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韻回到三清殿後,便讓人備了筆墨,日光透過軒窗散落一桌,偶爾一陣微風吹動,將宣紙蕩起陣陣漣漪。
她一首扶著牆,一手去脫腳上沉重的履屨[1],動作著實是有些滑稽,身邊的宮女見狀就要上前服侍,卻見百忙之中的林韻還趁機分出手來朝自己擺擺,嘴角含著一抹讓人舒服的笑意,說道:“沒事,我自己來就行,你先退下吧。”
阿記聞言便行了退禮,動作麻利的出了內殿,從林韻第一天來的時候她便發現,這位主子同其他人都有所不同,不同在哪,她卻總也想不出。
心下疑惑,退出了殿內,正要將庭院處的花草各澆一遍,卻無意間視線掃到了內殿的軒窗處。
殿內的人一隻手懶洋洋撐著臉上,一隻手抬筆在宣紙上輕微晃動,似乎是突然想到什麼重要的事情,連忙將手放下,順帶不放心的摁著宣紙,低著頭專心致誌的寫著。
一陣微風襲來,阿記眨了眨眼,再次抬頭時那段跌入眼底的玉頸,瞬間讓她明白了到底是哪裡奇怪。
“林侍中身形似乎更像女子?”
殿內的人渾然不覺窗外的異常。
林韻隨手在紙上畫了隻小豬,心中道苦。
今日她既然當著滿朝文武接下了這玊州之事,就必須得做出來點成效,不然那些文官武官,估計得上書用唾沫星子淹死自己。
她沒來由的歎了好幾次氣,現如今自己的處境,就像是一條可有可無的狗,若是影響了蕭黎定下棋,估計會落得個沒人收屍的下場。
活命不易,哈巴狗歎氣。
眼下沒時間去給她內耗,她得趕緊找出解決玊州災疫的法子。
苦思冥想時無意識用毛筆頂了頂唇,林韻眉間眼看要皺成了川字型。
首先要解決的就是玊州的疫病問題。
連年來天災不斷,必然是有不少百姓喪命其中,這些百姓大多是沒接受過正規的安全防護教育,屍體處理不當,極容易引起大範圍的疫病傳染。
疫病一波又一波,循環不止。
想要解決得從兩個方向出發,林韻抬手沾取少許墨,埋頭將方案一一列出來:
“第一點,要先保證健康的人能活下來,這需要在各州縣內宣傳疫病防控知識,讓百姓學會出門用乾淨衣物捂住口鼻,防止飛沫傳播;減少公共聚餐、人員聚集;學會定期在家中消毒,保持環境衛生。”為了防止誤解,她特意在後麵做了標記:“宣傳時切記聚堆講解,可以通過文字,圖畫等方式,簡介易懂,更不會因為宣傳聚堆造成的疫病擴散傳染”。
“第二點,要減少已患疫病人員的傷亡,加派醫官前往各地,實驗最有利於壓製病情的藥物,達到最短時間內有最好的效果,再者,對於因此喪命的百姓,要做好屍體火化處理,防止屍體腐爛造成汙染,讓病毒再次升級。”
“第三點,解決百姓們的生存問題。想讓百姓足不出戶還不能餓死,這就得看朝廷的政策了。”
林韻頓了頓筆墨,突然想到了什麼,盯著筆硯的神色中多了一縷為難。
此事恐怕繞不過蕭黎定。
當前百姓手中必然是沒有多少銀兩去買糧食,有何談去買草藥。
想要讓方案進展順利,這些錢必須得朝廷來墊上,玊州何其之大,把國庫搬空了都不一定夠半個州縣用的。
最好的法子就是“借”,不過,若是單單張手去借,那些予智予雄的商人自是不肯乾的,得想個萬全的法子,既能讓商人們覺得得了天大的好處,又能解決我朝的燃眉之急。
法子,她倒是有一個。
天邊日頭漸漸落了下去,雲跡間泛上了一片昏黃。
林韻起身去桌前宣了茶,灌入肚中,趕忙又回到了書桌前。
提筆將心中所想儘數寫在宣紙之上,狼毫蜿蜒前行,不多時,無數黑影現於其下。
天色漸暗,林韻借著昏黑,眼皮漸漸打起了仗。
順著困意,趴在了桌上,中間似乎是有個宮女進殿來,說是要點燈,林韻回了句嗯,後麵有朦朦朧朧的問她叫什麼名字。
意識遊離之前,她聽到了女子的一聲軟糯回音:“奴婢名喚阿記。”
“好......”
她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做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夢,夢中莫名被導師抓著要論文,她沒寫完,挨了一頓批......又夢到那天夜裡同門聚餐回去,路上似乎一直有人跟蹤她,她回頭看了好幾次沒找到,最後忍不住使勁的往家裡跑......
夜裡風寒,她額頭上卻起了陣陣薄汗。
倏然一片冰涼的觸感將她猛然從噩夢中抽離出來,林韻睜眼就對上了蕭黎定的眼睛。
嚇得她本能的往後挪了挪屁股,林韻抬頭看看蕭黎定,再看看他拿著帕子懸在空中的手,這場景說不上的詭異。
什麼情況?
蕭黎定來了怎麼沒人通報!
林韻轉頭看向站在門口低著頭不敢看自己的阿記,心中了然,心裡泛上了一層冷笑。
就這點手段麼?
她反應迅速順著姿勢,調整姿勢便要行禮,卻被蕭黎定上前止了。
“愛卿,不必多禮。”一聲清冷的音色在耳邊炸起,林韻叫這聲“愛卿”喊的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狗君一來,準沒好事。
“朕方才來時,見林侍中在休息,便未叫人傳喚,愛卿不會怪朕吧。”
林韻聞言趕忙回道:“聖上來此,屬臣之榮幸。”她連忙起身引蕭黎定到主座,手上還殷勤的看完茶,隨即開口言道:“不知聖上這次來,是為?”
她拿不準背後之人去通報了什麼,隻能先裝傻充愣蒙混過去。
“難道不是愛卿傳信朕,叫朕過來商榷縣州災疫事宜?”蕭黎定坐在主座上拿起茶喝了一口,一臉疑問的看著林韻。
她反應過來自己被當猴耍了。
蕭黎定是故意的,方才阿記低頭或許根本不是因為她去虛假通報,而是狗君給他下的命令,為的就是讓自己一步一步以為自己走向真相沒想到走進他親手挖的坑。
若是蕭黎定直接問自己二十一省之事處理的如何,自己恐怕會用事關重大有待商榷搪塞過去,這樣他也便不必過多追問,但他偏偏另辟行徑,讓林韻以為是自己殿內的人去傳報,讓她先應付下確有此事,這時即使是她發現了端倪,也沒辦法再逃避敷衍。
第一她自己剛剛承認了。
第二是,堂堂天子聽了你的傳喚賞臉來了,若是不說個讓他滿意的答案,豈不是有眼不識泰山,自尋死路麼。
林韻衣袖下的手攥的生緊,恨不得上去給人一拳。
你##想搞我就直說,用不著這麼歪歪繞繞想儘心思來試探。
這種遊戲很好玩嗎?
老子真是乾夠了!
回家種地發家致富。
她想是這麼想的,麵上還是裝模作樣一本正經答道,“微臣今日想出些方案,不知能否可行。”
“嗯,可是愛卿桌上寫的那些?”蕭黎定自然的回了句。
額。
林韻:偷看彆人的筆記,送去閻王殿天誅地滅!
壞了!
那個小豬!
林韻瞬間當頭一棒,自己好像寫了蕭黎定的名字?不對,應該是寫了首字母縮寫。
這個朝代好像沒有普及拚音?林韻翻了翻原主的記憶,發現確實如此。
懸在山崖的心被她又抱了回來。
林韻一臉坦誠的答道:“沒錯,微臣目前隻做了疫病前期的隔離和控製工作,若是能將疫病徹底解決,還可以再根據各地的氣候條件,因地製宜開發良田生產糧食,到時百姓手中糧食富足,朝廷自然就不必再擔心賦稅上繳問題,那前期同富商‘借’的錢,自然也就補上了。”
天邊夜漸漸深了,殿內燭火搖曳,林韻站著的影子也隨著火光時不時晃動。
蕭黎定沒開口回複,隻起身言道:“愛卿,可曾進食?”
嗯?
林韻以為他會說什麼“嗯”“尚可”“有待商榷”之類的掃興的話,沒想到能從這個暴君的口中聽到關心朝臣吃沒吃飯這種小事。
不會有人穿越把蕭黎定給奪舍了吧。
“尚未。”林韻猜不透眼前這位帝王的心中所想,生怕自己答錯會惹得自己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隻能乖乖藏起狐狸尾巴,做一個聽話的傀儡。
蕭黎定轉身看了一眼林韻,眼底神色不明,緩緩開口道:“那今日林侍中來雅歆閣隨朕一起吧。”說完,抬腳便邁出了殿內,留林韻一人在風中淩亂。
和領導吃飯......
準確的說是和一個暴君吃飯,稍不留神就會被拉去掉腦袋的那種......
“林侍中!”吳公公一嗓子將人喊回神來,“哎呦!我的貴人啊,聖上賜食怎麼還杵在這發呆,快些跟上。”
林韻看著那吳公公那笑的都快要咧開的嘴,右眼皮哐哐猛跳。
吃什麼,不會是跟某個昏君似的砸人腦子吃吧。
吳公公笑那麼嗨是他也有份嗎。
林韻努力靜了靜狂跳的心,腳步略有些虛浮的跟上了。
蕭黎定走在前麵,似乎是特意壓了壓步子,好讓身後的人跟的不疲累。
春日深夜的風打在人身上,還是能讓人激起一陣措不及防的寒蟬。
林韻跟著蕭黎定進了雅歆閣,身子終於暖和了些。
殿中比三清殿要亮堂的許多,彼時人影路過時,惹得一架燭火搖曳。
“林侍中,這邊請。”吳公公引著她入了座。
看來不是要砸她的腦子吃。
林韻看了眼前略微有些寒磣的帝王餐桌,不免心道電視劇害死人,來的時候他還真的以為皇帝的餐桌上會有一百多道菜呢,這桌子上能有二十道嗎?
她在心中小算盤打的嘩嘩響。
看來大周皇帝都快吃不起飯了,這兩天就當是做義工了,找機會還是抓緊跑吧。
兩人離得不遠,蕭黎定盯著麵前神色奇怪欲言又止的林侍中,半晌終於開口道:
“愛卿可是有話要說?”
“微臣提請二十四省實地考察疫病狀況。”林韻幾句是脫口而出。
“嗯,朕陪你。”
又被猜到了。
又跑不了了。
沒得半點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