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好音見多了大場麵。
這並非吹噓,她自幼在片場出沒,圍觀母親調度數百人的場麵。長大了出現在各路頒獎典禮上,還做過九州航空等大型企業的代言人。
不管是高官顯貴,還是財閥富豪,宋好音多少打過照麵,但這些人齊聚一堂的情形,千真萬確,這是宋好音第一次見到。
宋好音的臉都僵了,議會齊聚也就這個規模吧,剛剛入場的是身著便裝的空軍某將軍與聯邦文化中心主任,眼前正在握手的是文化推廣局局長,後麵即將走過來的是宣庭鷺的母親—海軍上將、即將赴任的國防參謀本部參謀長,後麵綴著笑嘻嘻的宣庭鷺。
周其維知道周女士會邀請很多人,但沒想到有這麼多人。周女士跟她玩了文字遊戲,說的是“隻會邀請重要客人與周家老友”。
我真是信了她的鬼話,周其維憤憤然的想著,還是露出了笑容:“宣阿姨,勞動您親自過來。”
“大喜的日子不要這麼客氣嘛。”宣庭鷺一下撲在母親的背上,露個腦袋“討嫌”,“你結婚,我當然要陪媽媽過來。我結婚,周阿姨和杜阿姨也會來啊,還是杜昕的娘家人嘛,哈哈哈。”
為了保持新婚的形象,周其維努力控製才沒有翻白眼,誰問你這隻鳥要不要結婚啦!
麵對搞怪的女兒,一臉嚴肅的宣將軍隻是拍拍她的頭,提醒道:杜昕可在那邊看著呢,你成熟一點,小心人家後悔。
宣庭鷺卻得意洋洋的反駁:“才不會,杜昕最喜歡我了!”
宋好音有點理解,為什麼宣庭鷺快三十歲,還能活的無比歡樂。
這種社交場合,麵對相熟的朋友,家長對愛女非常寬容。想想宣庭鷺,對比一下同樣非常歡樂的跟著母親入場的璩元之,再看看舉止嚴謹、得體,正幫忙招待客人的周昭和周睦。
還有身邊這位明明內心臭臉,麵上卻依然和煦的新婚妻子,宋好音心中歎氣,還真是不一樣。
周女士一臉喜色與宣家母女寒暄。
今早做美容的時候,杜甯還說周女士人逢喜事,容光煥發。
杜甯自己也非常高興,這幾年來,周家雖然不算噩耗連連,但也許久沒有好消息。
現在其維與好音結婚,能夠安定下來,她們作為母親、周青作為周家的大家長,此刻不僅是百感交集,更有後繼有人的欣慰。
畢竟,不婚主義者都結婚了,下一代還遠嗎?
周睦遠遠看著努力按捺興奮的母親們,又環顧來賓,對姐姐周昭輕笑:“比你的婚禮規模要大得多。”
當年周昭與紀虛白的婚禮,考慮到周昭的工作性質,才是真正的“小範圍親友”參與。
打量著妹妹,周昭沉默一下才開口:“你想我說什麼呢?”被流放在外,看來沒有消磨周睦的想法,反而刺激了她的野心。
周睦聳聳肩,好像自己隻是說了一句無足輕重的論斷。很快,她仿佛對自己的長姐失去了興趣,轉而走向周其維那裡。
背後的周昭一定在看著,但沒有阻止自己,不知道這位長姐到底作何打算。
周睦隻知道,自己的心臟像是被放在了火山口,馬上要被滾滾熱浪融掉了。她知道自己這樣輸不起很難看,可她就是不甘心,但她的教養讓她沒法撒潑打滾。
她就這樣站在了周其維麵前。
來賓全部入場,宋好音返回更衣間換衣服,而周其維一個人沉默的站在樓梯轉角處,目光落在了大廳裡,不知在看誰。
“又有多少交易會在這場宴會勾兌成功啊。”周睦站在一步遠的地方,語氣輕快:“我和悠悠訂婚的時候,她的家人還能站在這裡,現在李家的人已經沒法踏入任何社交圈。”
一旦喪失資格,就要自主自動自發的離開社交圈,這是上流社會心照不宣的規則。
不管有多少人參與了信息素走私,也不管多少人曾經用過違禁品,隻要沒有被抓到,名聲依然白璧無瑕。對於衣冠楚楚的淑女紳士而言,犯罪不可怕,作惡也不可怕,被抓也不可怕。
怕的是東窗事發以後,事態失控……這個圈子裡的道德水準,嘖。
周其維扯起嘴角:“所以,你是在回憶往昔,還是念起了李悠的舊情?”
“我是感慨,這個圈子不接受失敗,所以每個人都是水麵上看似平靜的鴨子。你呢,九州和魔方,你不怕雙雙落空嗎?杜昕和宣庭鷺結婚,魔方倒是要變成她們親密無間‘合作’的地方。親愛的維維,你不會相信人性吧?”
“……你創業過沒有?”周其維反問,不等周睦回答,她已經離開這裡,留給周睦一個背影:“你該去試試創業,我看你太閒了。”
周其維揚長而去,周睦嘴唇嚅動,還是沉默著看著對方的背影。
感謝周女士沒有安排新人講話的環節,這方麵她的確履行承諾,周其維和宋好音當一對美麗喜慶的壁花就行了。
她們甚至不需要再來一次典禮,隻是安靜的帶著微笑坐在那,就是偉大的勝利。
宋好音有些走神,婚禮之前周女士問過她,要不要留一個新人與來賓對話的環節。
看出了周女士的躍躍欲試,但為了今天婚禮能順利舉行,為了她和其維的幸福,宋好音還是誠懇堅定的拒絕了:“為了婚禮順利舉行,還是請您維持原本的安排吧。”成功勸退了周女士。
雖然不用過多開口,但與來賓的交流依然必不可少,周女士開始擔心的看向周其維。但情況讓她頗感欣慰,她自來指東打西的小女兒,被宋好音牽著手,居然也拿出了十二萬分的耐心與每一位重要來賓應酬。
“一段好的感情會讓她柔和些。”杜甯在妻子耳邊輕聲細語:“這是樁好事。”
剛者易折,周其維的作風有時候會顯得咄咄逼人、為所欲為,有一個人能夠約束她,對於老母親們來說實在是個好消息。
足夠在老宅連續放上一個月的煙花,以示慶賀。
賓主儘歡。
在這場宴會的最後,已經成為了周女士攜杜女士主導的社交活動,各路關係親近的高官顯貴被周帶到了小客廳密談。其他客人陸續離場,周昭和周睦負責將客人送走。
周其維在成功完成壁花任務以後,將宋好音帶回了她們在老宅的新房,就是她過去的“領地”,被重新裝修成了適合新婚伴侶的套房。
禮服淩亂的扔在地板上,她們倆躺在床上,宛如兩條新鮮出爐的鹹魚。
“說實話,我沒想到這麼累。”宋好音長籲短歎,是她高估自己了。
累的不是身體,而是心,這幾天她沒少拿著周家交過來的資料,儘量記住重要客人的背景資料,她們的偏好、還有禁忌。當然更重要的是彼此間的關係,哪兩位有芥蒂、哪些人立場相悖、哪些人之間表麵不熟但有些共同經曆:如大學同學、服役同期等等。
還有宴會的保全工作,不準任何人拍照,保證隱私。
雖然新人隻需要了解情況,可是資料不同於劇本,現實生活很多時候根本沒有邏輯,在周其維的幫助下,宋好音記下了下一腦子的思維導圖。
“你不會後悔了吧!”周其維在床墊上表演原地起飛,畢竟如果不和自己結婚,宋好音沒必要受這個累。
宋好音盯著眼前人,不知該作何表情,最後隻能憋著笑問:“如果我後悔了,你怎麼辦?”
同樣頭暈腦脹,頗為疲憊的周其維心態崩了,雖然知道妻子在開玩笑,可是她就是沒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許多年以後,每當她們的結婚紀念日,宋好音都能哭笑不得的回憶起“豐功偉業”:在婚禮當晚,達成了“半分鐘弄哭妻子”的成就。
“是我不好,我開玩笑的。隻是說笑,絕不是真的!”
儘管周其維的哭泣隻持續半分鐘,之後全是假裝嚶嚶嚶,但宋好音又心疼又好笑,還是答應了很多“不平等條約”。
我的底線是不是越來越低了,簡直毫無原則,她說怎樣就怎樣。
□□邑嚴密地包裹著,在酒香中沉浮,宋好音的思緒被眼前換上黑色睡衣的人抓住了。
相對而言,周其維算是個宅家愛好者,加之出院以來,身邊人對她的身體非常關注,把她養的愈發膚白如玉。
白與黑,微長的黑發散落在白皙圓潤的肩膀,略顯單薄的肩胛骨微微顫抖,這並非恐懼,而是身體的主人期待著愛人的到來。
極致的視覺,和心理上的刺激,宋好音將人推倒在床上,熱烈的吻毫不客氣烙在周其維的背上。
相愛的二人,在這保留著周其維不愉快記憶的房間裡,宛如兩條交尾的美女蛇。
周其維並不是心理醫生,但她很清楚,如果想對抗過往的糟糕記憶,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這裡製造美好的回憶,徹底將過往覆蓋。
從此以後,這裡並不是那個遭到虐待的孩子的房間,而是充滿著周其維與她妻子新婚回憶的新房:
充斥著她們無數次為彼此心動、意亂情迷的回憶。
婚禮並沒有完全結束,在招待了周家的重要賓客以後,緊接著就是家族內部的晚宴:認親。
感謝多年來周其維持之以恒的“惡形惡狀”,周家沒人敢和她陰陽怪氣、唧唧歪歪。
麵對能夠“收服”周其維的宋好音女士,周家上下幾乎都是“歎為觀止”“震驚”的表情,可以說借助周其維的“惡名”,宋好音居然在周家內部狠刷一波存在感。
說起來還有個小插曲,雖然周家上下幾乎都躲著周其維,當然也有膽魄驚人的勇士自恃長輩,對周其維看不慣,並且將這種看不慣延續到了宋好音身上。
“……不過是個演員罷了,不過和周三倒也相配,誰讓周三自甘墮落,不知所謂。”
這話一出,現場霎時靜默,很多人的眼神都落在了遠處的周其維與宋好音身上,似乎在等待她們的反應。
·
宴會之前,一些族親聚在一起聊天,話題對象自然是今天的主人。
有些人沒怎麼見過周其維,在他們的印象裡,周其維隻是周家的叛逆者,運氣不錯有些成就。
但比起九州,似乎周其維的成就,完全不值一哂。
最近三代以來,周家嫡係對九州的把控很嚴格,又因為時代進步,周家的旁係早就不能憑借隨便血緣進入公司混飯吃。如果將來九州交給下一代,周睦和周其維之間,顯然周二小姐與大家更熟悉,也更好說話。
可現在二小姐被踢出權利中心,,這些“皇親國戚”們非常失落。眼看著周其維似乎準備上位,他們又不甘心失去那點希望,這位周三小姐,簡直是個豪門魔頭,出了名的軟硬不吃。
她會和二小姐一樣,對他們寬讓三分?
顯然不會。
這種情況下,有人被攛掇著跳出來挑釁,好像也沒什麼奇怪的。
宋好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唔,居然用的是“演員”而不是“戲子”,看來對周其維還是很忌憚,不敢把話說的太絕。
雖然大腦在思考,但身體卻遵照宋好音的潛意識,握住了周其維的手,不讓她暴起。畢竟是認親的宴會,穿著禮服打人實在不好看,再說,這是周家的宴會……
宋好音看向了主位上的兩位年長的女士,眼神仿佛在說:您應該給個交代。
周女士惱羞成怒,目光如同冷箭一樣,射向了周睦。
二小姐感受到了母親的目光,那種警告、充斥著“低劣手段”意味的目光,她很憤怒……但她能怎麼辦,和妹妹一樣掀桌子嗎?
她不敢。
有位知名文學家曾經說過,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
這麼一出現眼大戲,是否是周睦指使,真相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出來收拾局麵,符合大家的利益—雖然黑鍋也穩穩地扣在了她的身上。
而作為食物鏈更下位的存在,開口挑釁的人,會承擔其他所有人的怒火。
不相乾的人被趕走,周睦也沒有回來,宴會又恢複了其樂融融,仿佛大家一直都是這麼快樂和諧友善。
眾目睽睽之下,不管是其維的媽媽們,還是她的姐姐們,亦或是其他上了年紀的親戚長輩,所有人都假裝沒看見,更有甚者已經開始粉飾太平。
“敬好音一杯,你與其維結婚,我們都替你們高興。”
宋好音拉著周其維與每個周家族親打招呼,時隔多年,族親們終於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如沐春風”:
這位宋小姐,不僅能夠按住周三的暴脾氣,看起來也是個容易打交道的好人啊。
嗬嗬,你們這就被她迷惑了。看著這幫人自以為找到門路的表情,周其維心道,難道好音會幫你們嗎?
做夢去吧!
舞會開始的時候,周其維換上了預備役軍禮服,站在宋好音麵前。
“請和我跳第一支舞吧,我的妻子。”
在今天以前,宋好音以為自己不是製服控,但此時此刻,麵對全副武裝,眼神閃亮亮的周其維,宋好音發現……製服控能夠存在,還是有科學道理的。
製服真的、真的讓周其維有了不同往日的魅力,雪白筆挺的海軍禮服襯出其維的身形,綬帶與馬靴勾勒出她的細腰長腿。
簡直像過去少年漫畫中走出來的,俊美的近衛軍官,是宋好音少年時代憧憬過的,早已忘懷的舊夢。
杜甯含笑看著小女兒與她的伴侶共舞,周女士卻在書房和另外兩個女兒談話,談話的內容並不讓人開心。
“母親認為,今天是我叫人做小醜嗎?”周睦眼圈通紅,憤然起身:“您太低看我了!”說完抽身離去。
周女士沒有動氣,隻是歎息著摘下眼鏡,揉捏鼻梁。這段時間她一直忙於周其維的婚禮,已經很疲憊了,可她那樣努力的儘善儘美,卻還是弄出了今天的事情。
雖然好音按住了其維的脾氣,沒有將事情鬨大,正因如此,周女士更要給出一個交代。
至於周睦,周女士現在也不敢確定,還能不能相信女兒的話。周氏多年前的爭產案,幾乎要毀掉九州,這是周青自幼聽熟的故事,她不敢用九州來賭周睦的人品。
龐大的財富與權力,能將一個人扭曲到何種程度,周青再清楚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