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歡茶，也不喜歡咖啡。”五分鐘的短暫交流陸其翔得出第一個結論，這讓我刮目相看開始重視與他的談話。

我確實更喜歡喝酒。可酒精這種飲品太分場合了，搞不好將自己陷入危險境地。對於場合我莫名敏感，包括問診前改為素麵朝天，像讓自己看上去無辜無害。我對醫生有戒備，也怕醫生對我有戒備。

說實話，我對心理醫生素來不信任。大四實習曾在都市類媒體以病患身份潛伏暗訪對其中話術大致了解，掌握基本心理學常識、善於體察人性並具換位思考能力，心理谘詢師門檻貌似不高。尤其從熱線進入谘詢的病人反饋心理醫生最大功能是陪聊，基本上沒啥治療手段，最終效果全靠自愈。

自認像我這種善於梳理的人比較容易被專業心理醫生退貨，因我完美具備“不聽勸”的三種心理機製：第一，純粹不相信不了解我的人說的話；第二，相信自己有扭轉乾坤的能力；第三，老娘扛得住失敗的局麵。

況且，還有一層顧慮。儘管知道他不是呂珊的表哥，他們之間也比跟我更熟，本能的戒備不可能讓我輕易敞開心扉。

人非聖賢。記者，律師，警察，醫生，難免從自身職業屬性生出悲憫之心，當然也極有可能受本性驅動滑向背麵。記者和醫生“對壘”從來不是溫和畫麵。

“提前劇透了吧？”喝了一口陸醫生親手調製的咖啡，其實味道還不錯，偏見僅來自對於物種的排斥。

“哈哈哈……”他笑聲格外爽朗毫不隱晦，順便換了更隨意的坐姿，“有人跟我說你不是一般的聰明領教了。”

“他知道我來找你？”

“是的。”我們都沒說出那個名字但心照不宣，因而我被明確提醒，“可以聊你自己的問題，不可以打聽彆人的事情。”

“我的問題……“既然套他的話，當然先兜我的底，而且不能太假，畢竟中間人是呂珊，來之前預設了一堆有的沒的，但是現在，臨時改主意了，“問題是，我愛上你的病人，可他無動於衷……”

“不是無動於衷。”學長不同意我的說法。

女人一向會抓重點，記者更會抓關鍵詞，我據理力爭：“動心、動性，不難。”

“難在哪？”

“動搖。“停了會兒重新組織語言闡明觀點，“我以為我們往前走了好幾步，實際上人家還在原地打轉，回避不能回避的問題，發生的事當作沒發生。”

“確實比較難。難在動不動隻有自己知道彆人看不出來。”他始終保持抱臂微笑的姿勢，微表情管理能力堪比演員。“還記得當年你上台給我獻花，我沒接住就掉地上了，當時全場哄笑。你動了哪裡？”

這個問題好難回答，稍有不慎，等於麵對雙商優秀的學長，明擺著告訴他，我對你不上心，壓根兒沒瞧上你，你是所有人的白馬，唯獨不是我的菜。

“囧死了，那麼多老師和同學圍觀，緊張到腿軟。”我選擇了與事實接近的自嘲，“不巧那天穿著我姐的皮鞋，鞋碼也不合適，絆了自己一腳。”

“自欺欺人。”他軟聲揭露。

“……”突如其來的坦誠搞得我僵住了。

意思再明白不過。自覺很難走出他的防禦邏輯準備換個戰場，“為了當年的失態，晚上請學長喝一杯？”

“無功不受祿，聊天內容增加一項。”

“什麼？”徒增不切實際的幻想。

“聊我。”

“啊……”

“不劃算允許撤單。”

這頓酒，不喝也得喝了。

熟人的緣故，事前我們並沒約定談話時長，默認下一位病人來了就結束。整三個小時始終沒見其他病人，中間隻有一位女醫生，敲門進來首先明眸善睞而後窈窕身姿，剪裁精致的連衣裙勾勒出模特般的線條。眸子觸到我時暗了幾度，隨即溫柔聲線彌補尷尬：“陸醫生，您有病人啊？”她把我當成病人。

“什麼事，林醫生……”陸其翔抬眼望門口微微蹙眉，不耐的表情分明寫著，他與病人交談期間請勿打擾，為了公事可以忍受，為了私事必須勸退。

不知是不是錯覺，林醫生的眼睛裡徒然蒙上水汽，似是被他當著外人這種態度激怒了，將手裡捏著的文案重重甩在門邊櫃上，半步沒往裡麵走，關門一句話沒說。

診室坐到六點，喝了咖啡，又喝了茶，反正哪個也不愛喝就都嘗了。陸醫生越來越不把我當病人，聊了母校，聊了他的專業，也聊了呂珊。而我的目標是尚山。發現話題總不對板，最後不得不直接問：“催眠治療是不是什麼實話都能逼出來？”

他看了我一眼，參透我的小心思：“我有義務開藥方，你有權利不抓藥。不是每個病人都接受催眠。”

“懂了。”真的懂了，也絕望了。

出發前，陸其翔去診室內間換了淺灰色襯衫深灰色長褲白色休閒鞋，比剛才西服套裝親民更顯意氣風發。走至分診台他側身點了點桌麵對正在忙碌的小護士說：“下午取消那兩位安排在明天上午和中午。”

“中午不休息嗎？”

“劉小姐不習慣吃午飯，我配合她。”

小護士圓臉大眼甜美可愛，“哦”一聲立馬打開電腦記錄，業務熟練的樣子幾秒鐘就搞定了。小護士瞟我一眼，眼神明顯不友好，分診台隔層掏出雪藏的雪頂咖啡遞給陸醫生細聲細語說：“外麵熱彆中暑了。”完全無視我的存在，與林醫生如出一轍。

“謝謝。”陸醫生冷冰冰接過來順手塞給旁邊的我，自己插著褲兜瀟灑飄出門外，絲毫沒看出謝的誠意。

下午四點依然驕陽似火。剛出診所門衛已經把保時捷開到了麵前，下車將鑰匙雙手畢恭畢敬遞到陸醫生手裡。他拉開副駕的門先讓我進，然後安置自己，發動之前略帶興奮地說：“帶你去個熟悉的地方……”他的雀躍讓我心裡打鼓，連續兩次目睹陸醫生不近女色，現在我有點後悔約他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