情，如今隻能借由這些玩笑話才能說出口。

專心吃了一會飯，孟雪時的視線又掃到那幾張被畫滿的紙巾上，隔得有些遠看不太清，但依稀能辨認出是服裝設計，但都是男裝。

看起來，虞笙真的很喜歡服裝設計。

“你為什麼喜歡服裝設計？”

虞笙輕擦了擦嘴：“有一半是因為我媽媽，她喜歡穿漂亮衣服。還有一半，是因為我以前去看過一場秀，在秀場上我見到了我的繆斯。第一眼看見他，我就希望有朝一日他能穿著我設計的衣服走在T台上。”

“真好，你有自己的夢想。”孟雪時撥弄著盤中的焗飯，語氣裡滿是羨慕。

虞笙垂下頭，低聲喃喃道：“遙不可及的夢想也值得羨慕嗎？”對她來說，不止眼前不可觸碰的孟雪時，還有不知下落的媽媽，都是遙不可及的。

“值得吧，總比沒有好。”孟雪時抬頭朝她望去，帶著淡淡的笑意，雖然那笑容中有些許落寞苦澀，卻依舊讓虞笙愣神。

她才知道，原來孟雪時笑起來是這樣的。

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虞笙慌亂地尋找了一個話題：“那天我在圖書館看見你，被好多漂亮女孩子圍著……”話一出口，她才意識到這漫天的在意，可想再將話語收回，已是不可能。

好在孟雪時並未覺察她的心思，反而對著她抱怨起來：“還不是你不是說杭大有很多好玩的社團，我就去打聽了一下，結果一下子圍過來好多社團的人，什麼讓我去當Coser的動漫社，還有漢服社，最離譜是繪畫社。”

“她們讓我去做裸模……”

“哈——”淡定如虞笙，也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那顆原本皺皺巴巴的心，也在瞬間被熨平。

“我現在想來，覺得你應該去學校的招生辦。”孟雪時憤憤不平地用叉子狠狠戳著盤中剩下的西藍花。

“為什麼？”虞笙笑問。

“專門把我這種好騙的學生騙來讀杭大啊。”

“但可以住校這點我沒說錯啊。”虞笙笑意盈盈地托著下巴望著眼前的孟雪時，她似乎有種錯覺，一直被冰封在雪山之巔的小王子，似乎有那麼一瞬，被太陽照射著，融去了周身的冰雪，顯現出難得一見的孩子氣。

同時孟雪時也注意到，今晚是他近段時間以來，唯一一次好好和彆人一起吃完了一餐飯。而且他也破天荒地和虞笙說了好多話，甚至還對虞笙抱怨。明明他們在此之前並不算熟識。

或許是因為那天夜裡是她勸自己來讀杭大，所以自己就自動將她劃為自己人了嗎？

孟雪時想了想，沒有答案。

兩人吃完，餐廳剛好要打烊。

就在虞笙想要掏出銀行卡刷卡結賬時，孟雪時一把按住她的手，然後迅速掃碼買單。

“我會回去找我哥報銷。”

一句話堵得虞笙無法反駁，隻能就此作罷。

當兩人走出餐廳大門時，孟雪時才發現，先前潮濕的濛濛細雨已經釀成了不小的雨勢，彆說他隻有一頂頭盔，沒辦法載虞笙回學校，就連他自己也無法這樣頂著雨騎回去。

虞笙看了看停在餐廳門口已經全然被雨淋濕的摩托車：“這種天氣你也沒辦法騎摩托車回去吧，我打輛車，你跟我一起吧。”

隨即她打開打車軟件，輸入地址後卻發現，當下已經離譜地排隊到200多位之後，預計排隊一小時以上，眼看著宿舍還有半小時就要關門了。

她倒罷了，大不了回家去住，可孟雪時還在軍訓期，出勤是大事。

正當她略有些著急地嘗試有償插隊時，就見一直不曾說話的孟雪時，突然冒雨衝向旁邊的便利店。原本虞笙還以為他隻是想買瓶飲料，卻不想他竟撐著一把新買的傘走出來，然後一把將她拉進了傘下。

“我們直接走回去吧，我查了導航，寢室關門前來得及。”

雨聲大概是世界上最好聽的白噪音了，成百上千的雨珠打在這小小一方傘麵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卻無端地讓人感到靜謐與安全。

因為這聲音將虞笙如雷的心跳掩蓋得嚴嚴實實，不會讓身邊的孟雪時覺察到一點。

雨天路上本就沒多少行人，夜間更是寂靜。孟雪時一手打著傘，一手拿著手機仔細地看著導航，他剛入學，對這附近的路還不怎麼熟悉。

虞笙看著他認真的側臉，突然之間意識到，無論如何，孟雪時是立體的，此刻的他有著成熟男人的一麵，但同時他也可以是沉默的、脆弱的、孩子氣的。

都說對一個人產生好奇心與窺探欲，就是愛的開始。

她已經分不清，自己對孟雪時的窺探欲，起始於哪個瞬間了。

杭城的綠化很好，人行道邊栽滿了鬱鬱蔥蔥的樹，然而一陣風吹過，樹葉上的雨水隨風墜落，“嘩”得一聲傾倒在傘麵上。孟雪時下意識就將傘麵往虞笙那邊傾斜，自己露在外麵的半個肩膀則被砸了個正著，然而他卻半點不在意，隻繼續斜著傘麵帶著虞笙往前走。

等兩人回到宿舍樓下，還有十分鐘就要關門了。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在兩個方向，意味著他們必須在這裡分開。虞笙原本還想著可以將孟雪時先送回宿舍然後她再折返也來得及，就算來不及，她和宿管也熟識了，說兩句好話未必會記自己名字。

然而孟雪時卻沒猶豫，他將傘往虞笙手裡一塞，說了句“拜拜”之後便衝進了雨裡。

少年奔跑的樣子讓整個畫麵都跳躍了起來。

虞笙打著傘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身影在雨幕中漸漸消失，傘柄上還留有他的體溫，而心裡卻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不斷膨脹，馬上就要衝出胸口。

她發現，哪怕之前隻是把孟雪時當做自己觸及不到的偶像，可當她真正接觸到他，認識他、了解他以後，她也一樣會為他瘋狂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