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在溪的家很溫暖。

那是楊乙葭踏進去時心裡冒出的第一個想法。

暖黃的光線將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都給照亮，魚缸裡的魚兒咕嚕嚕吐著泡泡，沙發椅上放著些娃娃小玩具，窗戶敞開著，窗台旁的綠蘿迎著日光生長，時不時會有風從窗口灌進來，帶來清新的空氣。他們一進門，就有一隻橘貓走到腳邊，衝著周在溪搖搖尾巴，喵喵叫。

這裡麵充滿生活氣息，讓人覺得舒適溫暖。

周在溪從鞋櫃裡給她拿了雙拖鞋，說：“家裡沒人，平時這裡就我自己住。”

楊乙葭換了鞋子跟在他的身後進去，周在溪帶她到客房，“這裡是客房，你今晚睡這，一會兒我去拿新的床單過來。我的房間在二樓，有什麼事情你喊我就行。”

楊乙葭：“好。”

“餓了嗎？我給你煮點東西吃吧。”他說。

楊乙葭真心覺得今天這一趟下來實在是太麻煩他了，都不好意思了，她搖搖頭：“不用了。”

結果話音剛落，肚子就響了。

楊乙葭頓時羞紅了臉。

周在溪彎了彎唇：“想吃什麼？麵，還是飯？”

楊乙葭的手指緊抓著褲子，咬了下唇說：“我、我都可以的，都可以的。”

周在溪點點頭：“行。那我看看有什麼就給你做什麼。你要休息一下還是去外麵沙發坐著。”

楊乙葭：“我去沙發上坐著就好了。”

她在沙發上坐著，周在溪一個人在廚房裡忙碌，看著他翻翻冰箱，洗洗鍋的身影，她就有些坐不住。她起身走了過去，抿了抿唇，說：“要不我幫你吧。”

周在溪從洗手池中抬起眼看向她，笑了下，“不用，你去好好坐著。可以看看電視，或者，”他頓了下，說，“你玩喬喬的那些玩具也行。”

楊乙葭皺眉：“我又不是小朋友了。”

周在溪一本正經道：“不是小朋友就不能玩了呀。去吧，我這不用幫的。”

楊乙葭也沒再堅持，聳聳肩回到沙發上。

乾坐著確實無聊，她打開電視找了個動畫片放著，然後習慣性的從旁邊拿過一個玩偶抱著，懷裡抱著東西，會讓她覺得不那麼空蕩，有安全感。那隻胖乎乎的橘貓就趴在她的旁邊，完全不懼生人的模樣，楊乙葭還順手擼了兩把。周在溪說這隻貓叫橘子，是喬喬給取得名字，平時他畫畫時它都會陪著他。

周在溪依然在廚房裡忙碌，時不時會和她說兩句話。並不是刻意的找話題，而是自然而然的聊天。其實他們在一起的這些時間裡，更多的時候就是安安靜靜地待在一個空間中，等著時間的流逝，不會覺得尷尬和緊張，就好像他們是認識了很久的朋友。

楊乙葭除了在外婆家時有過這種被照顧的感覺，剩下的就是這次了。

這群剛認識不久的人為她忙上忙下，她心存感恩。

她看著周在溪寬大的後背，安心地合上了眼睛。

周在溪把她叫醒時，楊乙葭還有些懵，睜開眼睛就看到了他那雙溫和的眉眼，整個人都沒有緩過神來。室外的天已經完全黑了，屋裡莫名有些燥熱。

心跳得太快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睡姿不對，壓倒了哪根神經，她覺得有一瞬間自己好像失去了呼吸。

“先把粥吃了吧。”他輕聲說。

楊乙葭揉了揉眼睛，努力把自己的思緒給拉回來，然後坐直了身，僵硬地點點頭。

周在溪先把水杯遞給她。

楊乙葭有些驚訝他的細心，接過水杯喝了兩口後小聲說了句謝謝。

他接著又把茶幾上的碗端給她，說，“家裡沒什麼菜了，所以我就煮了八寶粥。有點久。”他有些不好意思，“雖然八寶粥的食材不是很全。”

“沒事的。”她說，“八寶粥我很喜歡。小的時候，我外婆經常給我煮這個吃。”

周在溪：“那就好。”

粥是溫的，拿在手裡剛剛好。她在周在溪地注視下舀了一口吃下去，他的神情緊張，生怕煮得不合她的胃口似的。楊乙葭細嚼慢咽，抬眼對上他的視線。

周在溪迫不及待：“味道怎麼樣？”

“嗯……感覺……”見他一臉緊張，楊乙葭沒忍住笑了，也不逗他了，認真說，“很好吃。”

周在溪鬆了口氣。

“你是來精神了是吧。”他看著她無奈道。

楊乙葭笑說：“你怕什麼呀，我又不是沒吃過你煮的東西。”

周在溪：“這兩個東西又不一樣。”

楊乙葭又吃了一口：“我覺得都好吃。不管是上次的麵，還是這次的八寶粥。”

“我都很謝謝你，周在溪。”她眼神堅定又溫柔地直視著他。

謝謝你，給我帶來了這麼多不可思議的溫暖。

周在溪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誇了，他的耳根有些泛紅。他輕聲嗯了一下，然後端起桌上的另一碗粥吃了起來。

睡覺前，周在溪給她找身乾淨的衣服讓她換上，看著她吃完退燒藥後又測了一次體溫，這才放心出去。他說：“你有什麼不舒服的一定要叫我，然後水我也給你放在桌子上了，伸手就能拿到。手機也放在這上麵，你一定要記得有事就喊我。”

楊乙葭點頭：“我知道了。你已經說了好多次了。”

“那你休息吧，我出去了。”他說。

她點頭。

周在溪帶上了門，他並沒有上二樓去，而是拿來枕頭和被子在客廳的沙發上將就一晚。反正他也睡不著，於是就拿著沒做完的竹哨繼續琢磨，怕吵到她，他的所有動作都是輕的，小心翼翼的。

就算是手被刀不小心劃傷了，他都不在意。他迫切的希望這個東西能儘快弄好，卻又不能潦草糊弄，所以隻有更加的仔細用心。

客廳裡寂靜無聲，今夜格外的漫長。他時刻提高警惕注意著客房裡的情況，隻要聽到楊乙葭咳嗽的聲音，他就會放下手上的工具，隨時準備進去。橘子還是像往常一樣趴在他的身邊，陪他度過漫長的夜晚。

-

第二天周在溪便收到了醫院同學的來電，告訴他已經有床位了。他轉告給楊乙葭，然後安排了住院了檢查，係統的檢查之後便是等待結果，楊乙葭在醫院住了幾天。

周雲筱幫她從溪苑收拾了點換洗的衣物過來，蔣蔓和葉琳她們也來看過她。病床前圍著那麼多的人，讓楊乙葭覺得受寵若驚也很感動。明明隻是做一個檢查，卻有那麼多人陪著她。

蔣蔓她們說她們是出來逛街的，快中秋節了，想買點新衣服穿。

楊乙葭都忘記時間了：“中秋節？”

“對啊。”王璿說，“我聽說到時候古鎮還有活動呢，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玩啊。”

楊乙葭說：“好。”

她們離開後周在溪就過來了，這幾天，除了上課時間，他一直陪在她的身邊。陪她散步，給她做好吃的，總是溫和又細心的照顧著她。

有時候她大半夜發熱，他就會幫她進行物理降溫，楊乙葭真是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才能讓他替自己做這些事情。

楊乙葭一看到他就覺得特彆安心，她漆黑的眼睛望著他笑，說：“你來啦。”

周在溪點頭：“對呀，我來了。”

“今天感覺怎麼樣。”他說。

“還行。蔣蔓姐她們剛剛才走。”

周在溪：“我知道，在樓下的時候有遇到她們。”

“我什麼時候能出院啊。”她實在不喜歡醫院的味道和氛圍，太沉重了。

“等結果出了好嗎？”他輕聲細語，想安撫小朋友一樣安撫著她，“再堅持堅持。”

楊乙葭抿唇點點頭：“好吧。”

“對了，今天在學校的時候符芸老師找我要了你的聯係方式，我給她了。”他說，“我微信上告訴你了，你看到了嗎？”

楊乙葭伸手摸過手機，這才看到他發的消息和一個通訊錄那邊有一個數字‘1’。她不好意思的說：“剛剛沒看手機，現在看到了。”

她點了同意符芸的好友申請，然後放下手機。繼續和周在溪聊天，他們去樓下散步，期間趙逸給周在溪打了個電話，說換課的事情。

楊乙葭這才知道他上一次匆匆趕來醫院的時候，他是臨時叫趙逸去幫他看班的。

楊乙葭的內心深處，那顆在陡峭中發了芽的種子似乎在這段日子裡，成長飛速。

她習慣了自己一個人，並常常告訴自己一個人也是可以的。可這些日子裡周在溪無所不至的陪伴和照顧，讓她覺得自己其實什麼也不行，讓她意識到自己也是需要陪伴的。

他對她那樣的好，她無以為報。

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不是因為腫瘤引起的，並且她的燒也都退了。這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很好的消息。

出院的那天，楊乙葭需要去見一個人。

周在溪送她過去。

路上她臉色不太好，周在溪便詢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楊乙葭回過神啊了聲，她沒聽清他說什麼。

周在溪：“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楊乙葭搖搖頭：“沒。”

很快到達咖啡店，楊乙葭說：“你先回去吧，我到時候自己打車回去就行了。”

她心事重重下了車，走到咖啡店門前還停下，做了一會兒心理建設才走進去。周在溪並沒有離開，而是在外麵等著她。

楊乙葭見的人，是她小學的一個同學。

曾經欺負過她的人。

對方在醫院工作，前幾天在醫院見到了她，其實是不太確定的，然後就去跟符芸說，找她要了她的聯係方式。

楊乙葭本是想拒絕的，但又不好駁了老師。她也隻好硬著頭皮來了，一進店裡就看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女人，卷著大波浪，畫著精致的妝容，看到她就衝她招了招手。

楊乙葭走了過去，剛坐下，她就問：“要喝什麼嗎？”

“白開水就好，謝謝。”

服務員送上了水，王怡婷就對她笑了笑說：“好久不見了。你，好像沒什麼變化。”

楊乙葭客氣道：“好久不見。”

“我之前在醫院看到過你，你是怎麼了嗎？”

“普通檢查，沒什麼事。”

“這樣啊。”她說，“對了，我聽符老師說，你是過來旅遊的，有打算留在這邊發展嗎？”

“沒有。”她說。

“你這次找我出來，是有什麼事情嗎？”她們並沒有熟到那種需要敘舊的程度，她隻想快一點解決問題然後離開。

王怡婷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看得出來她有點緊張。

“這次叫你出來，我是想和你道個歉的。”

楊乙葭的記憶一下子就飄回到了小的時候，五年級的時候，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被班上的同學孤立了。體育課時自己一個人，作業被人畫的亂七八糟，起初她並不知道是為什麼。

後來她才得知，是因為她。

楊乙葭當時是班上的小組長，負責收作業的，有次收作業時因為老師那邊要得著急，而王怡婷沒有寫完，楊乙葭就沒有等她，把作業給交上去了。

王怡婷因為沒交作業，被老師批評了，就把火氣灑在她的身上。

楊乙葭並不怕被欺負，就和她理論了，誰知理論了的後果就是，王怡婷帶頭班上的同學孤立了她。當時她從樓梯上摔下去扭到腳後，她們就罵她是殘疾人，爸媽不要的孩子。

其實那時候她並不知道這是為什麼的，明明她和王怡婷算是朋友的。她並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那樣對她。

“其實我挺不理解，你當初為什麼那樣做的。”她語氣溫和平靜。

“因為嫉妒。”她說，“我爸媽總愛拿我和你比，所以我討厭你。”

“你明明沒有比我好多少，卻總是誇你。”

楊乙葭倒是有些意外她此刻的坦誠，她笑了笑：“我覺得應該是我嫉妒你才對。”

“什麼？”她疑惑道。

“嫉妒你有那麼好的父母，嫉妒你有那麼多的愛。”

王怡婷一頭霧水：“你在說什麼。”

楊乙葭呼了口氣，笑道：“沒什麼。你的道歉我收到了，我也原諒你了。我們今天就到這兒吧，以後彆再見麵了。”

說完話她便起身離開了。

王怡婷喊了她一聲：“楊乙葭。”

她停下回頭。

她滿臉愧疚：“謝謝你。”

楊乙葭笑了。

這個美豔的女人，和她記憶中的那個驕縱任性的女孩還真是不一樣了。也許是長大了吧。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對曾經的事情依然記得清楚，她的原諒不過是不想浪費自己的時間。放過曾經的自己，爬出過去爛泥。

成長不就是在不斷的與曾經的自己告彆嗎。對於王怡婷來說，她的成長是一個很好的走向，讓她越來越好。

而對於楊乙葭來說，她的成長，是走向死亡。

有時候她覺得上天真是不公平啊。

她也沒做什麼壞事，一直安分守己的，卻是這樣一個下場。

要是時間能倒回，她肯定要當個叛逆的女孩。

也許不那麼聽話懂事，還能得到更多的關注和愛呢。

楊乙葭走出咖啡廳就看到了周在溪。

他站在車子旁等著她，這一刻她真是有想要衝上去抱住他的衝動。

然而她還是克製住了。

周在溪說：“我們回去吧。”

她並不問他怎麼還在這裡等著她，她高興他還等著她。

她隻是點點頭，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