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我有一種久違的興奮,如今記者不比從前,靠這份職業當英雄是少數人的夢想,而我這也算不上英雄頂多臥底。尚山的女朋友穿什麼衣服?這個問題首先浮現於腦海,想起他辦公桌的照片上青春稚氣的尚山已是翩翩白衣少年,那日閃現在我家也是一襲白衣,可見他對這個顏色的偏愛。不曉得他媽媽喜歡什麼,接近兒子的審美總是沒錯。
平日不常穿白色因而存貨不多,衣櫃扒拉半天好不容易抽出一件前襟繡花的白色襯衣,繡花亦是白色有靈動立體效果,配一條直筒灰色高腰西褲。頭發紮成高高的馬尾,眼影和腮紅使用同樣的桃粉色係,其餘裝飾全無,出門前蹬了雙六厘米的細高跟,簡單,大方,不失尊重。
院領導們沒從外地回來之前,小吳臨時充當我的專職司機,每天早上八點準時在地庫等著。這天早上我六點出發放了他的鴿子。呂珊親自開車帶我去醫院,她說地址不方便再給第三個人。路上我們話不多加上起的早發動不久我就睡著了,可能也是為了避免尷尬的對話。早高峰未到一路暢通我也睡的安穩。到達目的地時醒來已在寶龍山腳下。
“醫院在山上?”我很驚訝。
“是,大夫人哪裡都不去。”
“早說啊,我這鞋……”我麵露難色。
“後備箱有鞋。“話音未落她利索下車後備箱掏出一雙三七碼純白運動鞋。“怎麼樣跟你這身搭吧!”
“你怎麼辦?“低頭看她的高跟鞋。
“公司還有事下午來接你。”說著遞我一張纜車往返票。來回三個小時人家不怕折騰我又能說什麼呢?
早上08:10,寶龍醫院的纜車上隻有我一個人,左手拎包,右手拎鞋,樣子顯得頗為狼狽。提前買好一束花呂珊不讓我帶上山,說大夫人不喜歡花花草草。興奮之餘忽然多了緊張。
按索引下了纜車。經過一片疏密有致的小樹林,眼前展開一座度假村式的醫院。大堂異常寬敞明亮,沒有來蘇水味道,確切說不像醫院。
“晏景。”身後有人喊我。知道這個名字都是大學以前的故人,我回頭一看,楊宗成!
“怎麼是你?”我差點兒驚掉下巴。他穿著白大褂雙手端一隻放滿小藥瓶的托盤。籃球運動員的身高與這身裝束形成奇妙的反差。
“呂珊沒跟你說?”
“她也知道你在這?”
“還是她把我介紹到這兒……說來話長,這樣你等我一下,我替病人拿一個化驗結果之後帶你去住院部……”
說實話,看見楊宗成,我內心忐忑。情書事件之後他背了個小處分,本來中考成績還行能進區重點,結果區重點不收直接劃拉進普通中學。不是我害的他卻因我而起。高中加大學本科七年總共聯係我七次都是每年春節,我卻一次都沒答應和他見麵。
楊宗成是大夫人的專治護士。男護士!再次令我大跌眼鏡。便利之處我不用介紹自己他以老同學的身份主動替我開了口。說到我是尚山的“女朋友”我才相信他和呂珊果然是通過氣的。進門時,我瞥見床邊吊牌姓名一欄寫著“惠利”,第一印象尚利集團曾是愛情的見證。
我被引至床邊一把軟椅坐下,近距離與半倚在床上的女人麵對麵。看見對方的臉我們眼底的波紋泛起不易覺察的漣漪,不知她是否注意到我的,我把對方的看得真切。與其說我們有哪裡相似,不如說她很像我去世的媽媽。小學三年級我九歲對媽媽的記憶不超過五年,這一點殘存的記憶足夠我把她們高度關聯。
眼前的玄惠師傅法相清嚴,帶發修行與我在照片中見到的樣貌差彆不大,患病的緣故略顯清瘦反而更加突出骨相之美。她微笑,握了我的手。手指纖長指尖冰冷,我略有常識這是癌症病人的體征,可她的笑容那樣溫暖不像病中之人。
“你和尚山怎麼認識的?”
“我們是校友。”
“他比你大很多吧?”
“是的,有一年,他給學校捐贈圖書館作為成功人士回校演講我是他的引導員。”幸虧做了功課。
“飲水思源,做的很對……可是你看我這記性,圖書館叫什麼名字來著?”
“上山。”大夫人不可能忘記這麼容易記住的名字她在考驗我。
“書山有路勤為徑!”我連同那次演講主題報上名來。
大夫人再次微笑,牽動嘴角時忍不住咳了兩聲。立在旁邊始終沒出聲的一位中年男人這時走過來遞上一杯熱水,溫聲囑咐:“少說點話。”
我趕緊說明來意:“尚山公務繁忙,聞聽您身體有恙,我替他來看望您。”因著女朋友身份可以直呼其名。
“不忙他也是不來的。”沒想到大夫人如此坦誠一步踩到了我的疑點。
“知道您喜歡靜心。”這樣替他開拓肯定站不住腳。母子連心什麼時候也不該有門檻,但我不是為了套話嗎?
“多年修行早已隨時入定,倒是他身處百川歸海的位置,求靜心而不得……來看了我怕是不想回去呢……”
震驚之餘脫口而出:“他想出家?”
大夫人剛想說什麼,中年男人又站出來了:“晏小姐來這麼早還沒有吃飯吧?不如我們去醫院二樓食堂小坐,讓玄惠師傅休息一會兒。”征求意見的話聽上去像命令我不敢不從。
與作為公司元老的小叔接觸,也是此行題中應有之義。來之前我仔細翻過資料,小叔尚國賢比大哥尚國富小18歲,現年52歲,當年美院國畫係高材生,後來出國深造服裝設計與時尚管理,回國一直在大哥的公司做創意總監,目前仍是經典款的幕後監製。
醫院硬件條件出乎意料的考究,步行至二樓小食堂的途中,所見走廊和病房整潔如五星級賓館。二樓小食堂並不小專做小炒而獲名布置的相當雅致。
我們靠窗坐下。沒問我的喜好直接點兩碗素麵,等麵的功夫他開門見山:“晏小姐不是尚山的女朋友吧?”
“哦,何以見得?”我故作輕鬆。坐在我對麵的小叔,腰背筆直,氣宇軒昂,比資料照片上的尚國富更像尚山。這個發現讓我對他有一丟丟親近感。
“大鈺品牌工作室成立之時有幸請我到場,當時您也在,我記得您和您的先生在一起吧……”完了,一秒穿幫!
尷尬異常的我瞬間重塑職業牌坊,此行最大的底氣正是來自於身份的自由切換。“可以跟著尚山喊您小叔嗎?”不等他反駁對,“我是《精致周刊》財經版記者正在協助貴公司宣傳部撰寫品牌30周年文案,策劃過程中遇到不可逾越的細節障礙因此實地采訪。”
“什麼障礙?“尚國賢笑眯眯的。不可否認他周身散發濃鬱的藝術氣息令他的年齡感模糊。若不是濃密的卷發夾雜著幾根白發,我甚至可以把他看作一位年齡稍長的兄長。
“30年,不應該隻有十年。”
顯然明白我的意圖,他卻說:“公司請你來砸場子的?”抵觸在預料之中。
“當然不是。了解所有當事者以及見證者的感受也是此次采訪的目的。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放下沒吃的麵條站起身來準備告辭沒有待下去的理由。
他笑著按下右手示意我坐。於是,我坐回原位。尚國賢開始吃麵,入鄉隨俗我也嘗了幾口。吃到一半他停下來對我說:“以為小山不搞這個30周年了,看來他想放下又不知道怎麼放下。”說這番話時他仔細端詳我的臉。我對自己的外貌有一定的自信沒有十足的自信,被他審視的有些窘迫。按照美院高材生的三庭五眼我大概屬於醜小鴨吧。
分分秒秒煎熬,放不下好奇,又不敢過於好奇。此時,他氣定神閒地說:“想知道什麼或許我可以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