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遠思忖著走進學堂,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丙字堂的幾人見狀立刻上前搭腔,孫慈笑道:“什麼事能讓我們秦大公子泛起如此愁思?”
秦知遠其人性開朗,善與人交,這幾人跟秦知遠都是從小混到大的,意氣相投,走馬鬥雞聽曲喝茶。
幾個人難得見秦知遠這副表情都來了興趣。
秦知遠一巴掌拍在孫慈腦袋上,他將與沈元榮的打賭一一複述,“快,給我想個法子。”
孫慈幾個人聽過味來,這唯一的突破口就在小侯爺身上。
可小侯爺這人,按理說應當是與他們是相投的,偏他天性孤絕,從不與人相交。
秦知遠這個愣頭青也不是沒有試過,那成想第二日就倒了一連串的大黴,甚至得罪了三皇子,一連數日都沒緩過來。
也不是沒有人劍走偏鋒獻媚討好,可小侯爺自來不是個好相與的,那些人無一善終。
想到此處,孫慈起身踱步道:“我勸你快舍了這個心思,輸便輸了,沈兄不會為難我們的。”
“你也是這句話,程昭也是這句話。”秦知遠冷哼,“我今日才知道沈元榮不是那般宅心仁厚。”
孫慈與沈元榮是表親,他在沈元榮手裡吃過很多暗虧,了解沈元榮的秉性,沈元榮這人要維持一個謙遜溫和的假麵,麵上行事不會太狠辣。
可程昭隻與沈元榮打過一次照麵,她又怎麼會知道這些。
這位新齋長到底是何方神聖,孫慈有些好奇了。
謝管吟獨自坐在窗邊,身形鬆鬆垮垮,用略帶薄繭的手翻看書案上的淫詞豔曲,秦知遠越看越覺得他們是同道中人,但他忽略了謝管吟那一身孤霜,拒人於千裡之外。
秦知遠學著程昭的樣子,撐起滿臉笑容,跪坐在小侯爺麵前。
孫慈不忍再看,忙差人去喚郎中。
秦知遠這人勝負心強烈又愛憎分明,為了贏連性命都可以置於不顧了。
謝管吟抬眸看他,秦知遠這才注意到他眼底的寒霜,渾身一哆嗦,頓時將一切拋諸腦後。
他口不擇言:“那個那個,程昭說她想喝水。”
謝管吟果然多瞧了他一眼,秦知遠又開始腿疼了,他齜著牙拖著他那條腿迅速起身告退。
小侯爺五歲時,謝將軍便將他帶在身邊,或許是因為在戰場上見慣了生死,沾染了血氣。
明明是同齡人,但小侯爺身上總是有很強烈的壓迫感,讓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秦知遠將手掌放在孫慈肩膀上,他垂下一副苦瓜臉歎息道:“你說得對,這個法子行不通。”
謝管吟眸光穿過秦知遠,他輕笑,程昭這小子又在作什麼妖?
他自來是無視學堂紀律,想做什麼便去做了。
謝管吟一腳踹開程昭的房門,寒意倏然灌進房間。
從被褥裡麵探出一顆毛絨絨的腦袋,睜著一雙烏黑錚亮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著四周,像一隻機敏警覺的小雀。
見來人是謝管吟,程昭放下心來,她將自己懷裡的湯婆子遞給謝管吟:“小侯爺,我身體不適不能起身見禮了,外麵很冷吧快進來。”
一股奇異的溫熱感順著謝管吟經脈流遍了他全身,謝管吟垂下眼瞼有些茫然地望向他的掌中的物件。
程昭見謝管吟盯著湯婆子瞧,笑道:“是不是很暖。”
是很暖,暖的有些過分了,他身邊向來冷清,這喧鬨暖意讓他覺得陌生極了。
謝管吟索性直接將湯婆子丟了出去,“無用。”
程昭揉著自己紅腫的手指緩解凍瘡的痛癢感,她忙不迭地接過湯婆子,生怕磕碰了。
這可是她辛苦賺錢買的,用沈元榮的錢。
謝管吟突然覺得兩手空空,他便一手抓著茶杯一手捏著程昭的下巴,直接將茶水灌進去。
“疼疼疼!”
“咳咳咳!”
程昭被嗆到,她哭笑不得:“小侯爺,您這是何意?”
謝管吟一臉坦然:“秦知遠說你要水。”
秦、知、遠!莫名其妙,但這倒像秦知遠會做出來的事。
小侯爺的“好意”,也真是讓人無福消受。
程昭披了一件外衣,她起身將門窗重新關好,然後又拿了個帕子仔細擦拭了床上的水漬。
程昭素來將自己裹得壯實極了,她此時隻穿了一個單薄的裡衣,顯露出其中瘦削的身形,白皙的腳踝露在外麵,被寒風一吹泛起了粉紅色。
程昭回頭,忽地注意到謝管吟的視線,她心中懊惱,立刻鑽回被褥中掩住自己的身形。
謝管吟開口,“你......”
程昭的一顆心都被提了起來,她抓著被子訕訕笑,難不成自己女扮男裝的身份要被識破了。
謝管吟道:“你又瘦又矮。”
程昭:......
謝管吟看著程昭臉上一言難儘的表情,掩麵哈哈大笑起來,“你這種身板,真不知道是去打馬球,還是馬球打你。”
程昭眨眨眼,恢複如常:“秦知遠求過您了?”
秦知遠欲蓋彌彰的話語動作自然是瞞不過謝管吟的,他撣了撣衣袖,勾唇笑道:“算是。”
程昭問:“那您怎麼說?”
謝管吟眉梢輕挑,緩緩道:“你用這一場風寒換沈元榮的幾兩碎銀,這事你又打算拿什麼來換呢?”
小侯爺手眼通天,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他,但他應當也是這書院裡唯一信這事的人。
書院的學子都富貴慣了,哪會想到程昭百般算計隻是為了幾兩碎銀,他們都更願意往深處去想。
可謝家也是有名的世家大族啊,小侯爺怎輕易便理解了她的困境?程昭想不明白便不想。
程昭連騎馬都不會,又如何去打馬球,大不了被褫奪齋長之位,輸贏她不甚在意,所以說話的語氣也很隨意。
“隨其自然。”
謝管吟看出了程昭的不上心,他緩緩又道:“首籌可贏百金。”
首籌得百金,就算平分每人也有十金!程昭的雙眸倏然亮了,一雙琉璃似的眸子盯著謝管吟瞧,“當真。”
謝管吟心情很好:“真。”
程昭左右看了看,她手裡也沒有彆的東西,便又將湯婆子塞到謝管吟手中,雙手合十:“這個給您,小侯爺技驚滿堂!丙字堂在您的帶領下定然一騎絕塵!”
她杏眸透亮,如汩汩泉水,閃著細碎的光。
謝管吟指尖輕輕叩在湯婆子上,為什麼她從來不讓人生厭呢,既不高高在上也不小心翼翼。
這次他沒將湯婆子丟出去,他起身回眸笑道:“即便我得了首籌,也不會分你半分銀兩的。”
程昭的表情登時變了,一雙杏眸瞪得渾圓,被騙了!她道:“把我的湯婆子還我!”
謝管吟提著湯婆子轉了一圈:“給了我的東西,還想拿回去?”
他在故意逗弄她,程昭有苦說不出,她怎麼沒看出來小侯爺竟還存在這樣一麵。
謝管吟領口和袖口是用金線繡的勾曲紋樣,在他手中那湯婆子都顯得十分灰頭土臉。
程昭也不再糾結這事,她問:“您方才換了一身衣服?”
謝管吟:“臟了。”
程昭下意識接話道:“哪裡臟了?”
謝管吟笑道:“被你碰到了。”
程昭:……
她什麼時候碰到小侯爺了?難不成是在小侯爺踹飛沈元榮的時候,她的衣袖擦過他的錦靴。
程昭心中疑惑但麵上沒有表露分毫,她下意識地用笑容來掩蓋自己的真實反應:“小侯爺您有潔癖嗎?”
謝管吟給自己倒了盞茶:“沒有。”
程昭問:“那您這是?”
謝管吟勾唇,他端起茶盞,將杯中茶水一飲而儘,而後道:“有錢。”
程昭:……好好好,是她又自取其辱了。
看著程昭那副呆板的笑麵破裂露出點其他的表情,謝管吟覺得這事有趣極了,他暢然而笑。
隨著動作他身上玉器碰撞的“叮鈴”響,程昭一時看得出了神,心中的機巧好像被勾連通透了一般,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滋味。
小侯爺今日與往日不同,仿若是一副絕佳的畫中轟然注入了些許顏色,勾人心魄。
程昭一語成讖,小侯爺確實讓人移不開眼。
程昭緩了緩神,垂眸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強行將自己的思緒扯了回來:“舊衣您打算怎麼處置呀?”
謝管吟:“穿過的衣服,自然是丟掉。”
程昭又開始笑得諂媚,她湊近謝管吟:“小侯爺不如將舊衣交給我,我幫您處理。”
謝管吟聽說盛京的兩男子間總會留些對方的衣物,以作念想,他捏著自己手中的不斷傳來熱意的湯婆子,半晌才神色莫測道:“隨你。”
話音未落,謝管吟便輕咳一聲轉身離開。
這程昭還真是不加掩飾!
程昭在心中盤算著小侯爺的冬衣該如何處置,應當值不少錢,這幾日的飯錢當有著落了。
謝管吟出門,沈元榮正立在門外候著他,謝管吟早知沈元榮在此,他問:“何事?”
沈元榮清楚,若小侯爺出手幫丙字堂的人,那他沒有勝算。
他道:“我這有小侯爺在尋的東西,隻要三月三那日小侯爺不出手,而後我必當雙手奉上。”
謝管吟眸色深深:“我在尋的東西可不止一件。”
“一柄劍。”沈元榮咽了咽口水,抬眸補充道:“裴夫人生前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