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殘缺,蒼穹絢麗如殿,陽光之餘餘暉未儘,紅燼生輝,神秘而深邃。
林韻掐著時間,夾著尾巴入了三清殿,放眼望去,此處雖比不上蕭黎定的雅歆閣豪華多金,卻也比印象中的官舍好了不知多少倍。
林韻暗自歎了口氣,就是可惜了,三清殿再好它性質上也是牢獄。
進了殿內,林韻便佯裝自己身子不適需要安靜休息,將屋內服侍的宮女儘數遣到大殿內。
這麼多人在屋裡,跟安了無數個攝像頭有啥區彆。
見屋內的人都被遣散乾淨,林韻這才放心備水草草洗漱一番,撒丫子跑到了床上準備躺屍。
剛躺下,便皺緊了眉頭。
唉。古代的床怎麼這麼硬!
林韻無奈仰麵朝天躺在床上,懶得再掙紮,呆呆地看著房梁,暗自出神。
今日之事接踵不斷,讓她來不及多一刻鐘思考,此時靜下心來細想,林韻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原主為何突然在朝堂之上挺身而出?這蕭黎定為何又想方設法的要將她留住?
林韻覺得,自己一定是將什麼重要的線索忽略掉了。
今夜必須將原主記憶細細複盤一遍。
夜幕低垂,暮色漸濃。
林韻緩緩閉上眼睛,頃刻間,大片不屬於它的記憶儘數湧入她的腦海。
*
起初是原主兒時記憶。
原主與她同名同姓,出身在永安鎮的一戶貧苦人家,父母膝下有一對兒女,因家境貧寒糧食短缺,對於身為長姐的原主,食不果腹更像是家常便飯。
然,厄運專挑苦命人。
十歲那年,南江因連日暴雨發了大洪水,住在南江附近的永安鎮村民一並遭了殃。
洪水侵襲讓原本生活艱苦的原主一家更是雪上加霜。
走投無路之際,原主父親為了能養活兒子,狠心將原主賣去了一戶商人家做小妾。
出嫁之日,生母許娘為女隨後一次梳妝。
“韻兒,進了劉府你就不用受苦了。”許娘嘴角勉強擠出一抹笑,眼角有些泛紅,不忍寬慰道。
許娘雖然生在封建年代,但平日裡待原主卻同小弟一般好。
可惜世道不公,女人注定做不了什麼。
屋外傳來鳴樂聲,聲聲入耳,壓的人喘不動氣。
那日西風漸起,原主到走時都不曾說過一句話。
翌年霜降寒風驟起,梧桐葉落紛紛。
轉眼間,原主出嫁劉府已有一年,這一年來,她親眼見證了劉府後院如何妻妾成群。
看著如今世道男人便可考取功名登於瓊頂奪權謀利,偏偏女人卻隻能困在這片醃臢後院。
她不服。
這命她也要搏一搏。
於是原主苦心設計半載,趁著失火借機逃出了劉府,其後易容男子,卻沒有改名易姓。
那些日子,她白日辛苦做工,夜裡便借著書院其他弟子的竹燈刻苦讀書。
就這樣一年又一年。
可歎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
三年前閏四月初十,東都放榜日,書生對策三千一舉折桂。原主身著狀元吉服禦街縱馬,十裡爭道相看。
禦賜府邸朱漆曲展廊廡,聖旨封任戶部尚書。
然,世道艱險,這位初入官場的新人未免太顯稚嫩,對權利的欲望更是昭然寫在臉上。
正興四年的皇宮,正上演著一場血雨腥風的爭權之戰,鋪天蓋地般的謠言不絕於耳:新帝蕭黎定弑兄奪位。
原主踏在這場浩劫之中,躊躇不定,也正是這場謠言引發的無聲爭亂和她的貪婪欲望,讓她慘遭陷害一朝跌入泥潭,貶至戶部侍郎中......
林韻躺在床上,眉頭緊皺,集中精力試圖獲取更多原主的記憶。
那時正興初年。
先帝在位,膝下有三個皇子。
大皇子蕭定權乃皇後所出,性子聰毅持重,心懷蒼生,是為太子,有帝王之氣。
二皇子蕭黎安便是如今坐在金鑾殿禦倚上的這位,算來兒時算得上命運多舛 。其生母許嬪在生下蕭黎安過後,許氏一族卻被揭發通敵叛國,一族被流放崖州,其母許嬪不堪言論懸梁自縊身亡。為保皇子,蕭黎安滿月時就被過繼到皇貴妃膝下扶養。想來這位皇子在皇貴妃膝下日子過得不錯,竟養成了一副遊手好閒頑劣不堪到處闖禍的性子,種種因果加起來,蕭黎安是先帝最不盛寵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直接放棄的皇子。
三皇子蕭元承為皇貴妃晚年所出,性子雖不似太子穩重,卻也算得上聰穎,是為可塑之才。
都說世事難料似浮雲,東都不過安定了三年,便有人坐不住了。
正興三年,北部匈奴大舉進犯,為替父皇穩固基業更為收取民心,太子蕭定權率軍親征。
豈料在進軍時中了敵人的奸計,蕭定權缺乏實戰經驗,指揮混亂導致兩萬精兵拚死抵抗也沒能等到援軍抵達。
蕭定權後方大軍被斷絕陣外,得知主帥被困在鎮中,將士們紛紛殺紅了眼,誓死重創匈奴。
冬日嚴寒,白骨露野,血染大地。
眾將士見到蕭定權時,人跪在萬千刀劍中,早已沒了生氣。
匈奴此戰亦損傷慘烈,這場大戰,雙方都草草的收了尾。
太子效死疆場,舉國報喪。
先帝來不及悲痛欲絕,更來不及思索其中是否有貓膩,連夜來坐在龍書案前焦眉愁眼。
匈奴來犯暫且壓製住,眼下朝廷局勢卻讓人不得不防。
如今宦官意欲乾政,丞相意圖謀反,身為帝王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下沒了東宮太子牽製,單單一個文官集團,何以安之!
是冷冽的冬,龍書案上的禦茶已經記不清換了多少次。
先帝看著自己膝下的兩個皇子,心中有了定論。
是夜,急昭命人進宮擬好禦書。
然世事難料,宮中人人居心叵測包藏禍心,綸音泄露,朝廷內暗流洶湧,一場無聲的奪權之戰也由此拉開序幕。
夜色濃鬱,冷風橫掃,風雪漫卷,宮中泛著一片死寂。
“三皇子通敵叛國,畏罪自裁在昭陽殿!”來報的太監尖銳嗓音似是要劃破天際,將皇宮點燃大半。
昭陽黨幾個時辰前還在談論自家主子太子之位已穩,各個喜不自勝。沒成想適才入夜沒多久,宮中便傳來了三皇子畏罪自裁的消息。
消息過於蹊蹺,卻無人敢去深究。
最後的獲利之人無非有三個,一個是二皇子蕭黎定,丞相薛妟,樞密使沈知明,然而這三位,都是他們惹不起的大人物。
危難之時,人心便也顯現出來,原先齊心協力的昭陽黨此時卻也臨陣倒戈賣主求榮。
三皇子昭陽殿內劍拔弩張,側立的侍衛紛紛屏氣懾息,寒毛卓豎。
先帝手裡拿著三皇子生前親筆遺書,急火攻心生生吐了口血。
身邊的吳公公見狀急忙上前扶住了龍體,喊道:“來人,快!快傳太醫!”
......
正興三年隆冬,皇帝身體每怳愈下,不出半月餘,宮中便傳出皇帝駕崩的消息。
彼時丞相薛妟和樞密使沈知明難得沆瀣一氣,共同傭立二皇子蕭黎安坐上皇位。
在他們看來,一個好把控的傀儡才符合各方集團的利益。
毫無成算的蕭黎定便是最佳人選。
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誰也沒有想到,紈絝了二十年的蕭黎定竟然是那隻黃雀。
薛妟和沈知明二人苦心經營可笑竟是一步一步走在親手斷送自己仕途的路上。
蕭黎定登位後便雷厲風行,堅決肅清宦官之禍,頂著壓力大量裁減宦官和錦衣衛多達十五萬人。同時,罷免那些掌控實權的宦官,將其安置到淮北蘇嶺,遠離權力中樞。
而留在東都的宦官樞密使沈知明,無疑早已成空手赤拳。
沈知明心中憤恨,便開始散布謠言說當今聖上皇位是弑兄奪位所得,意圖動搖民心引發叛亂。
對於來說,這點手段更像是被撓了癢癢。
眼下蕭黎定顧不上沈知明作妖,因為還有個大麻煩。
丞相薛妟背後靠的是各大貴族,手底下掌著整個中書省,國之政令審批皆由他手,又倚靠女婿控製南部兵權,此時動他還為時尚早。
蕭黎安在等。
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當下能做的,便是設法在各文臣之間同薛妟製衡。
於是自孟春初開始,文官紛紛團結一致尚書諫言,望聖上設門下省,掌管國家政令審批,以維護國之繁榮安定。
諫言卻被薛妟以“文官不懂國家大事”為由,全部駁回。
文臣明君心之意,三百人攜奏折在宮門處生生跪了三日,滴水未進粒米未沾。
三日下來,已有幾十名文官遭不住,被侍衛抬到了翰林醫館。
曆代政令的實行,必是踏著屍山血海。
這三百文臣,是對薛妟的施壓,更是以性命為帝王之政鋪路。
彼時不止丞相府府上炸了鍋,整個朝廷官員都在盯著天子的一舉一動。
蕭黎定端坐在太和殿龍椅上,眼底墨色暗如深淵,抬手喚人去宮門處傳了話。
而後百名文官便領命叩首退下。
戲也演足了,也該變變棋局,今日的朝堂,便是蕭黎定的落子。
帝王禦棋,以天下為棋盤,每處落子,都事關國之安危......
林韻心口猛然生了一陣劇烈的疼痛,把她生生從層層回憶中拽醒。
穿越後遺症?
林韻在床上蜷著身子,等了好一會痛意才漸漸消散,意識也恢複了清明。
林韻試著翻了個身,腦中倏然反應過來一件事!
蕭黎定所談二十一州之事從頭到尾都沒有在朝堂之上延議過!
他此時還需借丞相薛妟的勢,自己定然不會主動撕破臉皮,如此就更加不會讓他手下的文官集團在朝堂提議,思來想去。
最佳人選就是自己!
一個初出茅廬的新貴,不知分寸......
想到這裡林韻突然有些嘲諷的笑出來,蕭黎定將她在這步棋裡用的當真是精妙啊。
蕭黎定從一開始就沒在意誰是這枚棋子,隻要能達到他想要的效果,是誰都無所謂,生死亦無所謂。
若是這枚棋子靈性高悟得出來他的用意,知趣主動獻上,他或許還肯施舍他一條小命。
桌上燭燈已經燃燒了大半,顫顫巍巍的火光在黑夜中左右搖擺不定。
林韻蹲坐在床上,身上冷汗早已席卷全身,口中也生了莫名的乾燥,起身摸著光倒了幾杯涼茶猛灌了下去。
林韻看著桌上的燭燈,莫名笑了起來。
蕭黎定從頭到尾都沒給過她選擇的機會,如今她就如同他手中牽著的狗,要她去哪,她便得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