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 河與橋(1 / 1)

許小棠坐在長桌的末尾,看著長桌邊上一眾從未見過的人,有些心虛。

陸知白也沒說陸家人沒來齊都有那麼多人啊。

主位上坐著陸見沉,陸見沉的兩邊分彆是許如沁和陸知白,再往下,分彆是許小棠的幾位爺爺、奶奶,還有幾位遠房的的叔叔、嬸嬸。

許小棠旁邊是她大姐和大姐夫,對麵坐著幾個遠房的兄弟姐妹。

還沒回陸家的那個家裡,許小棠家沒什麼親戚,家裡人跟鄰居也不算熟悉,所以逢年過節許小棠都會去找劉壯實他們玩。

“小棠,家宴而已,不用緊張。”

陸怡安拍了拍許小棠的肩,示意她放鬆點。

許小棠微笑著點點頭。

陸怡安和許小棠想象中的差不多,溫柔、嫻靜、知性、大方,是大家都讚賞的富家千金的模樣。

相比之下,許小棠和整個陸家格格不入。

許小棠看著一堆正在寒暄恭維的“親人”,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來,我們為小棠的回歸乾一杯!”

許小棠正在走神,不知道是哪個嬸嬸在熱鬨中舉起了杯,眾人紛紛舉著麵前的高腳杯。

許小棠跟著大家一起舉著酒杯,抿了一小口杯中的紅酒。

先前已經喝了點酒,頭有些發暈,現在許小棠不敢喝太多。

“哎,小棠啊,你打算什麼時候把姓氏改過來?”那個嬸嬸笑盈盈道,“大哥,小棠好不容易才回來,我們得趕緊讓小棠把姓氏改回來啊,跟著外人姓總歸不太好。”

許小棠:“……”

這個人是故意的還是真的缺心眼?再怎麼說,許小棠姓許,許如沁也姓許,她這是在指桑罵槐呢?

陸見沉隻是默默看著這個人,眼神讓人捉摸不透。

那個嬸嬸的丈夫拚命拉著她的衣角,示意她彆說了,可是她跟沒看到一樣,一直說個不停。

許如沁微笑著掃了一眼那個女人,柔聲道:“小棠叫這個名字叫了十八年,正好我也姓許,就當是跟我姓了。雖然回到了陸家,但是小棠也要記住,不能忘本,畢竟她的養父母養育了她十八年,養育之恩是萬萬不能忘的。”

許如沁把酒杯放到桌上,抬眸,莞爾,“你說是吧,嫂嫂?”

許小棠看著許如沁的笑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許如沁能在陸家站穩腳跟,相比一點都不簡單。

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許如沁這意思,不是讓許小棠不能忘本,而是讓那個女人不能忘本,畢竟她丈夫是陸家人,他們全家承的都是陸家的恩澤。

許如沁的視線看過來,許小棠感覺微笑著回應:“母親說的是,學會感恩自然很重要,要記得彆人對自己的好。而且,既能隨母親的姓,又能承父親的恩,對小棠來說更是一種幸運。”

回歸宴前,吳特助每天都在培訓許小棠,告訴許小棠陸家的規矩、不著痕跡回答他們的試探,這樣才能不得罪人又得體。

說完,眾人都讚賞地點著頭,許小棠隻覺得惡心。

明明沒有一個人是這麼想的,偏偏每個人都要讚同。

許如沁滿意地點點頭,又看向那個女人。

許小棠看向陸知白,看見陸知白點頭,她這才確認自己沒說錯話。

許小棠鬆了一口氣,看向那個女人,那個女人麵如土色,早就被她丈夫拉著坐下了。

陸見沉咳嗽兩聲,道:“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用講究那麼多禮儀,隨意吧。”

許小棠終於鬆了一口氣。

許小棠的表演差不多結束了,接下來就是幾個成年人的唇槍舌劍,許小棠隻用吃吃喝喝、等著結束就行。

許如沁和那群老頭寒暄了一陣,端著紅酒杯,優雅地朝許小棠走過來,“小棠,會不會無聊?”

“不會。”許小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微笑道,“母親不是在跟爺爺們聊天嗎,怎麼有空過來?”

許如沁微微笑著:“小棠,今天表現不錯。”

許小棠趕緊道:“謝謝母親誇獎。”

“你要是覺得這裡無聊或者悶,可以去外麵透透氣,十一點家宴結束前回來就行。”

“嗯,好。”

許如沁輕輕碰了一下許小棠的酒杯,搖曳著裙擺走回了人群。

明明是現代社會的母女,還跟封建社會的富家貴族一樣……許小棠想,這麼窒息的家庭氛圍,怪不得二姐要逃。

陸怡安見方如沁走遠,朝許小棠走過來:“小棠,我們出去走走吧。你回來這麼久,我們姐妹也沒機會好好聊一聊。”

何止是沒好好聊過,壓根就沒見過。

“好。”

陸怡安帶著許小棠走到海邊花園,倚在陽台欄杆上,良久沒說話。

陸怡安不說話,許小棠也隻好站在旁邊,等陸怡安開口。

陸怡安理了理被吹到臉上的頭發,道:“小棠,回來這段時間,感覺怎麼樣?”

“一切都很好……”

陸怡安輕笑道:“雖然我們沒有一起生活過,但是血緣上來說,我也是你的姐姐,在我這裡就不用說那些冠冕堂皇的套話了。我在陸家待了二十多年,陸家什麼樣子,我最清楚不過,這裡哪裡是人待的地方。”

許小棠緘口。

陸怡安也不管許小棠什麼反應,自顧自道:“母親那邊可以稍微放鬆一點,她對孩子沒那麼嚴厲。至於父親……把他當封建皇帝應付就行,反正平時也見不著。”

經過這兩次見麵,許小棠也知道她隻能把陸見沉當作一個性格深沉、可怕的陌生人。

“小棠,聽說這段時間都是陸知白在照顧你?”

許小棠點點頭。

陸知白照顧她這件事已經不是秘密了。況且,陸知白過來照顧她本來也是陸見沉的命令。

“陸知白很好,年輕、能乾、周到、細致,也沒有父親那樣的城府,就是話少、性格不好。”陸怡安看著許小棠,道,“還不錯。習慣之前,你就先信任他吧,有需要的、不會的,都可以找他。”

性格不好……好像也還行吧?

許小棠似懂非懂地看著這個第一次見麵的大姐,點了點頭。

陸怡安同情地摸了摸許小棠的頭發,不知道是在安慰許小棠,還是在透過許小棠安慰自己。

陸怡安收回手,往裡走,“小棠,我先回去了。能在這裡多躲一會兒就先躲著吧,彆忘了時間就行。”

許小棠看著陸怡安落寞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

表麵上,陸怡安和她丈夫舉案齊眉,可惜,許小棠沒看見他們有任何親密的言語或動作。

表麵上再親密無間,私下裡也隻不過是合作夥伴。

怪不得陸怡安這樣。

許小棠麵向大海,看著漆黑的海麵,有些疲憊。

是不是自己也會變成這樣?人活著,但是靈魂好像已經死了。

陸家比她想象得更可怕。

可是不管陸小棠多害怕,她都走不了了。

當初回到陸家也不全是父母和陸氏夫婦的手筆。如果許小棠鐵了心不想回來,她大可以跑路,可許小棠知道那是死路一條。

如果陸家不她下手,她或許早就死在了病床上。

回到陸家,她隻不過是為了繼續活著,至於代價……這是她應該付的。

“三小姐。”

許小棠回頭,吳特助正站在不遠處。

“吳特助,你怎麼過來了?”

“小陸總說你在這裡,怕您誤了時間。三小姐,我就在門邊,時間到了我會再提醒。”

“麻煩你了,吳特助。”

吳特助頷首,轉身走到了門邊守著。

陸怡安說的,習慣之前,先信任他……是什麼意思?

她的意思是,她可以信任陸知白?可是習慣之前,信任,是什麼意思?

許小棠搖搖頭。

管他呢,走一步算一步吧。

許小棠又在海邊放空了一會兒,這才跟著吳特助回宴廳。

十一點,大家都陸續離場了,陸見沉叫住陸知白,還在聊著什麼。

許小棠請示過許如沁之後,跟眾人告彆,自己先離開了。

連宴會之後能不能離開都要得到允許,許小棠再也不想參加這樣的宴會。

許小棠走在回家的路上,風吹在身上,有些冷。

四月底,北城的天氣依然很涼。許小棠早就換下了禮服,但薄薄的外套依然抵擋不住夜晚的涼意。

許小棠站在橋上,看著橋下流走的水和天上掛著的皎白的彎月,有些迷茫。

也隻有在這種時候,許小棠才會感受到這麼活著的孤寂,才會對當初堅定的選擇生出一絲懷疑。

或許當初為了活著選擇來到陸家本身就是個錯誤。

許小棠想著,忽然想到前兩天看的新聞。

據說前段時間這條路上有變態,跟蹤了不少女生,到現在都沒抓到……一陣冷風吹過,許小棠聽到潺潺流水聲和沙沙樹葉聲中,似乎夾雜著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和詭異的呼吸聲。

以前跟劉壯實他們出去看電影的時候,大家都會心照不宣地選擇恐怖片。許小棠自以為膽子很大,但是真到了這種陰森的環境下,許小棠還是害怕的。

“許小棠。”

許小棠看過去,不遠處站著鄭悅的未婚夫——何毅。

雖然不是鬼,但是遇到這個人還不如見到鬼。

許小棠忽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你好……”

何毅走過來,居高臨下看著許小棠,意味不明道:“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許小棠嗬嗬一笑:“怎麼會……”

“怎麼樣,要不要跟哥哥走,一起喝一杯?”

許小棠擠出笑容,拒絕道:“很晚了,我還要準備回學校,就不了,祝你玩得開心。”

何毅的手從褲兜裡拿出來,強硬地拉住要離開的許小棠,道:“回學校哪兒有跟哥走有意思?”

“何先生,如果是您的父親或者是我的父親知道了這件事,我們都不會好過,所以還請您放手。”

何毅的另一隻手拉著許小棠的胳膊,身形逼近,陰影覆蓋在許小棠臉上,遮擋住了慘淡的月光。

“隻要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再說了,他們不會管這些的。”

“何毅,你還真是不死心。”

許小棠急著要推開何毅,被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鄭悅嚇了一跳。

何毅不滿道:“鄭悅,我都說了結婚前我會處理好,你非要現在開始就管著我嗎?”

“你以為結婚了你就能和以前的自己切割開了?你以為現在那些女人都沒找上門來,是你自己處理得好?你倒是風流了,還不是得我給你擦屁股?”

“誰讓你幫我擦屁股了?再說了,結婚後我們也是各玩各的,你管不著。”

眼看著兩個人就要吵起來,許小棠撒腿就想跑。

何毅一把拽住許小棠,輕佻道:“妹妹,先彆走啊,等哥哥解決完家事,就帶你去玩兒。”

鄭悅看何毅在自己眼前勾搭,沒有一點在乎自己的樣子,更生氣了,直接推了一把許小棠,轉頭又要和何毅吵起來。

許小棠本來就腳上有傷,又站了一整天,被鄭悅一推,沒站穩,直接從橋上掉了下去。

“撲通”一聲,刺骨的河水瞬間沒過許小棠的頭頂,許小棠嗆了幾口水之後拚命屏住氣,想讓自己的頭浮出水麵,避免嗆更多的水。可是許小棠的四肢完全不聽使喚,撲騰著沉得更深……許小棠不會遊泳!

何毅看見許小棠落水,轉身就想跑。

鄭悅叫住他,急切道:“你跑什麼,去救她呀!”

“我不會遊泳!”

鄭悅忍不住罵道:“你個廢物!”

鄭悅在橋邊到處找,也沒能找到救生圈和救生衣,急得團團轉。

何毅見許小棠掙紮的幅度越來越小,而他和鄭悅都不會遊泳,一把抓住鄭悅,“跟我走!”

“許小棠她還在水裡!”

“我說跟我走!”何毅低聲道,“相信我,這附近的監控都是壞的,拍不到我們。我給你做不在場證明,我們咬死不知道、沒見過,不會查到我們頭上。”

“可是……”

“你放心,沒有直接證據,我叔叔能保住我們。”

聽到這裡,鄭悅也不猶豫了,跟著他跑走了。

許小棠又嗆了好幾口水,覺得肺裡的空氣已經被擠壓殆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