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思君被路雖遠拉了上來,密道狹窄,二人遂匍匐前進。
“路雖遠,你怎麼知道這兒有個密道?”
“移櫃子時不小心碰掉了牆上的畫,露出後麵的暗門。我挺好奇,就順著密道爬下去了。”
“那,你剛才嚇唬我那一套,都是現演的?你事先不知道我在,對嗎?”
“是,也不是。三言兩語講不清楚,等上去了再說吧。”
裴思君應下,埋頭看道。良久,她忽然覺得四肢酸軟,遂放緩了步子,問道:
“路雖遠,你不是說,就在樓上嗎?我們,爬了這麼久,怎麼還沒,還沒看見出口?”
路雖遠繼續往前爬:“哦,忘說了,這個樓上有點遠。”
“有點遠?”
“嗯——如果說你那間屋子是地下室的話,我那邊,約莫是頂樓吧。”
“……”
裴思君無話可說,無論是樓下的密室還是如今的密道,空氣都很稀薄。她如今覺得睜眼都費勁,可來都來了,總不能再退回去,也隻得跟著前頭的男子繼續前進。
路雖遠聽著身後沒了響動,疑心裴思君出事,便掏出夜明燈回頭去瞧。卻見她眼皮打架,唇色煞白,好似下一瞬就要趴倒在地。
壞了!她這樣子分明是困了,可昨晚下的藥,怎麼這會兒發作了?
密道低矮,路雖遠轉不了身,隻得解開身上唯一可當作“繩”的那根鞭子。他一點點將鞭子朝下放,指望女孩能拉住:
“裴思君!彆睡,抓住它!我拖你上去!”
裴思君迷迷糊糊地聽到男子的喊聲,隻覺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貼在她手上。她努力去抓,可才被扯上去幾尺,鞭子就驟然脫手。
這麼滑的物件,虧他想得出來。
路雖遠見裴思君神色愈發混沌,他再次揮了鞭子,道:“得罪了。”
鞭子覆上女孩的雙手,在手腕間打了一個結實的結。她徹底昏睡過去,任男子拖上閣樓。
……
“呼,終於上來了。”
路雖遠推門跳出密道,回頭將裴思君拉到洞口。翻手間,少女腕上的桎梏卸去,隻留有一圈觸目驚心的紅。
他拍拍她:“喂,到了,睡醒沒?”
“……”
見裴思君還在酣睡,路雖遠隻得上手將她抱出來。他騰出一手掀了桌上的破布,翻麵墊在牆角,將懷中人輕輕放了上去,而後清掃屋內的塵垢。
約莫正午,女孩悠悠轉醒。
裴思君費力地撐起身子,她察覺手上的刺痛,迷蒙地問:
“我這是,睡著了?你把我捆上來的?”
路雖遠剛將窗戶擦完,聽見她的問話,便從高台上跳下來。
“嗯,你抓不住鞭,我隻得出此下策。屋裡太臟,這傷,你回去拿花椒水*洗一洗再敷藥。”
裴思君點頭:“我省得。也不知方才是怎麼了,我起先隻是喘不上氣,有些頭暈,不想竟睡著了。”
路雖遠抿唇,他摸摸鼻子,背過身又往窗邊走,裝作不經意提起:
“你昨夜不是失眠?或許,就是累著了、累著了。”
看他不自然的模樣,裴思君有些疑惑:“我再怎麼困,也不至於在那處睡著。而且意識渙散之前,我感覺渾身無力,手腳都不聽使喚……”
“哎呀,我跟你坦白!”
男子兜兜轉轉又走過來,坐到女孩身邊,音量很輕:“是昨兒晚上,那根紅薯……”
“你真下毒了!”
裴思君蹭得站起來,驚愕地看著路雖遠,不可置信道:
“我就說我怎會突然暈倒……你這毒,毒性大嗎,會沒命嗎?你,我,我還有多少時日?”
路雖遠拉了拉女孩的袖子,示意她安心坐下:
“也算不上毒,你不是說睡不著嗎?我就往紅薯裡加了點安神藥。”
裴思君:“安神藥?那它何故今日才生效,你莫不是又在誆我!”
路雖遠:“放心,藥本身沒什麼壞處。約莫是我沒把握好分寸,取了我平日用的劑量,這才讓你至今都覺得困倦。”
“真的?”
“我發誓,若有半句虛言,我就認石成做爹!”
這誓言夠惡毒,裴思君不再糾纏藥的真假。她靠回牆邊,一邊轉著手腕,一邊回想身上的異樣。卻發現,除了晨讀和爬密道的時候,她從未有過異常強烈的睡意。
動輒就昏睡可還得了?裴思君不敢馬虎,便繼續追問:“可昨夜,我並沒有特彆困。”
“怎會?這可是我用慣的寶貝,你吃了一整粒的量,絕不可能毫無感覺!”路雖遠張口反駁,卻見女孩神色認真,並非抬杠。
他思索一陣兒,好似很糾結,轉而又疑惑。半晌過去,也隻憋出來這句:
“對不住,你這種狀況,我也是頭一遭遇到。你莫慌,我給你找個郎中瞧瞧。”
裴思君見他請罪誠懇,雖辦了壞事卻是出於好心,便應道:“也好,你來安排。本說同你聊玉佩的事,看這天色怕是不成了,日後再詳談吧。”
“成。”路雖遠起身走近窗台,半個身子都探出去。他一隻腳在地上點著,顯得百無聊賴:
“這石成怎的還不來,磨磨蹭蹭的,也不知等他查完還有沒有飯吃……”
他正發著牢騷,卻聽見背後傳來一聲尖叫——
“壞了!”
女孩跌跌撞撞跑過來:“是不是快午時了?我怎麼就忘了,白督使也要來檢查……我,我現在爬回去!”
她轉頭要走,卻被男子攔住。
路雖遠扯著她的袖子,伸手指向另一側的木門:“這個點人少,你走樓梯,下到最底便是樓外。守門的護衛被我處理過,你照來路走,直接進去便是。”
裴思君了然,隨即推門而去,她在樓道裡飛奔時,又聽到頂樓男子的叮囑:
“那間屋子不通風,進去後把燈滅了,關門的時候放機靈點,給自己留條縫。”
……
路雖遠看著女孩遠去的背影,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掀開塞子,褐色的藥丸滾圓,摞了半瓶。他將剩下的倒出來數了數,確認無誤後,又擰眉收好藥,回身將鎖甩上。
他之所以在此刻煩躁,全是因為這些藥丸。
路雖遠從前出任務,難免會晝夜顛倒,時間一長,睡個好覺於他也成了件奢侈的事。又因是帝姬暗衛,一般的藥和毒對他無用,這才托李太醫特製了安神丸,一經服用沾床即困。也是憑借此物,他得以控製自己的睡眠。
是以聽裴思君說失眠時,路雖遠便生了下藥的心思。並非他惡意為難,隻是乾他們這一行的,必須多心多疑。要是三言兩語就能打消懷疑交付信任,既有負於自己的性命,也有負於主子的安危。
於是沒有過多猶豫,他趁著夜色將藥丸碾碎,撒進紅薯焦黃的裂口。在女孩低頭剝皮時,將手中這個用油紙包好,遞了出去。
若她受過耐毒訓練,這藥會叫她睡個好覺。
若她是普通女子,這藥,也隻會讓她睡一整天,而於身無害。
可臨走,他卻後悔了。
這姑娘刻苦,若因此曠課,怕是會難過。是以,路雖遠又借著火堆,化了一顆解藥。
而這顆解藥,也暗藏玄機——
若以水送服,可化解安神丸催人困乏的作用。
若以氣吸入,於常人可縮短睡眠時間,於他這般身體有抗性的人,則會加重藥效,一日之內,昏睡不起。
可女孩的反應,和哪種情況都不相符。路雖遠不得不得出結論:
裴思君有問題。
但無論是剛才那場恐嚇,還是藥效的突然發作,她的表現,都與在街上隨處可見的同齡姑娘彆無二致。
她背後到底有沒有勢力?是真未受過訓練,還是偽裝得太好?
風雨初歇,疑雲又起。
路雖遠從懷中抽了一張紙箋,畫好字符後在窗口吹了三聲短促的哨音。一隻青鳥自鬆林間飛來,乖乖被男子捉住鳥足,係上紙卷。
他在鳥兒翠色的尾羽上撫了四下,說:“微信,去找顧應知。”
……
與此同時,禁閉室。
錦衣護衛一棍子悶在李盞後背,凶神惡煞道:“站好了!少扭來扭去的,儘搞些小動作。”
少女纖瘦,打到的都是骨頭。可被兩個壯實的護衛看著,她也隻得忍著痛,乖乖將脊背重新挺直。
王今冕聽著棍子落向皮肉的聲音,恨恨地瞪了那護衛一眼,還未來得及轉頭,自己身上也挨了一棍。她雖然體格結實,卻也是知疼的,隨即便收緊了雙肩,保持著抬頭的動作,平視麵前黑壓壓的牆壁。
從進門算起,他們已經被關了兩個多時辰,全程受護衛監視——
不許說話,不許動,眼睛不能亂瞟,如有違反就要受罰,反抗亦是。若有不服,便打到你求饒為止。
事到如今,他們已站得腳底發麻、搖搖欲墜,隻盼白芊芊趕快過來結束懲罰。至於先前的憤怒和埋怨……早就被棍棒一一敲碎了。
說曹操曹操到,二人正腹誹,忽然聽到一聲刺耳的摩擦。有如白雪的裙紗自門後探進,眾人等待已久的督使,終於在午時三刻現身。
白芊芊走上前,隨意地搭上兩個姑娘的肩膀,用尖利的指甲從她們的脊骨擦到腰際。女人好似很享受掌心之下的戰栗和身側加粗的呼吸,她咯咯地笑著:
“怎麼挨打了?是因為不聽話嗎?”
見李盞和王今冕默不作聲,她又道:“督使早告訴過你們,身為學子,就該有學子的樣子。彆怪督使狠心,若不是一月後驚瀾帝姬要和董相來視察,督使也不願為難你們,去搞這勞什子的學風建設。”
“你們或許不知,帝姬對書院環境、課中秩序、學子成績和教養等都提出了嚴苛的標準,簡直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董相雖百般勸阻,說這些麵上功夫會給學子帶來額外的負擔,可帝姬卻很執拗。”
“當然,督使說出這些內情,也不是叫你們對帝姬生怨,隻是希望你們能記住此次教訓。二位都是極聰慧的,定能體諒書院的難處,對嗎?”
王今冕看白芊芊扯著偽善的笑,說著陰陽怪氣的話,隻覺惡心得要將隔夜飯都吐出來。她擼起袖子正要上前駁斥,卻被身旁的人絆倒在地。
李盞拉著王今冕跪在白裙下,恭敬道:“多謝白督使原諒,學生知錯。日後必定慎言慎行,謹遵督使教誨,今日之過,絕不再犯。”
……
德馨居,王李二人房內。
王今冕趴在床上,話裡有些怒意:“李盞,你為何攔我!舅爺從前在帝姬生母裕妃娘娘那處當差,你幼時還時常進宮麵見帝姬,她是何品性,你當比我更清楚!怎能容那狗屁督使空口白牙地汙蔑!”
李盞趴她在對麵,平靜答道:“你衝出去罵她一頓,然後呢?”
“如今在修遠書院,她是說一不二的督使,你是任人宰割的學子。你隻顧著逞口舌之快,可有想過,她會以此為由將我們直接劃到帝姬座下,再安個忤逆師長、無品無德的帽子……屆時三人成虎,哪還有你爭辯的餘地?不止你我,帝姬的聲譽也會受損!”
王今冕聽著李盞的訓斥,將頭埋低了些,悻悻道:
“這樣啊……我一向不太通人情,當時隻覺得氣不過,就沒想那麼多。那依你所言,白芊芊是故意挑你我二人來受刑?”
李盞側了側身:“不排除這種可能。”
“祖父如今雖在太醫院,卻主管未央宮的問診,便意味著我們李家站在帝姬這派。白芊芊話裡話外都在踩帝姬捧董相,她今日有意折磨,不過是想為董隱出氣,告訴我們站隊的下場。”
“不過”,李盞話鋒一轉,矛頭直指在旁聽得津津有味的王今冕,道:“我就說你昨晚在桌邊窸窸窣窣地搞什麼鬼,若非你留了一本書在桌上,我們今日也犯不著遭罪。”
王今冕爭辯:“怎能把錯都歸結於我!你答應了幫忙搬書,結果我爬去一看,桌上還堆了那麼多……”
李盞一本正經道:“表姐有心無力,著實搬不動了。你既看到桌上有書,又有餘力,全都搬走就好,何故還留一本?”
不待王今冕回應,她搶答道:“哦——是表妹覺得表姐辦事不力,就想著捉弄她一下,萬萬沒想到管事會那麼早來檢查,也萬萬沒想到督使的懲罰如此煎熬……”
“李盞,我本要全拿走的,還不是你突然站出來打人,這一打岔,我,我就給忘了!”
“可你那時明明在往門口爬,分明就是要溜之大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