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那套敷衍的說辭席以箖信沒信,不信也沒關係,她不可能對席以箖說出實情,席家人本就看不起她,看不起魯美娟。
這種輕視從認識他們第一天開始,如影相隨。
她不會因為席以箖稍微釋放點善意就天真地認為,他會接納她,把她當家人。
不可能的。
誰都有可能,葉溪沒這個可能。
席家兄妹不知道,她是知道的。
葉溪升學的事情,讓魯美娟和席懷周搭上線,那之後,魯美娟和葉豐吵架的次數越來越多,多到葉溪一到放學就恐慌。
父母最終離婚,魯美娟帶著葉溪搬回阿婆家,葉溪順利進入Y大附中,成為她所在菜小,唯二去附中的學生之一。
沒多久,陳素潔死了,半年後,魯美娟和葉溪從阿婆家搬到席家。
人生開始順遂起來。
哪怕背地裡,寄人籬下的生活,滿是瘡痍。
曲衍在微信上說話不多,偶爾一條,不是“在嗎”,就是“接電話”。
他一般打語音電話,聊得多是些不太重要的事情,比如,吃了嗎,吃的什麼,他知道一家味道不錯,等出差回來帶她去。
或者,今天Y城冷不冷,有沒有多穿一點。
諸如此類,很生活,很瑣碎,讓人猜不出意圖,又隱約明白那麼一點。
周五中午,和同事吃完飯回辦公室,經過停車場,手機響。
看到曲衍的頭像,瞬間慌亂,瞄一眼身邊的同事,腳步放慢。
“喂。”
“這條裙子漂亮,適合你。”
葉溪心房一抖,正要回頭,“彆回頭!”
電話那頭傳來輕笑。
“不怕被發現?”
“你回來了?”
“嗯,今晚一起吃飯,地址我發定位給你。”
電話掛斷,葉溪站在原地。
沒有征詢,不容拒絕,強勢地讓人窒息。
手機顯示一條新消息,一家私房菜鏈接,在城西,距她家一個對角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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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溪想過不去,得罪就得罪,也想過在網上發帖,問這樣的情況該怎麼處理。
最終還是去了。
即使她不要這個工作,也不是用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曲衍是分行最有前途的領導之一,何況他並沒有說任何不妥的話,做過線的事。
她不能得罪他。
至於網上發帖,那更是沒譜,被網絡曝光發酵的醜聞還少嗎,一個不慎,個人身敗名裂都是輕的,一個行業地震都不是沒可能。
做人做事不能斷人前途,葉溪還沒有強大什麼後果都能承擔。
曲衍訂的包房。
葉溪到的時候,他已經在了。
西服搭在椅背上,衣袖卷起,露出某品牌最經典的一款表。
“堵車?下次走繞城高速。”
葉溪搖頭,“我不會開車。”
曲衍有些吃驚,“怎麼不學?你這樣可不行,酒精過敏,不會開車,以後怎麼辦,嗯?”
見葉溪拘謹,坐下後半天不說話,空調開到24度,她還穿著大衣。
“不熱嗎?”
“不熱。”
曲衍冷哼,把一個紙袋放到她麵前。
“看看,喜歡嗎?”
葉溪咬著唇,“曲行您太客氣了,我——”
“打開。”
曲衍沒戴眼鏡,大部分時間,他看起來斯文有禮,此刻,被葉溪的拒絕弄得很不愉快,刻意掩飾的陰翳暴露出來。
極力控製下撇的嘴角,葉溪打開袋子,拿出裡麵的方盒。
是一枚胸針。
展翅的蝴蝶,正中一顆珍珠,翅膀上點綴著紫水晶和藍寶石,璀璨奪目。
“帶上。”
葉溪沒動,曲衍傾身靠近,“要我幫忙?”
“不用!我自己來。”
蝴蝶大小正合適,和大衣的顏色很配。
“我看過你的履曆,Y大金融係本科,校招進的城區營業部,工作一年半,業務能力突出,支行長親自推薦。
機會遞到手邊,隻來乾乾活兒就回去,甘心?”
曲衍左手扶著葉溪的椅背,右手搭餐桌,上身正對她,形成一個半包圍的懷抱,隻要他想,輕輕一拽,她就會跌進他懷裡。
男人的氣息混合著身上的香水味侵襲過來,從頸椎到腰椎,葉溪繃得筆直,全身都在報警,肺裡的濁氣吐不出,外麵的空氣吸不進。
“彆緊張,放鬆,喜歡吃什麼?”
曲衍拿出百分之兩百的耐心,有些時候,慢慢接近,一點點收網這個過程,比直接一口吃掉更有趣味。
這是葉溪23年人生裡最痛苦地一頓飯。
煎熬如淩遲。
明明知道他的目的,明明他也知道她知道,偏偏不說破,就這樣拉鋸著,葉溪找不到契機拒絕,曲衍享受這個捕獵的過程。
回到家,趴在床上的葉溪,崩潰捶床。
她要申請回網點,結束借調。
發泄後,情緒平複,葉溪盤腿坐在床上。
回網點就天下太平?
一樣的,隻要工作一天,這樣的事情還會出現,躲開一個曲衍,其他更多心懷不軌的男人依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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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樓辦公室,課題組正在開會,席以箖低頭沉思,敲門聲響,來人報告,席老師外麵有人找。
席以菲打一下午電話,席以箖都沒接,沒辦法,隻有親自過來。
她所在學院位於大學城的新校區,又遠又偏。
以前不願回家不覺麻煩,這段時間求席以箖改論文,對新校區的地理位置頗多怨言。
“什麼事?”
席以箖來到過道,見是以菲,有些不快。
“找你一下午。”
“開會,沒注意,有急事?”
“實驗數據不好,論文寫不下去,怎麼辦,是不是你去指導一下,我導有天開玩笑,說讓你哥來,一區就穩了。”
席以箖眉心打結。
他實在不喜歡以菲這個態度,這裡是工作區,他為人冷淡不假,但並不狂妄自負,什麼一區穩了這種話,即使是玩笑也很可笑。
“你等一下,我把會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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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市區的老校區以研究生院為主。
一到傍晚,附近居民把校園當公園,散步、帶娃、情侶約會,加上慕名的遊客,不至於喧嘩,但並不靜謐。
席以箖和席以菲在老校區生活二十八年。
也許以後還要工作一輩子,如他們這樣的第三代並不是多數。
更多的移居海外,或者離開科研,進入各行各業。
兩人擇了最近的食堂。
以菲有些不滿,“又是這裡,我想不出哪個菜好吃。”
“不是還有事,隨便吃點。”
非工作狀態的席以箖對妹妹很寬容,臉色是大多數人都沒機會見到的溫柔。
席以菲捋一把短發,遵從建議。
兩人找一處靠窗的位置,已過晚餐時間,人不多,席以箖幫妹妹梳理論文思路,帶著她找改進方向。
飯吃的差不多,思路有了頭緒,席以菲盯著低頭喝湯的席以箖,換了話題。
“你記得我導的女兒嗎?”
席以箖繼續喝湯,頭都沒抬。
“附中比我們小一屆,小名叫笨笨那個。”
“什麼事,直說。”
“導提好幾次,你在年輕一輩裡性格堅韌,工作踏實,外形突出——”
“說重點。”
席以箖用紙巾擦嘴,表情已沒有剛開始的溫和。
“他看上你了,想把女兒介紹給你。”
見席以箖毫無反應,隻問她吃完沒,吃完就走。
“笨笨……不對,金萱比你早一年回來,現在是副教授,小時候叫笨笨,現在可是學術新星。
如果你們兩個在一起,就是科研夫妻,像爸媽一樣。”
腦中一閃而過的怒火,對上那雙相似的眼睛,又倏忽熄滅。
“打一下午電話就為說這個?”
“怎麼會?!就是順帶一提,再說是導看上你,人家金教授還不一定……”
席以箖已經起身,整理一下上衣,“說完了?”
“完了。”
“走吧,回去改你的論文。”
“金教授的事情怎麼說?”
“你都說學術新星,比我還小一歲的副教授,我是個庸俗男子,喜歡弱的,聽話的……”
“這不像你會說的話。”
“你高看我了。”
……
兄妹兩人交流的話題再度回到論文。
天已黑透,路燈點燃。
兩人並行於一條長長的步道,步道兩邊種滿櫻花樹,每年3月,花期一到,花瓣鋪滿道路。
此時還是一月,隻有乾枯的枝乾,向四麵八方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