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小的人站在廊簷下,陸生沒站一會兒就席地而坐,靠在牆邊閉上了眼。
徐幼靈小小地懵了一刻,她蹲了下去,有些詫異道:“我以為你們這種城市的小孩都很愛乾淨的“
陸生抬眼看著她,像是意會了什麼,扯掉外套披在地上,隨後又閉上了眼。
這是給她坐?他以為她愛乾淨所以才沒坐?
徐幼靈躊躇,望向外麵,這雨來的快而急,伴著陣陣陰風,能凍到人骨子裡頭。
她扯了一下男孩的袖子:“你穿上吧,這雨不知道要下多久,你不冷嗎?“
話還沒說完,男孩猛地伸手一扯她的胳膊,徐幼靈本就蹲著,腿已經有些麻了,直接一屁股就坐在了外套上。
這人閉著眼還能感知她的位置?
到此,徐幼靈也沒再扭捏了
“這可是你讓我坐的啊,你要凍感冒了就不是我的錯哦“
她調整了一下坐姿,心安理得地享受這個免費的坐墊,也錯過了男孩輕翹起的嘴角。
巷子幽深,外麵是荒廢的老街,他們正對著的是一顆巨大的銀杏樹。
靜幽,曠靜
徐幼靈呆呆的看著雨幕,忽而間有了傾訴之意,彷佛自言自語道
“雨天有一種味道,你知道嗎“
陸生合眼是累極了,他已經好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此刻閉上眼睛卻仍然心頭煩躁,突然聽她一提,就下意識輕嗅
他皺眉,什麼也沒有聞到,像是被戲耍一般
“那種雨水混著泥石的氣息,很舒服,舅舅送我的所有香水裡,都沒有這個味道。“
陸生眉頭舒展開來。
他好像聞到了,是很難用語言描述的,和清幽雅致談不上關係,隻是令人舒適,沒人打攪,自覺心安。
徐幼靈轉頭,看他還閉著眼,小聲道:“你睡著了嗎“
無人應她
徐幼靈凝神看他,這個男孩生的好看極了,跟水墨畫裡的小仙人一樣,隻是,她想起了林舟濟那句“生機“,更清晰了林舟濟眼中的自己。
是不是就和她一樣,除了特定的事情,其餘的都讓他激不起任何波瀾,他生於這人世間,卻隔離在喧鬨之外。
徐幼靈眼神空洞,不知在和誰說
“你也沒有家嗎“
陸生脊背猛地僵直,瞬間睜開了眼。
徐幼靈被嚇到,立馬往後縮,可外麵就是雨,後脖頸處霎時冰涼一片,凍得她輕嘶出聲。
陸生拽過她的小臂,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
從沒和人這麼近過。
陸生都能感受到小女孩身上蒸出的熱氣,他今年十七,可麵前的女孩看著不過十三四,還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
為什麼說出這樣的話?也,沒有家?
陸生不合時宜地想,難道是因為他個子矮了些,加之今日處境,讓她誤以為是個可以惺惺相惜的可憐蛋?
個子矮個子矮個子矮……他想到了明明和他同齡的程錦潤現在都奔著一米九去了,不免臉上黑了又黑。
而落在徐幼靈的眼裡,儼然是剛才一番話把對方得罪到了,連忙磕磕巴巴解釋道:“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我看你被關在門外,我以為你……”
好像越說越不對了,她自知不是會說話的人,索性閉了嘴。
陸生反應過來,鬆開手,略一思襯,定定地看著她。
不知怎得,徐幼靈竟然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被中傷到的,可憐?
她已不記得那個扯掉她發帶的男孩,自帶審視的眼睛,現在的他,蓬鬆的劉海柔和了銳利的眉眼,反而突出了飽滿的唇珠,顯得格外脆弱惹人憐愛。
把他當作同齡人實在是一件很輕易的事情。
徐幼靈心中更添歉意:“那你,你也不會說話,有人來接你嗎?除了這裡你還有地方去嗎?等雨停了我帶你去警察局?”
她想,憑那日他的作為,應當是一位有權勢家的公子哥,怎麼都該有人尋的。
陸生幸好是不會說話,不然此刻已經笑出聲了。這姑娘是不是已經忘了當日是誰救她的?真把他當作孩子哄?
徐幼靈知道他不會講話,轉頭撿了根樹杈:“你要是想說就寫給我看吧,你放心,等雨停了我一定幫你回家”
回家……她不是說,沒有家嗎
陸生好似有些迷茫,他低頭攥住樹杈,頓了下,緩緩地在泥濘地上寫了一個字
“生”
徐幼靈瞅了半天:“這是什麼意思”
陸生又在前加了一字:“陸”
徐幼靈回過味了:“你是想說,你叫陸生”
陸…生…
少女的嗓音柔軟,陰雨天裡還帶著受冷的輕顫。陸生看向她,眼底不經意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徐幼靈在觸及這樣的目光,不自然地彆開眼,揉了揉發熱的耳朵:“禮尚往來,這是我的名字”
徐幼靈接過樹杈,在地上緩緩寫上
“徐幼靈”
陸生瞳孔一縮
幼靈,在西方的釋義中,有死去的孩子之意,她,可知曉?
徐幼靈奇怪道:“怎麼了?”
陸生摩挲著樹杈,又添上一句
“好聽”
無關釋義,隻是誇一句,你的名字很好聽。
徐幼靈看著好一會兒,勾起嘴角,慢慢地,笑聲自唇邊溢出,愈演愈烈,最後聲音都染上輕快
“當然好聽!這是我媽媽給我取得!她說這是還懷著我的時候,仙女入夢給她托的信”
這幾日的煩悶似乎就在這一個詞“好聽”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陸生不禁莞爾,這個年紀的姑娘,就要這樣笑才好看。
徐幼靈被這笑容鼓舞,傾身上前,帶著些許失落道:“你要是說能同我說話就好了,和你聊天一定是世界上頂頂開心的事情”
這次的距離拉近不再是意外,陸生看著她,張了張嘴,卻依舊吐不出一個字節。
雨終於停了,可天空已經全然黑暗,老街口昏暗的燈光下,被打落滿地的銀杏片,被風吹起又落下,隻是在原地打著圈。
徐幼靈站起身,拿起外套,拍了拍上麵的灰遞給陸生:“雨停了,我帶你回家”
彼時徐幼靈不知道這句話的重量,隻有陸生知道,多少次午夜夢回她已不在身邊,他隻能在無儘的黑暗中,抱著她的一句無心之言,取暖。
陸生接過來,卻沒動,而隻是示意道,他在這裡等著
徐幼靈不解:“你是想說,會有人來給你開門?”
陸生點頭。
徐幼靈轉念一想,這樣的公子哥怎麼都不可能流落街頭,但還是擔心道:“那,如果今天沒人來接你,你就去陳氏大廈,再不濟,去臨溪中學周老的閣樓,我都在的。”
陸生含笑點頭。
徐幼靈轉身走了幾步,又跑了回來,再三叮囑道:”我必須要回去了,不然我舅舅會擔心我的,不然我一定陪你一起等。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你幫過我,我們也算朋友的對吧?可以的話,我也想幫幫你”
陸生還是笑著點頭。
徐幼靈皺眉,又重複道:“我們算是朋友吧“
陸生啞然失笑,這還真把他當孩子哄呢。
不知多少次了,他複又頷首,周遭的暖意是不必近觀都可感受到的。
徐幼靈猶猶豫豫地,最後還是走了。
陸生站在原地,人已經走遠了,他還是盯著那個方向。冷風拂麵,吹開劉海,也吹散不多留的暖意,中式的長衫被刮起一角,地麵的銀杏片順勢而上。
陸生撚起落到眼前的葉子,輕輕擦去上麵的灰塵。
不知過了多久,幽深的巷子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領頭的是男子很高,眉眼間是化不開的一灣春水,步伐不疾不許,氣質是世家文化熏陶下獨一份的溫潤。
程錦潤走到他跟前時心裡還吃了一驚,這人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怎麼了今天?有喜事?“
陸生沒理他,把葉子放進了口袋,卻碰到了那把槍,遂拿起槍丟給了程錦潤身後的人,這才把葉子放進口袋妥帖放好。
程錦潤看在眼裡:“不會是什麼定情信物吧“
陸生一滯,抬頭看他,突然他意識到這樣是仰視的視角,麵部不自覺僵硬,後退了一步,和程錦潤保持在了同一個視線水平上。
程錦潤這下是真真驚了,往日他可是什麼都不在乎啊,今日吃錯什麼藥了?身高這樣的細節也開始關注了?
他頓時覺得好笑:“這還值得你在乎啊?放心,你家族基因擺在那呢,頂多也就這一年的事,絕對矮不到你身上去。”
家族……
陸生麵色肉眼可見的陰沉下來了。
程錦潤自知說錯話,立馬轉換話題,談起正事:“你私放實驗體的事情被陸世成察覺了,是以封鎖了你的住所。也是那個女人壞的事,她自己為著錢要把孩子送去作實驗體,臨到頭又後悔了,地下城哪裡會是好說話的。“
程錦潤歎了口氣:“那孩子是可憐,但你也不能次次都能看見,為著搭救還被陸世成發覺,我們的勢力經此不得不暫退幕後,這對我們的安排一定程度上也會有阻礙”
陸生沉默,示意後麵的人遞過手機。他垂眼,不過片刻,便把手機丟給了程錦潤。
程錦潤拿起手機,上麵赫然寫著
“因小失大”
程錦潤思索許久,心中愧意漸漸升騰。
是了,最初他們合作,本就是為了和地下城對抗,韜光養晦固然重要,可為著最後的搏擊,卻要犧牲更多無辜的生命,甚至對此熟視無睹,他們和地下城又有何異?
孰小?孰大?
陸生已站到了門前,眸子裡緩緩出現一抹詭異而又瘋狂的色彩。
他抬手,身後的人疾步向前,有條不紊地布置安排。
陸生沒再看,轉身走上適才徐幼靈經過的路,轟的一聲,沙石漫舞,火光衝天,適逢一道驚雷平地炸開,卻都泯滅於陸生的身後,隻拖出長長的一道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