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亂成一鍋粥,商販們著急忙慌的拾掇散落一地的家當,遠處一些身強體壯的男子跑上前正合力拉住那輛失控的馬車,眾人自顧不暇,沒人注意到角落處漸漸升溫的氣氛。
男人的呼吸聲和略帶沙啞的嗓音一並奪入她的耳中,他能感覺到懷裡的人像是在微微顫抖。
裴應惟把握著分寸,言畢後便緩緩放開了懷中的人,頗為有禮的向後退了半步,讓二人保持著正常距離。
見眼前人似乎是還沒從驚嚇中緩過來,他身子緩緩上前傾,抬起手在崔小娘眼前擺了擺,開口便是一聲語氣溫潤柔和,“崔姑娘,你還好嗎?”
身前人像一朵含苞待開的曇花,抬眼看他時眼中帶了些茫然,反應了好一會,像是突然想起方才二人之事,臉頰倏然泛起了紅暈,低下頭怯生生的答道:“我沒事,多謝裴公子救命之恩。”
“方才情況緊急,多有冒犯姑娘,是在下考慮不周了。”他身著竹青雙麵繡白鶴羽長袍,身姿峻拔如鬆,此時卻願為眼前的女子伏身道歉隻為征得她的原諒。
崔小娘見狀連忙上前扶住,“裴公子,何出此言,方才若非裴公子不顧自身安危救我於驚馬之下,小女子此時恐怕造就......”她雙眉顰顰,臉上帶了絲驚恐,似是仍在後怕,抬頭看向裴應惟時,雙眸淚光閃閃,任哪個男子看了都得肝腸寸斷百節。
裴應惟正要開口,卻被倏然出現的小姑娘擋了回去。
“小姐!”素馨在店前排隊排了許久,眼見終於輪到自己,還沒來得及付錢,她就聽到身後那條街一陣暴亂,想起自家小姐好像就在那條路上,心下也顧不得去買糯米糕了,撒腿就往回跑。
路上她見地上一片狼藉,路邊的商販或多或少身上都擦了點傷,她家小姐身子弱,可千萬彆處什麼意外。
素馨疾步穿過一個又一個車鋪,終於在一個角落裡找到自家小姐。
萬幸,小姐沒受傷。
十一二歲的素馨多少還有些孩子心性,見人沒事開心有些過了頭,直接略過了崔小娘身邊的人,上去就把人抱了個急。
裴應惟眉毛輕挑,掩了神色。
“小姐嗚嗚,嚇死我了。”素馨吸了吸似有似無的鼻涕,有些委屈的說道:“剛聽說這邊有馬驚了,不少人受了傷,小姐你身子不好,我生怕...”意識到不該說的話,小丫頭連忙又接道,“呸呸呸,我家小姐是有福氣的人,才沒有那麼倒黴呢。”
崔小娘聽著懷裡的人唧唧哇哇說了一大堆,神色也不再如方才般拘謹,語氣溫柔還有些寵溺的笑著說道:“阿馨,看來是我平日裡太縱容你了,裴公子還在這就這般不注意儀態。”
素馨聞言連忙鬆了手,一轉頭便看到那日在醉春樓幫她們的公子,自知失了禮,臉上尋思斂了笑意,不似方才般胡鬨,朝裴應惟恭恭敬敬行了拜禮。
素馨有些懊惱,又給自家小姐丟臉了。
但也不能怪她吧!主要是這裴公子的衣服和身後屋牆的顏色也太像了!
崔小娘見此順勢將素馨拉到自己的身後,拿不準這位裴公子脾性如何,隻得小心開口道:
“裴公子,方才......實在抱歉。”崔小娘眉心微低,略帶愁容道,“這小丫頭被我嬌縱壞了,裴公子方才想說什麼?”
裴應惟淺淺笑出了聲,眉眼微舒,像是絲毫沒在意剛才的小插曲,笑著說道,“方才想說的是,不知能否有幸請崔姑娘賞臉,同在下醉春樓一敘?”
素馨聞言正要上前一展往日作風,卻還沒邁出一步就被自己小姐擋住了,緊接著耳邊就傳來了自家小姐如絲綢般柔和的聲音,“裴公子救我於兩次危難之中,小女子感激不儘,自是願相陪。”
醉春樓離這邊不算遠,街上小販們收拾好了東西,又開始吆喝了起來,裴應惟和崔小娘二人在前麵走著,二人眼底皆是神色晦暗不明,像是在細細籌劃著什麼。
崔小娘:魚兒上鉤了。
裴應惟:魚兒上鉤了。
隻留素馨在身後不知所以然,一顆心早已跑到十萬八千裡。
素馨收斂了性子老實的跟在兩人的身後,看了看跟前的小姐又看了看裴應惟。
小姐平日最不喜同這些臭男人在一起嗎,之前那個舍命在劫匪前幫小姐擋刀的男子,小姐最後連看都不看,甩了十萬兩將人打發了。
如今小姐怎的跟變了個人似的,莫非!
小姐喜歡裴公子!
素馨:小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小姐喜歡的人我一定要幫小姐搶到手!
三個人麵上一臉雲淡風輕背地裡卻各自心懷鬼胎,素馨走在後麵,偶爾聽到路邊站崗八卦的老婆婆“悄摸”的說:“哎呦,瞧瞧,這才叫郎才女貌,天造地設。”像是還沒說夠,又開口道,“看這小姑娘出落的是真水靈,指定是哪家大戶人家的女兒,這小公子當真是玉樹臨風氣宇軒昂風流倜儻英俊瀟灑,我喜歡!”
素馨:額。
她沒聽完,抬頭一看發現竟然落下小姐好一段路,就加快步子往前趕。
不多時,三個人就到了醉春樓。
打老遠那小二就朝他們笑,見是往自家店裡來的,連忙上前陪著笑招呼到,
“貴客,裡邊請,二樓廂房還剩一間,給客官安排一下?”
“嗯。”
堂內人來人往,難免摩肩接踵,裴應惟行在崔小娘的身旁,虛張臂膀將人護在懷裡,卻也有禮的保持的距離防止兩人的直接接觸。
素馨:啊啊!小姐他好細心,單身狗好羨慕!太養眼啦快快在一起!
裴應惟:小樣,不得迷死你。
崔小娘:敵方等級不相上下,看來日後得小心為上。
堂下有幾位舞姬注意當裴應惟的動作,像是有些恨鐵不成鋼似的,開口喊道:“小哥哥,你這樣太矜持了,應該趁著機會樓上去呢。”
其他人被那幾名舞姬喊住了神,也朝那邊看去,當下便笑出了聲,也跟著附和道,“抱一個!抱一個!”
喊叫聲此起彼伏,偶爾還伴著幾聲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口哨聲。
裴應惟被這無厘頭的捧場搞得無奈的笑了笑,在身邊人耳邊輕輕開了口,“實在抱歉崔姑娘,沒想到會這樣。”他還沒低頭去看她的神情,就覺腰上忽然附上了一股輕柔的力道。
臂膀下他護著的人似乎是不適應眼前的場景,緊張的顧不上禮儀,抓著他的衣服就往樓上跑。
她回頭那一刻,裴應惟隱約見到了臉上那抹比今日馬驚後更加濃鬱的暈紅。
他沒去製止,任由她拽著往前跑。
在裴應惟沒注意到的那一瞬,崔小娘朝適才捧場的舞姬淺淺的勾了一道意味不明的笑意。
春日豔陽,窗外偶爾擠進來幾縷微風,吹的人心中暖洋洋的。
這頓飯,兩人都吃的十分拘謹。
“不知崔姑娘如今可有心意之人。”裴應惟像是初次約會少女的青年,說話都不似平日般順暢,這句話像是他在心中斟酌了許久,才終於下定決心問了出來。
崔小娘像是想到什麼又或是在確認什麼,抬頭看了眼裴應惟,剛剛褪下去的的紅暈又一次湧上麵頰,眼神躲閃不定,淺淺點了點頭,又像是發覺略有不妥,自顧自搖了搖頭。
到最後自己也難為的厲害,索性直接起了身,抿了抿嘴唇開口輕聲道:“今日出來的時候長,家父在家中少不了記掛,小女子不便久留先行離開了。”說完後緊而行了退禮。
裴應惟看著眼前翩若驚鴻儀態萬方的可人,起身相送。
卻見可人剛邁出去一腳,突然猛地轉身回過頭來,不料一臉撞到了裴應惟的懷中,懷中的人像是嚇到了般,遲遲沒了動靜。
“崔姑娘,你還好嗎?”裴應惟沒敢亂動微啟的薄唇染了一抹不易茶覺的溫柔。
站在門外看到此情此景的素馨,她腦袋有點懵。
進展這麼快嗎?
許久,懷中的人驀的往後退了一步,突覺這樣壞了禮儀,又堪堪上前了半步,左右搖擺不定,臉上已經漸漸泛起了羞紅。
裴應惟看著眼前躊躇不定的女子,溫柔的開口道:“崔姑娘方才可是有什麼急事要同在下說?”
身前的女子輕輕皺眉,臉上出現羞怯又不安的深色,明眸卻如春水般清澈透亮,半晌後解下係在腰間的淺碧色緞繡水仙花荷包,一股腦塞到裴應惟的手中,轉身就出了門。
快要下樓時,崔小娘臉色暈著緋紅,轉身朝裴應惟開口道:“若是裴公子日後想見我,可執此荷包來崔府尋我,他們便不會攔你。”說完,便跑的沒影了。
裴應惟看著眼前消失的身影,方才眉眼微挑,滿眼溫柔的眼底漸漸晦暗,帶上了寫辨不分明的玩味。
他轉身進了廂房,低頭看著手中少女的純真托付,麵色冷淡的露出了一絲譏笑。
......
崔府,晚香堂。
崔小娘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她低著頭,沒人察覺出她眼神中濃重的殺意。
今日和裴應惟所有的相遇,意外全都是堂上男人的一手策劃。
“阿婉這次做的不錯。”
男人喝了口茶,良久之後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
“多虧父親指導有方。”林韻語氣冰冷,任誰看,都不敢相信此刻跪在殿下的人同今日在外麵文婉淑良的女子是同一個人。
“嗯。”男人似是發出了一聲欣慰的笑。
“接下來,知道怎麼做了嗎?”
晚香堂在陰麵,殿中常年沒有日光的照射,哪怕是在這個已經回溫的季節,殿內也叫人冷到骨頭。
男人發號施令,仿佛堂下跪著的不是自己的女兒,而是,一個聽他話任他擺布的傀儡。
“女兒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