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六月底,許小棠的支教生涯要結束了。
許小棠站在講台上,聽著頭頂風扇的噪音,看著台下額頭上掛著細密汗珠卻依然在認真學習的學生們,有些感慨。
許小棠隻教他們這一個學期。這個學期結束之後,他們會迎來期盼已久的暑假,即將步入初二,而許小棠也要離開這裡,回到北城。
也許以後,他們再也沒有機會再見麵了。
許小棠好像沒有告訴過大家,這節課是她給他們上的最後一節課。
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逝去,午休時間即將到來,許小棠清了清嗓子,道:“大家停一下。”
許小棠把打印的筆記一組一組發下去,輕聲道:“同學們,這是初一所有重要的知識點,我整理了一下,大家期末考試之前可以查漏補缺,好好看一看。”
許小棠掃了一眼台下的學生,繼續道:“後麵還有我整理的初二、初三的重要搭配、語法,大家要是有空,可以看一看。”
許小棠笑了笑:“希望大家不光是期末考試能取得好成績,中考也要加油。”
下課鈴聲響起,這宣告著許小棠的支教生涯正式結束。
“許老師,你是不是要走了……”
許小棠看向張宏年,有些驚訝。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要離開的事情。
許小棠緩緩點頭:“我也要回去繼續上學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大家不知措施。台下,幾個學生開始小聲啜泣,有些學生也紅了眼眶。
張宏年聞言,隻是沉默地低下了頭。
“彆哭哭啼啼的。放心,即使我不繼續教書了,即使我離開這裡,我也會在另一個地方、另一個領域,繼續發光!就像我上次說的,要讓對方看見你,就要自己發光。”
許小棠吸了吸鼻子,鄭重地朝大家鞠了一躬:“這個學期,謝謝大家的配合。雖然你們叫我一聲老師,但是我也向大家學到了很多,這會讓我受用終生。”
“——大家,江湖再見!”
張宏年再抬起頭,眼淚已經糊了一臉。
再看向另一邊,陳遠已經哭得喘不上氣了。
陳遠哭許小棠能理解,但是張宏年……他可能已經知道了許小棠資助他上學的事情。
許小棠不忍再看這些學生,拍了拍手:“都彆難過了。現在可是午餐時間,快去食堂吧。”
許小棠說完,頭也不回走出了教室。
許小棠不敢回頭。
經過這一個學期的相處,許小棠已經習慣了這樣簡單的生活,習慣了這群喜歡闖禍的孩子在耳邊吵吵鬨鬨。
許小棠在辦公室備課的時候,會被六神無主的學生叫去操場,因為誰誰誰和誰誰誰在打架。告訴班主任,他們會挨罵,所以大家心照不宣地選擇先找許小棠。
許小棠也見過營養不良地學生在教室裡突然暈倒,許小棠和幾個學生手忙腳亂送他去醫務室。
許小棠經常被學生“投喂”。有時候是食堂的包子,有時候是校外小賣部的辣條。
許小棠見過一些孩子的家長。十三歲的孩子,父母卻可能已經年近五十,花白著頭發,佝僂著身子,背上背著給孩子送來的衣服。
許小棠見過初三一個孩子的父親,自己推著輪椅過來的父親。他說,他得了病,治不起,拖到現在,已經沒得治了。他說,這個病不在保障體係內,他就不該生這個病。他說,他想過結束一切,但是一想到自己走了,自己的孩子就成了孤兒,他不忍心。
或許這裡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有些難以啟齒的苦痛,但是他們都很樂觀地活著,他們的樂觀支持著自己的身邊人。
課堂上,許小棠是他們的老師。課堂外,他們也教會了許小棠很多。
許小棠也不能回頭。
她不屬於這裡,也不能留在這裡。
她是一隻風箏,被線拴著的風箏。她飛到這裡,遲早會被那根束著她的線收回去。
風箏唯一獲得自由的方法就是掙脫那根線。但是一旦線斷了,風停了,風箏也就隕落了。
和其他老師告彆後,許小棠提著這一個學期積攢下來的文件,慢慢走到了校門口。
剛來到上風中學的那天,也是這樣一個晴天。那時,林校長欣喜地在門口迎接她,這一次,林校長隻能送她到樓下。再多走一步,他就控製不住眼淚了。
“許小棠!”
許小棠抬起頭,看見王佳鎔正燦爛地笑著,朝自己張開雙臂,旁邊的陸知白不動聲色地推開王佳鎔的擁抱,接過了許小棠手裡的袋子。
“王大律師,怎麼今天有空過來?”
“聽說你‘畢業’了,馬上就要回北城,特意請了假來給你送行。怎麼樣,夠意思吧?”
“謝了。”
“怎麼沒精打采的?”王佳鎔伸手,在許小棠眼前晃了晃,“開心點。要是你以後還想回來看看,就說來找我敘舊,我肯定幫你瞞天過海。”
“……夠意思。”
許小棠總覺得麵前這個人不是王佳鎔。在翔雲的時候,王律師Eric衣冠楚楚,現在,王大律師穿著一件橫紋polo衫,頭發也沒做,胡子也沒刮,哪裡還有往日的精致。
一段時間沒見,王佳鎔從西裝革履到現在不修邊幅,倒也樂得自在。
看來,他適應得挺不錯。
一頓飯吃到一半,王佳鎔被一通電話叫走了。據說是哪個村裡的幾個小孩子逃課出去遊野泳,跟校外的幾個混混打起來了,讓王佳鎔用法律教育一下……也是為難了這個主攻資本市場的大律師。
許小棠看著一桌子飯菜,有些沒胃口。
“小棠……”
陸知白想說點什麼,安慰一下許小棠。
許小棠定定地看著陸知白:“陸知白,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學校裡有八個學生家裡情況很不好,我想請你幫我組織一下資助他們的事情,資助他們到大學畢業……關於費用的事情,我開了一張卡。我計算過了,卡裡的錢,足夠支持他們從現在到大學畢業。”
“好。”
陸知白沒有問原因,沒有問他們是誰,很果斷地答應了。
許小棠感激地看著陸知白,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陸知白,謝謝你……”許小棠垂著頭,自顧自說著,“從一開始我到陸家,就是你一直在照顧我,從被綁架到後來發生那麼多事情……我任性跑到這裡支教,你也一直在幫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
陸知白摸了摸許小棠的後腦勺,柔聲道:“不用跟我說那麼多謝謝。如果沒有你,也許也不會有現在的我。”
許小棠看著陸知白,一時之間不知道他說的那個“現在的我”是什麼意思。
“吃飯吧。”陸知白給許小棠夾了一隻排骨,“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何特助和吳特助晚一點會到。”
許小棠咬了一口排骨,感受著醬汁掠過唇齒、滑入食道,好像知道了陸知白說的“現在的我”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陸知白對現在的自己滿不滿意,反正許小棠很喜歡。
“咚咚……”
許小棠抬頭,看見門口正站著風塵仆仆的何特助和吳特助。
“陸先生,許小姐。”
兩人看著這一幕,有些不敢置信。
“吃過飯了嗎,要不要一起吃點?”
“不用了。”吳特助連忙拒絕,“我們在縣城吃過了。”
兩人剛到縣城,第一時間去大吃了一頓,又買了不少能填肚子的東西,生怕到北風山沒東西吃。
現在看來,他們的擔憂一點都沒錯。
陸知白帶著何特助去處理一份緊急文件了,餐廳裡隻剩下許小棠和吳特助。
吳特助坐在許小棠旁邊,看著這一桌子菜,猶豫了半天,才開口:“許小姐,這些菜……都是你做的?”
不應該啊……吳特助跟著許小棠那麼久,許小棠最多煮個火鍋。
“不是,陸知白做的。”
“?!”
這更不應該啊!
吳特助跟著陸知白好幾年,從來沒見過陸知白下廚,還做得這麼好看、這麼香……
許小棠瞟了一眼眼珠子都快掉下來的吳特助,覺得有些好笑:“這裡沒什麼娛樂活動,他沒事就學著做飯。你應該不希望看見他和一群六七十歲的老太太一起跳廣場舞吧?”
吳特助咽了咽口水,點點頭:“還好沒到那一步……”
如果陸知白去跳廣場舞……吳特助不敢想。
吳特助不敢想象,如果哪天陸知白愛上了跳廣場舞,他和何特助該有多無助。
到北城的時候,還是傍晚。
許小棠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寫字樓,一時間覺得有些不真切。
在北風山的生活就好像一個夢,醒來之後,一切都成了泡影。
敲門聲響起,許小棠掙紮著打開門。
陸知白又穿上了他的西裝。
“小棠,這段時間公司會比較忙,我可能不怎麼回來。我讓吳特助留下了,你有事情就直接找他。”
“好。”
陸知白轉身要出門,許小棠連忙叫住陸知白:“陸知白,等一下!”
陸知白聞聲回頭,看著許小棠。
許小棠走上前,讓陸知白轉過去,一邊幫陸知白剪掉名牌,一邊嘀咕:“是不是剛回來,你也不太適應……衣服的名牌都還沒剪掉。”
許小棠把名牌摘下來,抬手拍了拍陸知白的肩,滿意道:“好了。”
陸知白轉過來,握住許小棠的手腕,居高臨下,眼神複雜地看著許小棠,嘴唇張了張,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出去了。
看著大門被關上,許小棠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又想不通哪裡不對勁。
陸知白說的一點也不誇張。
因為陸知白從那天出去之後,連著五天都是淩晨了才回來,天才剛亮又出門。
許小棠終於忍不住,叫來了吳特助。
吳特助坐在沙發上,剛想站起來,就被許小棠摁了回去。
吳特助看著麵前站著的許小棠,心裡一直打鼓。
“吳特助,這是我剛買回來的點心,還有陸知白酒櫃裡的酒,彆客氣。”
吳特助看著桌上包裝精美的點心,還有旁邊看上去酒價值不菲的紅酒,默默咽了咽口水。
“許小姐,有什麼事情吩咐我就可以,完全不用……”
“也沒什麼大事。”許小棠湊近了點,小聲道,“吳特助,我就是好奇……最近公司遇到什麼問題了嗎?為什麼每天都早出晚歸的?”
吳特助不動聲色地往後挪了挪,道:“這……最近我也沒去公司,公司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
“是嗎?”許小棠眯著眼睛,慢慢開口,“那,我隻好自己去了。”
許小棠說完,轉身就要出門,被吳特助拉住了衣擺。
“許小姐……”
許小棠看著吳特助為難的樣子,擺擺手:“嚇唬你的。我隻是出去找沈元清敘敘舊,跟她好久沒見了。”
“我送您過去吧。”
“不用,就在附近的咖啡廳。”
許小棠走在路上,一邊躲著陽光一邊想,陸知白肯定不對勁。
這幾天,陸知白不光回來得晚,就算許小棠等到陸知白回來了,陸知白也會找借口馬上回房間,許小棠連一句話都說不上。
而且,陸知白酒櫃裡的酒五天內少了兩瓶。
許小棠一定要弄清楚,陸知白最近到底在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