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在溪是因為要處理陳平安的事情才匆匆來到縣裡的,他和店裡的其他工作人員起了衝突,鬨得不可開交。汽修店的老板是他的老同學,就給他打了電話,叫他過來處理一下。
起因大概是因為陳平安每次都來得很遲,有時候又走得很早,還經常帶著一股酒氣過來,工作進度沒法按時完成,活就會落到其他人的身上。其他人自然就不滿了,積壓已久的怨氣終於就在今天爆發了。
兩人扭打在一起了,周在溪到場時,他們的臉上都掛著彩。
了解情況之後,周在溪就向人賠禮道歉。對方原是不想和解的,最後也隻是看在老板和周在溪的麵子上才不計較此事。不過陳平安的這個工作也因此就黃了。
周在溪送他到附近的大排檔一起吃飯,安靜的聽著他在倒苦水。
他一言不發,隻是最後說:“平安哥,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了,如果你不把酒給戒掉,我就不會再幫你了。這已經是你第三次因為喝酒把工作給搞沒了。”
陳平安算是他的遠房表哥,其實也不是什麼很親的關係,隻是他看不下去他一個這樣老大不小的男人了還靠著家裡混吃混喝。而且,今天早上他過去何嬸家砍竹子時,何嬸還一直在跟他表示感謝。
陳平安說:“阿溪,這真不是我的問題。是,我是喝了點酒,但我也沒耽誤工作啊。他們那些人就是覺得我是靠你進去的,覺得我沒能力,瞧不上我唄。”
周在溪:“沒人瞧不上你。”
“隻是你一直這樣下去,沒人能幫得了你。何嬸都六十多的人了,還在為你操心,你覺得這合適嗎?”
不知道是不是周在溪的話戳中了他的心窩子,陳平安有些掛不住臉,也許是因為喝了點酒,他的聲音大了起來:“阿溪,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哪樣啊我,我不就是愛喝點酒嗎,你怎麼還幫著外人說話呢你。我是你哥,彆沒大沒小的教訓我。”
“再說,我這樣有什麼不好。我最起碼每天都有生氣。你看看你,你不就是在北京混不下去了才回來的嗎。虧得你外婆還說你是要開什麼畫展的,你現在不就是一個學校裡的破老師嗎,耳朵還聽不見了,又有什麼了不起的。”
空氣短暫凝固了一瞬,陳平安也意識到了自己說錯了話,但還是堅持梗著脖子看他。
周在溪輕輕一笑,平靜道:“你說得對,我確實沒什麼了不起的。但最起碼,我能賺錢養活我自己。”
陳平安磕巴著,小聲說:“阿溪,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能工作養自己,我一個工作都給攪黃了的人沒資格說你。我……我就是著急了,你是知道我這個性子,喝醉了就口無遮攔的。”
周在溪淡淡的嗯了一聲。
該說的他都說了,不過他們顯然已經沒法交談下去了,周在溪結賬然後幫他叫了一輛車,好脾氣的說:“車很快就到,你儘快回家去吧。我還有點事情需要處理,就不陪你了。”
說完就走了。
陳平安一臉懊悔地坐在位置上,煩躁地搓了搓臉。
周在溪到家時又收到了陳平安發來的道歉,他簡單回了句沒事,就沒再看了。
星光縣裡的這個家平時就他一個人住,他父母更多時候都是住在單位的老房子裡。那邊老鄰居多,在這邊沒什麼人和他們玩,覺得沒意思,老兩口都不喜歡過來。而且他父母退休後就到處去旅遊了,周雲筱和外婆都在村裡,一是照看民宿,而是因為那邊寬敞,老人喜歡。
這裡除了他就不會有什麼人了。
周在溪洗了個澡後就在書房裡琢磨畫稿,他查找了一些關於竹哨的做法,做倒是簡單,就是他想要在上麵弄點新花樣,不然太單調了。而且這會他整個人的腦子亂糟糟的,根本設計不出滿意的東西來。要說陳平安今天的話沒有影響到他,那就是假的了。
他就算表現得再怎麼的平靜,心裡還是會難受的。
他畫了好幾張的廢稿,心裡著急,筆尖沉重地抵在畫紙上,芯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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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乙葭的不舒服持續了很久,一整晚都胃痛的難受,更是發了低燒。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燒退了,結果到晚上七點多的時候又燒了起來,她又再吃了藥,晚上時一直備受折磨。蔣蔓半夜時聽見她房間裡傳出的打破玻璃瓶的聲音,連忙過來敲門看她。
她強忍著不適,有氣無力的從床上爬起去開門。
蔣蔓見她臉色蒼白,臉上還在冒著汗就知道不對勁,趕緊扶她回到床上休息,給她蓋好了被子,摸她的額頭,一臉擔憂著說:“你發燒了。”
楊乙葭扯著乾裂的嗓子說:“我知道。”
蔣蔓看著地上碎了的玻璃杯,又看到旁邊床頭櫃上放著的各種藥,說:“你吃退燒藥了嗎?”
楊乙葭搖搖頭。
蔣蔓說:“那你躺著,我去給你倒水過來。”
蔣蔓看著她吃下退燒藥,又把地上的玻璃碎片都給收拾掉,忙完了搬來一張椅子在她旁邊坐下。她再次往床頭櫃上的藥看去,楊乙葭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而後收回視線,說:“謝謝你,蔣蔓姐。”
蔣蔓看向她,搖了搖頭:“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散心吧。”她頓了一下,說,“如你所見,我生病了。”
蔣蔓:“方便問一下是什麼病嗎?”
“胃癌。”她平靜道,“晚期。”
蔣蔓眼神心疼地看著她:“不能手術嗎?”
她輕輕地搖頭“嗯,做不了手術,醫生說大概還有半年的時間。”
蔣蔓眼眶濕潤,她吸了吸鼻子:“不用怕,說不定有佛祖保佑著你呢。”
楊乙葭笑了下:“謝謝你。時間應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沒什麼事了。萬一球球找你找不到哭了。”
蔣蔓說:“沒關係,他爸陪著他呢。我在這裡陪你吧。”
楊乙葭還想說些什麼,又見蔣蔓開口道:“你知道我們為什麼來這裡嗎?”
楊乙葭:“為什麼?”
蔣蔓說:“也是來散心,養病的。”
“養病?”
蔣蔓輕嗯了聲,“球球和彆的小孩不太一樣,他不太愛說話。”
楊乙葭很快反應過來是什麼病,她想起球球的模樣,白白嫩嫩的小男孩,一看就是被父母照顧得很好的。卻沒想到會是這樣。
“其實他來這裡之後好了很多了,喬喬樂意帶著他一起玩,他也不排斥喬喬。以前在家的時候,他對聲音是沒有反應的,痛了也不會說,還愛咬人,總之是很不好的一個狀態。”
“我和他爸就商量帶他換個環境,去一個寬敞的地方,家裡的小區封閉著,小區裡的小孩也都怕他。”
蔣蔓抬手抹掉眼淚,扯唇笑了下:“不過現在比之前好多了。”
楊乙葭彎唇點點頭:“球球是個好孩子,一定會好起來的。”
“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也會好起來的。”
楊乙葭輕嗯了聲:“會好的。”
蔣蔓陪了她一整晚,還會時不時幫她把被子蓋好,摸她的額頭看她退燒沒有。隻要她發出一點聲音,她就會輕聲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對於她這一個認識不久的鄰居,她太好了。
不可思議的是,楊乙葭竟然會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母愛。
楊乙葭的燒還是沒退,早上八點多又反複起來。她決定去趟醫院掛號檢查。
蔣蔓原是說要跟她一起去的,但是球球實在離不開人,所以就隻能拜托周雲筱開車送她去了。
周雲筱去幫她掛號,然後去找醫生開化驗,周雲筱說醫院裡有周在溪的朋友,借了點關係,給她們開了個“綠色通道”。驗了血,然後等了四十多分的報告。
周在溪就是在等報告的時候來的。
他微微喘著氣,緊張地看著她,詢問她怎麼樣,有沒有事。
楊乙葭愣了下,搖搖頭。
周雲筱拍了一下他抓著楊乙葭的手,“你抓疼人了。”
他這才鬆開,然後問自己的失態道歉。
周雲筱在他來了之後沒多久就接了個電話離開了。
周在溪在她旁邊坐下,這是他們自從那晚過後的第一次見麵,說實話,還真有點緊張。
楊乙葭的肩膀上似乎還存留他的餘溫,她看向他,問道:“你怎麼過來了呀,今天不上課嗎?”
周在溪說:“嗯。我今天沒課。”
“難受嗎?”他問。
她笑著說:“還行,現在好多了。”
周在溪直直地望著她。
他沒辦法平靜,他這會兒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他確確實實失態了。
報告出來後他們就去找醫生,醫生問的很詳細,看了血象,都沒什麼問題。醫生說多半是因為吃的東西沒消化好,加上最近天有點涼。“先開點藥回去吃吧,要是還不退就在看看。”
但周在溪還是不放心,想要帶她做個係統點的檢查。隻是由於她們今天出來得晚,這會兒都是下午了,醫院裡一下子排不出床位。
楊乙葭說:“要不還是算了吧,如果吃了藥不退燒到時候在檢查也行。”
周在溪說:“來都來了,就做一個吧。”
征求了她的同意之後,他便給他的同學打了電話。
楊乙葭看著他打電話的身影,莫名鼻間泛酸。她這段時間實在是太容易哭了,眼淚動不動就要掉下來,明明以前她不是這樣的。
周在溪掛了電話後告訴她,對方說明天應該會有空床位出來,讓他們明天再過來吧。他問她:“我們明天再過來?”
楊乙葭呼了口氣,以此來掩飾自己,然後點點頭。
他們拿了藥,周在溪看了一眼時間,說,“現在不早了,回溪苑的話,你明天還要折騰過來。”他頓了下,“要不……”
楊乙葭說:“我在附近開個房吧。”
說著,楊乙葭就要打開手機搜索這附近的酒店。
周在溪怔了下,小心斟酌,生怕說的話不太合適,“去酒店也不太安全。”
楊乙葭嗯了聲,抬眼看他。
“你現在發燒,身邊需要有人的。”他看著她,說,“去我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