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選(大結局) 新聞發布會……(1 / 1)

上山 修習 3958 字 10個月前

新聞發布會定在張奶□□七這天,緬懷之意不言而喻。婦女報、老年報、法製報等幾家核心媒體都有我大學同窗,作為一個不折不扣的i人,素來不願主動求人,當彆人求到我時能搭手就搭把手,人品也算攢夠了,當下遇到棘手難題,沒費多少力氣便攢起了這個局。其餘媒體大家各憑人脈,七拚八湊迅速集結,地點就近安排在均享養老院小招待所,也是張小龍回國之後的下榻之處。

對張小龍的印象,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他不像IT精英,倒像橫店群演,情緒張力異常飽滿,本來和他對詞,結果一句插不上嘴。下午2點的發布會,我早上8點去招待所找張小龍,斷斷續續聽他哭到中午,都懷疑他想把自己提前哭暈過去,逃過這場發布會的劫難。無奈之下,當著他的麵我撥通寶龍醫院急診科的電話。“您好,請派一名護士過來吧,有家屬情緒過於激動需要注射鎮定劑。”

聽到這裡,抽噎聲漸漸止住:“不用不用,我能控製好情緒,晏記者放心,下午的記者招待會我會全力配合的。”

如此,終於得以午飯時邊吃邊聊。

他比我想像的心理素質過硬,有些問題先於我提出建設性意見,大部分居然都還可行。他主動提出在發布會上對事件做一個說明,首先感謝養老院和雜誌社聯袂舉辦生日會,給予老人足夠的歸屬感和幸福感,其次由於缺乏足夠重視拒絕親臨現場,又不慎將消息透露給母親,以致造成不願看到的結果。

我的任務是模擬現場媒體提問,不至於讓他麵對突如其來的責難過於被動。直白地說防止他由於背負道德枷鎖產生推卸責任的臨時衝動。然而他態度之堅定讓我懷疑,在我倆溝通之前他得到過更強大的許諾。

正事溝通完了,他主動找話題扯閒篇。“晏記者,將近10年沒回國,國內發展變化很大呀。10年前走過的路,這次回來不認識了。原來的小胡同,好多都找不見了。原來買東西走街串巷,跑出去老遠,現在樓下各種商鋪。從小玩大的鄰居,人家做著生意,不愁衣食吃喝瀟灑的很。我有個發小拿了拆遷款,把正經工作辭了就在街角開間奶茶店,比工薪族多掙好幾倍。想想我這些年在國外也不好混,傾囊而出千辛萬苦買套房子,最後死了還要交遺產稅,不如在國內有套老宅拆遷穩拿補償金,買了房再賣掉,現在早發了。”

“信命嗎?”我忽然問他。

“以前不信,現在信了。發不了財,這就是報應。”

他看這麼透,倒不便深說了。

張小龍喝一口茶,把身子放直像鼓了勇氣才斟酌說:“有件事,你不知道,我是私生子,我媽懷我的時候嫁給我爸……能看出來吧,我媽年輕時是大美人,跟過一個有錢老板,就像……尚總這種。”說著,瞟我一眼,我明白他的意思,儘量無動於衷。

他清了清嗓子。“起初,我也不知道。後來大概小學畢業那年,有一次交作業發現忘帶了,怕老師找家長,偷偷在午飯時間溜回家取,無意中看見我爸和一個陌生女人在我爸媽臥室裡。既緊張,又好奇,躲到臥室門口想偷聽,聲音斷斷續續有一句飄進耳朵裡,我爸說怕什麼,又不是我一個人不乾淨,兒子不是親生的,找彆人生一個誰敢說三道四……說實話如果我爸對我不好,以我當時的心智可能會質問我媽,但我爸對我挺好。我媽是婦產科主任,平時忙得焦頭爛額,經常晝伏夜出,學校的事反而我爸出麵,家長會運動會都是他去,很神奇,我們長得也有八九分相像,沒人懷疑我不是他兒子……”

張小龍苦笑,搖頭無奈說:“我學習還算爭氣吧,沒給他們丟過臉,本科考進頂尖學府,畢業保送研究生,然後又出國讀博,全是我獨自奮鬥的結果,承認後麵有賭氣的成分,就想離家萬裡,但是結果不壞,畢竟履曆光鮮亮麗。有時我就想,如果我不是我媽的驕傲,她估計不會經常把我放在嘴邊。她可能隻愛她自己吧,但凡為我的未來考慮也不至於不讓我和生父相認,她倒是維護了一世清高。”

“自己認唄。”我明顯不耐。

“死了,沒機會了……”

“死了?”

“嗯,空難。”

“怎麼知道生父是誰?”

“我老婆是我媽閨蜜的女兒,婚後聽到最震驚的消息就這個。可惜知道消息的同時他也不在了……還記得那架消失的航班嗎?很久了至今沒有返航。”

“他是……”

“是。”張小龍想也沒想接過我的話,“消失人員名單裡眾所周知的民營企業家。意外發生以後我和母親的關係也回不到最初的原點……說來也怪,之前發奮圖強沒想過依靠彆人,自從知道生身父親的財富實力,狂熱的心便像脫韁野馬摟不住了。”

“……”我無語。世上果然有因為沒給他一個富爸恨上他媽的人。 如果不是富爸不在了他真打算拚死相認呢。

“再壞的消息,再好的消息,不知道都是幸福。”這是我的切身感受。

沉默半晌我問張小龍:“跟彆人講過嗎?”

“除了你,隻跟尚總說過。”

“為什麼告訴我?”

“怎麼說呢,我就是俗人,完全不需要彆人理解,按照自己的意願活著,我做不到。完全無視彆人的付出,理所應當地享受,我也做不到。我有正常的情感,情感達不到的地方,也是行動達不到的地方,希望你能理解我。以前我媽打電話總提你,謝謝你這些年對她的照應。看的出來你是善良的人。”

集體生日會照舊舉行。

日期調整到頭七後第三天,加入送彆張奶奶的環節。張奶奶去世了,其他老人還在對親人的期待之中,不能再讓他們失望。張小龍作為家屬代表又發表一場演講。這回我沒參與意見卻更驚歎其演技,語氣時而舒緩時而亢奮,將海外遊子的思鄉以及對親人的眷戀抒發得淋漓儘致,不了解內幕者無不為之動容。

多家媒體聯袂報道,將張奶奶事件負麵影響降到最低,甚至反向操作,為養老院和雜誌社聲譽掀起一波高潮。作為主持人的我,事後接受媒體采訪,借此機會把社領導的眼界推至高屋建瓴,將集團對於活動的支持歸於社會責任,落得皆大歡喜。

儘心竭力操持,想著這可能是離職前最後一次履職。無論出於什麼原因,雜誌社給了我巨大的成長空間,最近幾個月發生的一切,像過完了一輩子那麼久,以現在的心境無法安之若素,必須從過去生活中消失,才能獲得內心平靜,或許是不願沾邊含著眼淚的喜氣,或許是懼怕羨慕嫉妒的流言蜚語,不希望輿論的失智造成對當事者努力的忽視。

最後一個提問,來自旅遊報的小嬋,她是此次專訪唯一安排的托兒,我佯裝翹首點了坐在遠處右後方的她。為顯真實她略微磕巴著問我:“晏記者,聽說你要辭職?作為同行我深感惋惜,作為小紅書讀者又甚為期待。你在景致發布的每條信息我都仔細瀏覽,還預約了你在下月第一個周末的首場直播。據我了解,很多人做著本職工作並不耽誤另一種身份,決定辭職有不得已的原因嗎?”

對於我的先斬後奏,不用看都能想象社長坐在台下的錯愕表情,漂亮的危機公關把有功之臣玩出局,任誰也想不到這種結局。然而我卻非常好奇,站在人群最後排的尚山,此刻是怎樣的表情。

聽完提問,我若有所思,眼前是尚山鋪好的三條路。第一條路安心做他的尚太太,是的他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他不想再用隱忍壓抑換取彆人的優越,那樣隻會跌至塵埃被徹底掩埋。第二條路入主寶龍山民宿,成為老板而不是老板娘。第三條路接受雜誌社副總編輯任命,不改初心穩健成長。

“希望我選哪條?”我問他。

“多選。”回答斬釘截鐵。

沒有選擇困難症的我,麵對這樣三個選項覺得還不如沒有選擇。說實話,若非幾天前與尚山深入溝通,張小龍與我談及他的經曆,很難不將兩人進行類比。為了讓惠利安全活下去,尚山把自己隔絕在不可觸摸的位置,遠遠地觀望,默默地祝福。

我問他:“值得嗎?”

尚山答:“女人最好的年華隻有幾年,那幾年裡,她享受到了小叔的愛,小叔的愛真實存在。”

我問他:“確定她隻要愛情不要親情?”

尚山說:“當然不是。人性趨向於貪婪,親情愛情友情無不想據為己有,現實是某段時間裡完整擁有其中一樣已是天大的幸福和幸運。至於母子親情,交給時間吧,時間長了她會發現一切都沒有失去。”

我問他:“多長時間?”

尚山答:“快了……”

按照預設的台詞,我將“不得已的原因”雲淡風輕劃走。使命召喚我為“景致”做足鋪墊,於是重新揚起明媚的笑臉,把個人平台首頁打在身側公屏,隨後播放精心製作的直播預告。屏幕徐徐展露“上山了”三個美術體大字,藍天白雲下寶龍山巍峨秀麗,北坡蒼翠,南坡肅穆,猶如兩副麵孔,儘顯山色靈動。通往寶龍山民宿的纜車嚴陣以待,每輛纜車內布置不同規格的下午茶,傳統茶點國風酒品琳琅滿目,專屬茶盞酒具印著獨有的草花圖案,與我合作的幾家酒企毫無違和隱藏其中,最後呈現直播邀請函內頁,在座媒體記者雜誌社同仁作為首批幸運粉絲深秋10月被邀寶龍山深度觀光,入住民宿的條件則必須攜帶長輩且60歲以上老人吃住行全部免費。潛台詞昭然若揭,以老板的姿態、合作的姿態、創業的姿態刷新體驗,不排斥以後還會繼續解鎖更多新的姿態……

關於視頻節奏感,我研究了很長時間,每幀畫麵輸出都比解說快一步,足以令觀眾身臨其境目不暇接,而我作為審視視頻上千遍的人可能是場內為數不多將注意力轉向彆處的人。但見德高望重的晏教授被他最得意的博士生攙扶進場,目光霎那間凝固,從未出席家長會的父親此刻向主席台上的我投來欣慰欣賞的目光。類似的目光隻有大鈺旗艦店剪彩時在父親臉上浮現,大鈺品牌因此獲得眾多知性女性青睞。曾經那是專屬於我姐的榮耀,不否認我羨慕甚至妒忌過,為我的身份不能行走在陽光下。

正片播放完畢,片尾傳來我的聲音:“你的媽媽在北坡,我的媽媽在南坡。有愛有情的地方,南坡北坡都向陽。”

我下意識看向尚山,他站的太遠了,看不清表情,但我知道他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