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幼靈做夢時夢到了宋玲。
徐幼靈出生在一個小山村裡，那裡風景秀美，如今早已成了一處旅遊勝地。
母親待她是極好的，關心她的情緒，照顧她的起居，如果不是到了學校才知道彆的小朋友都有父親，她可能都不會在乎。
因為這個角色在她的成長中無足輕重。
可是母親很愛父親，當她提到那個男人時，眼裡是她看不懂的溫柔和繾綣。
母親說，父親很好很好，好到她配不上。她是個懦夫，她不敢用這樣平凡而又卑微的自己站到他的麵前，所以她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行。
徐幼靈第一次覺得母親是錯的。
母親是天底下最優秀的人。
她練琴時總是很專注，常常讓徐幼靈不知不覺聽也入迷，看也入迷。
她寫的一手好字，逢年過節還會給街坊鄰居寫春聯，街坊鄰居都很喜歡她，因而愛屋及烏，她從學校回來時都會被投喂一路。
她很善良，會給家中拮據的寡婦一家送衣服和米糧，會關愛年老的手藝人，幫他宣傳文化，會在下雨時撐傘送迷路的小孩回家，儘管泥濘的崎嶇小路讓她摔了很多跤。
可她卻是幼稚的。
徐幼靈讀過的小說，街巷裡聽到的故事，都在說，男人都容易變心。
母親不信，她守著當年許下的十年之約，在這十年裡每天都在為赴約那天不遺餘力地奮鬥。
終於，她的曲目在那個沒有營銷的時代，火到了家喻戶曉的地步。
在越來越多的人不顧路程險阻，前來拜見她時，十年之約的期限也悄然來臨。
那天母親穿上了最好看的衣服，甚至學著時髦做了發型化了妝，那天的她，美的不可方物。
她該感激的，因為母親留給她的最後一麵，是富有生機的美麗，在她記憶中鮮活地長存。
所以孤兒院那三年
因為她漂亮，於是被比她高大的朋友欺負，剪碎頭發：因為不小心撞破校長和女老師的私情，於是被針對報複，生病無藥，食不果腹：因為條件優秀讓來收養的人看中，被嫉妒心強的同伴關在小黑屋裡
那些時候，她都靠著記憶力最鮮活的母親，苟延殘喘下來。
如果母親那時步伐沒那麼輕快又心急地離開，她等上一等，那徐幼靈會毫不猶豫地告訴她
我不想要什麼父親
我隻想要你，媽媽。
冗長的回憶結束，徐幼靈緩緩睜開眼，入目是掛在頭頂的一盞燈，這盞燈是徐幼靈十五歲的禮物，陳林繪圖紙送到工匠那打磨了三個月才製成的。
每一處紋樣，都讓陳林廢了無數稿紙。
意識逐漸回籠，徐幼靈側頭，看見陳林站在窗戶前，便開口喚道
“舅舅”
聲音微弱，但陳林還是聽到了。
他站在原地，過了一會兒，才慢慢轉過身子，深深地盯著徐幼靈的臉。
那是徐幼靈看不懂的目光，極為複雜的，好像揉碎了經年的記憶，融於一壇醇厚的酒中。
徐幼靈小心翼翼地再次開口道
“舅舅”
陳林終於回過神，大步地走到徐幼靈的床前坐下：“怎麼樣？好些了嗎？需不需要我再找醫生過來看一些？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徐幼靈眼眶中慢慢蓄起淚，猛地直起身抱住陳林，幾聲抽噎後，大滴的眼淚滾落下來，沾濕陳林的肩頭
“舅舅，我害怕”
徐幼靈不是不害怕的。
在那間黑色的小屋，如果不是半途那個男人接到了一個電話，她知道自己會麵臨什麼。
被綁在吊索上時，腳底就是萬丈懸崖，她害怕就算男人沒有動手砍斷繩子，那根繩子也會因為承載力不足而自動斷裂
她害怕的，很害怕。
陳林手掌停在半空中，最後還是放了下去，輕拍她的後背
“靈靈不怕，沒事的，都過去了，有舅舅在”
舅舅在的
等到徐幼靈終於止住眼淚，緩過勁來，已經過了半小時。
她從陳林的懷裡坐起，陳林在她背後放了墊子，拿紙巾擦乾淨她臉上的痕跡，又倒了杯水遞給她。
“好些了嗎？你那些朋友還說要來看你，都被我攔在外麵，我說你還要休息”
陳林幫徐幼靈掖了掖被角
“現在能見他們嗎？”
徐幼靈壓了壓嗓子裡的澀意：“要見的，我很想他們”
陳林替她攏了攏外套，把她額前的碎發彆在耳後：“好，我這就讓人把他們請進來，有事就給舅舅打電話，我這幾天都在家裡照顧你”
徐幼靈笑了笑：“謝謝舅舅”
陳林揉了揉她的腦袋後出了門。
不過多時，三人就到了徐幼靈的房間。
林舟濟的腳步聲急切，還沒進屋就讓徐幼靈聽到了，似乎到門前還絆了一下差點摔跤，總之是第一個推開徐幼靈門的。
他“嗷”地一聲就撲到徐幼靈床上，緊緊抱住徐幼靈，哭喊道：“姐，還好你沒事，你嚇死我了嗚嗚嗚嗚”
徐幼靈被他一個虎撲嚇得咳個不停，好在林清沐緊隨著就進門，一把拉開林舟濟
“我讓你慢點你聽不見嗎？你想給你姐壓死？她身體還沒好全，被你壓出個什麼好歹，你提頭來謝罪？”
林舟濟被吼地低下頭
徐幼靈笑著道：“沒出事，彆太緊張了”
林清沐又拿眼神把林舟濟好一頓威脅，這才鬆開手，坐到徐幼靈床邊把徐幼靈從頭看到尾
“怎麼樣？身體好些了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從國外請了醫生連夜趕過來，現在就在樓下，你要不要再做個檢查？”
徐幼靈忙搖頭：“真的不用了，我現在感覺沒什麼大礙”
林清沐長舒一口氣，想到那天的事還是後怕的緊，口氣生硬道：“竟然真有這樣的瘋子，什麼人都敢碰？他如果挨不了槍子，這個位子算我白坐”
徐幼靈聽到她這樣的口氣還挺稀奇：“你這樣子好凶”
林清沐氣得一口氣沒上來，看她現在這樣又不好說她：“你以為這是小事嗎？我們要是當時再晚來一步呢？”
林舟濟附和道：“就是，你都不知道當時有多嚇人，那個變態發消息的時候，我姐和我都在被監管，房間門口都有保鏢，我姐是從二樓陽台跳下去的，然後給我拿來梯子讓我爬下來”
林舟濟現在說起，還心有餘悸：“我以後是不敢坐我姐開的車了，當時她那個速度我感覺輪胎都得冒煙，從山底上來的時候我們都是跑著的，我都感覺缺氧，我姐跑的比我還快，最後還好趕上了”
林清沐皺眉看過去：“我們被監管拜誰所賜？”
林舟濟頓時啞口無言，偷偷看向一旁站著一直不說話的程錦潤。
林清沐看到他看程錦潤了，又一個眼刀甩了過去，這才讓他老實。
徐幼靈詢問道
“出什麼事情了？你們為什麼被管製？”
林清沐皺眉道：“是林舟濟被有心人陷害，總之傳出一些緋聞，導致我被家族質疑能力，也為了杜絕流言的進一步散播，才把我們關起來。但我總覺得這次事情太巧了。剛好我們出事無暇顧及到你這邊，隨後你就出事，像是他們知道遠水救不了近火，這才肆無忌憚”
徐幼靈聞聲坐起，看向林舟濟：“你出什麼事了？要不要緊？”
林舟濟：嗯……
林清沐慢悠悠地又把徐幼靈按了回去：“他能有什麼事？你多操心操心自己的身體。反正這件事情背後絕對有人在操作，現在我的職權多有受限，提供不了太多幫助，你自己也要把這次事情事無巨細地告訴陳總，讓他出手好好調查”
徐幼靈也明白，十三歲遇到的那個男人不可能這麼巧，又再十七歲時遇到了。
“我明白，你自己也注意點，如果這次事件他們針對的目標是我，那你們肯定是被牽連了”
林清沐慢條斯理道：“彆想那麼多，不關你的事，不過是東窗事發，時間上湊巧重合了，你說是吧，程總？”
林清沐扭頭看向程錦潤，似笑非笑。
程錦潤偏頭咳了一聲，不疾不徐道：“徐幼靈，我想跟你單獨聊聊”
林清沐嗤笑一聲轉回頭：“你們先聊，我和林舟濟也要早點回去，等事情處理結束，再來看你”
林清沐起身，帶著林舟濟離開。
兩人走後
徐幼靈看程錦潤，語氣疏離客氣：“那天謝謝你也來了，所以你想和我聊什麼？”
兩人的關係算不上好，如果沒有林舟濟和陸生作媒介，也不會熟識。
程錦潤深諳這一點，也沒有過多寒暄，直接進入主題：“我是想和你聊聊陸生，總覺得有些事情你是應該知道的”
徐幼靈手指扭緊床單：“一個拒絕我的人，我不想去了解他什麼”
儘管那天是他救了她，可，為什麼是他呢？予她失望，又在她絕望之時給她希望，這算什麼？
程錦潤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你那麼聰明，不會看不出陸生喜歡你，很喜歡。我相信他拒絕你的時候，你也能感受到他的難受。”
她是能感受到的，可女孩被心上人拒絕的失望要蓋過了洞察的敏銳度，況且
“我不想自作多情”
程錦潤聽到她的話覺得好笑：“我以為憑他表現出來的喜歡，你應當有足夠的底氣來支撐你現在口中的自作多情。徐幼靈，你的自信去哪了？”
徐幼靈漲紅了臉，胸前劇烈起伏：“夠了！我是有那個自信，我篤定我有被愛的資格，所以我才敢去把自己的喜歡袒露出來。我以為這是必勝的賭局，可是他讓我輸了”
輸的一敗塗地，連帶著她的自尊和驕傲都被碾碎了，丟進土裡。
程錦潤沉默一會，退了一步說道：“對不起，我不該在這個時候跟你說這些，彆激動，身體要緊”
徐幼靈緩了一會彆開頭：“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程錦潤猶豫著走到門前，轉頭還是留下一句：“當時陸生救你時，他還生著病，如果你還願意去了解實情，麻煩聯係我”
說完他轉身離開，輕輕帶上了門
徐幼靈腦中出現當日的情景，那時她心裡在想什麼？
在想，他居然像超級英雄一般出現
在想，誰都可以，為什麼偏偏是他
最後，她的視線裡隻有陸生眼裡的紅血絲，心中也隻留下了難以名狀的心疼。
可能是心疼他為什麼不顧惜自己的生命鋌而走險；可能是心疼他既然拒絕了她，為什麼還顯得那麼憔悴故意讓她憐惜。
她還是喜歡他，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