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室山一戰的次日,眾人相偕就道。虛竹又到少林寺山門之前叩拜,喃喃祝告,一來拜謝佛祖恩德,二來拜謝寺中諸師的養育教導,三來向父親玄慈、母親葉二娘的亡靈告彆。
到得山下,靈鷲宮諸女已雇就驢車,讓段譽和遊坦之臥在車裡養傷。遊坦之滿心不是滋味,但寧可忍辱受氣,說什麼也不願和阿紫分離。隻要阿紫偶然揭開車帷,和他說一兩句話,他便要興奮上好半天,隻是阿紫騎在馬上,總是要蕭峰拉了馬韁引導,跟隨在蕭峰身邊。遊坦之心中難過之極,卻不敢向她稍露不悅之意。
走了兩天,靈鷲宮諸部逐漸會合。鸞天部首領向虛竹和段譽稟報,她們已會到鎮南王,告知他段譽傷勢漸愈,並無大礙。鎮南王已放了心,要鸞天部轉告段譽,早日回去大理。鸞天部諸女又道:“鎮南王一行人是向東北方去,段延慶和南海鱷神、雲中鶴卻是向西,雙方決計碰不到頭。”段譽甚喜,向鸞天部諸女道謝。
鐘靈問段譽道:“令尊要你早回大理,他自己怎地又向東北方去?”段譽微微一笑,尚未回答,阿紫已笑道:“爹爹定是給我媽拉住了,不許他回大理去。鐘姑娘,你想拉住我哥哥的心,得學學我媽。”
這兩天中,段譽一直在尋思,要不要說明鐘靈便是自己妹子,總覺這件事說起來甚為尷尬,既傷鐘靈之心,又頗損父親名聲,還是暫且不說為妙。鐘靈明知段譽所以要到西夏,全是為了要去跟那王姑娘相會,但她每日得與段譽相見,心願已足,也不去理會日後段譽和王姑娘會見之後卻又如何,阿紫冷言冷語地對她譏嘲,她也渾不介意。
段譽愣神之際,蕭峰忽道:“段老伯的安全這可是徹底放心了”說罷點指向前,“你看這裡。”段譽順著蕭峰的指向看去,卻見前方道旁正是段延慶一行三人。
段譽眼前一亮,俯身探出車來高聲呼道:“嶽老三,你好啊!”
南海鱷神怒喝道:“我現下是嶽老二,不是嶽老三了!”段延慶一行見到段譽一行人,本想悄悄避開,卻被蕭峰點破不宜悄悄避走,免得反顯心虛。便走至段譽近前站定。
蕭峰知段譽身上有傷,想用淩波微步跑路也是不能。為避免變故橫生,便走至二人中間,擋在段譽的車前側目斜視段延慶,以武脅迫之意不言則明。
段延慶見是蕭峰,擔心他意圖為大理段氏即刻除去心腹大患,會破除自己的腹語之術,仍是伸出鐵棒在地上寫起字來。那日在小鏡湖,段延慶以鐵棒在青石板上寫字,有如沙中寫字。此時在土道之上寫字更是勢若遊龍,霎時間飛沙走石一行字跡迅速浮現“我等本無攔路之意,閣下緣何相留?”
段延慶深知諸人之中段譽身負重傷,那虛竹內力深厚武功卻未到家,此時能留下他三人的唯有蕭峰一人而已,便雙目緊盯蕭峰,深恐其暴起傷人。卻驚訝發現蕭峰目光在斜睨了他一眼後,突然雙眸圓睜的盯視前方,嘴唇嗡動雙瞳緊縮,片刻間竟如魂魄離體般呆立在地。旋即渾身顫抖起來,虎目含淚,喉間吼聲滾動似要發聲。
段延慶何等精明,眼見蕭峰失神,立即一棒點出直取其後心。段譽見狀不禁驚呼:“大哥,小心!”虛竹也連忙運起一掌向段延慶擊出。奈何蕭峰離段延慶實在太近,且著實沒人能想到以段延慶之功竟能威脅到蕭峰之命,眼見段延慶運氣十分內力的一棒已送至蕭峰後心。好在蕭峰與人性命相搏經驗甚豐,緊要關頭間身體已自行做出反應,避讓開後心這等要緊之處。但段延慶的鐵棒仍是送進蕭峰左肩,霎時間血染左肩,那鐵棒已透體而出。
段延慶眼見一擊得手,且蕭峰毫無還手之意,心知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高呼一聲,攜南海鱷神及雲中鶴飛馳而去。眾人皆感十分意外,均震驚地看向蕭峰,竟無人去阻那段延慶三人離開。
虛竹一掌落空,連忙上前扶助蕭峰欲為其檢查傷勢。卻見蕭峰仍是逼視前方,周身勁力翻湧竟似有走火入魔之兆。虛竹顧不得深究內因,急用天山折梅手連點蕭峰周身數處穴道,見其內力逐漸平複,肩頭流血情況也是漸止,心知無礙。內心歎道:“唉,若是當日童姥走火時,我能如此運用天山折梅手,也許,也許…”心下悵然,卻是也許不下去了。也許就算幫了童姥,結局還未必好過她與李秋水二人共死之際一笑泯恩仇呢。
於此同時,段譽卻是順了蕭峰的目光看去。之間微風過處,吹起鸞天部首領身側一位少女頭上鬥笠的帷帳,一張鵝蛋臉的精巧麵容若隱若現,眼珠靈動,顧盼間竟似將她八分的美貌賦予了十分的靈韻。
段譽見之不禁驚呼:“阿朱姐姐!”那少女見對方認出自己,便回給一個燦若朝陽宛若雲霞的微笑,俏聲揮手道:“段公子,好久不見!”
段譽還未回答,卻見身旁蕭峰根本不待虛竹看其傷口,飛身而出一把抱緊阿朱,失聲痛哭:“阿朱,阿朱!”甫一抱緊便微微放開其上半身,緊摟住腰身,粗大的手掌緩緩拂過其小巧的麵頰,卻是輕柔至極,仿若拂過什麼脆弱不堪的至寶一般。“阿朱,是你嗎,你回來了,你回來了!”喉頭甕動,這幾句話滾來滾去,竟似癡了。
那阿朱似是被此間場景嚇到了,忽被一浴血大漢猛地抱住,卻是動也不敢動。良久,見其竟還摸起自己的臉頰來,實時孟浪之至,慌忙死命扭動,欲掙脫其懷抱。但那大漢堅臂如鐵,卻怎麼也掙脫不開,嚇得淚眼汪汪對著段譽急呼道:“段公子,救我,救我!”
段譽也是被眼前一幕嚇到了,叫了一聲:“大哥!”卻是不知該如何繼續。
蕭峰朦朧間,竟見到眼前阿朱落下淚來,本能的縮了手,生怕傷了阿朱。此時他也從震撼中微醒,恍然間聽見阿朱竟向段譽求救,不禁心下茫然:“求救,她,求救?”未及細思,一道掌風襲來,確實鸞天部首領抬手往蕭峰臉上打了一個巴掌。“啪”的一聲,蕭峰呆愣原地,鸞天部首領也將阿朱忽道身後,怒喝道:“你這人好生無恥,我們敬你是尊主朋友,你卻來欺辱我們靈鷲宮的姑娘。”
以蕭峰的武功,平時要避開這一掌實是輕易之至,但乍見阿朱,心慌意亂且又驚又喜間竟是先中段延慶之仗,再中這姑娘之巴掌。但他卻混不以為意,隻呆呆盯著阿朱,悲聲到:“阿朱,阿朱你不要離開我,不要!”旋即又像阿朱抓去。
此時虛竹以反應過來,拉住了蕭峰。以他的功力本是不能拉住蕭峰,此刻拉去確令蕭峰一時無法掙脫。
電光火石間,段譽心思急轉,卻是猜到一種可能。日前阿紫一直稱呼蕭峰為“姐夫”且問蕭峰為何不叫自己爹爹為“嶽父”時就已起疑,隻是當時見蕭峰聽見此話便欲起身離去,顯是不欲多言,變未深究。此時想來,阿紫是自己親妹妹,阿朱阿紫名字如此相似,那阿朱應該也是自己親妹妹。如此說來,那阿朱跟蕭峰?
思及此處,眼見阿朱一臉驚恐,而自己大哥則是一臉從未有過的呆癡之相,心知此時此刻最緊要的是安撫住雙方並搞清情況,便忙不迭的開口問道:“阿朱姐姐,彆怕,我在!”邊說邊示意讓鐘靈扶著自己上前,並看向虛竹示意他拉住蕭峰。
阿朱聽到熟人之聲,雖仍在驚恐之中,卻仍從鸞天部首領身後探出了頭,瑟瑟道:“段公子,這,這是什麼情況?”
虛竹見阿朱探出頭來,生怕再刺激到蕭峰,忙拉穩蕭峰低聲安撫道:“大哥稍安勿躁,待三弟問清情況再做打算。”
而蕭峰此時隻覺得渾渾噩噩,恍不知身在何處,隻呆愣愣看著阿朱,內心喃喃念道:“她不認我,她為何不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