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黎羽書正在收拾東西。忽然她手中一頓,凝神聽去,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她身形一閃,人已隱於庭中樹稍。
片刻後村口處,疾馳而來四匹健馬。兩個人身背單刀,神態威猛。黎羽書借著樹枝隱去身形,伸手抓了一把樹葉,置於身前。須臾來人在他們的小木屋停下。
周慕白走出房屋,青絲用白玉冠束起,靛青色的窄袖長衫,衣襟處以銀線繡著精致的飛鶴,腰間是他爹那把清風劍,一雙瑞鳳眼微微上挑,本是最撩人的神色,卻因目光讓整個人冷上了三分。
一個大漢下馬上前,對著周慕白抱拳一禮:“公子行蹤已暴露,強敵降至,請公子趕緊離開。”
黎羽書一看是周慕白的人,從樹梢飄然而下,悄無聲息的落在周慕白身後,那兩個大漢均是一怔。
黎羽書沒有解釋,輕笑行禮後問道:“他們來了多少人?”
最先說話的那漢子被笑容晃得有點失神,一時忘了接話。周慕白輕咳一聲,說道:“這位是黎姑娘,你們有什麼事,但說無妨。”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那漢子撓了撓頭,尷尬一笑:“黎姑娘,來人約莫有兩三波,總共有十餘人。”
“你們稍等片刻,我們收拾下即刻啟程。”周慕白吩咐道:“一會出了村口,你們往東去江洲,我和黎姑娘往西,這段日子,你們不用找我,我有事自會尋你們。”
二人應下,隨後去到院外等待。黎羽書跟著周慕白進了屋。好奇的問道:“我們往西,是去哪裡?”
“邙縣。”
“邙縣?我以為我們會繞著邙縣,走邙山,然後去鑄劍山莊,為什麼要大張旗鼓的走邙縣?”
“我們的行蹤已經暴露,必須把他們的眼睛放在我們身上,不然其他人會有危險。在邙縣的地盤,江湖上那些人會有所忌憚,不敢亂來……”
“哦~你是想大隱隱於市,遁入邙縣後,再尋機會金蟬脫殼啊。”
周慕白看了看黎羽書,沒有說話。
黎羽書知道自己猜對了,感慨道:“如果大魏所有的州縣都能如這位圖大人般治理,或許就沒有這麼多江湖紛爭、殺人越貨了……”
前麵周慕白身形一頓,黎羽書立馬止住了話。小心翼翼的伸頭看了下周慕白,搓了搓手,略顯生硬的岔開話題:“你這身行頭挺好看的,在哪買的,我也去看看有沒有我穿的……”
周慕白轉過身來說道:“是我讓他們送過來的,具體哪裡買的我不知道,下次我問問。”
黎羽書一臉尬笑的點點頭:“好,我東西收拾好了,我去外麵等你。”說完就往外衝。
“黎姑娘--”周慕白開口叫住了她:“關於我的事……你不用如此小心。”
黎羽書沉默了一會,隨即點點頭,衝周目白揮揮手,然後趕緊回到自己的房間。
山路上,兩批駿馬飛馳。行至午時,大雨不期而至,輕瀉如注的暴雨將遠遠近近的山巒全部掩蓋。鬥笠蓑衣對於這樣的天氣來說,就是一個擺設。淩亂的風裹挾著雨水,從四麵八方劈裡啪啦的往臉上狠狠的砸下,冰冷生疼,天地模糊一片,前路難辯。
山路轉彎有一處短亭,這是大魏建國後,在各地按五裡一短停,十裡一長亭設置,供來往行人休息。
二人打馬而至,短亭中已經聚集了七八個人。周慕白飛速環視了下短亭內的人,眼光在短亭的角落一頓,隨即收回眼光,與黎羽書入內。
兩人一進來,大家紛紛轉過頭來,見二人雖被風雨打得狼狽,仍不掩卓然之姿,於是變得熱情起來。一位老者招呼道:“都是大雨天趕路,快,快過來烤烤火。”
旁邊立馬有人讓出位置,二人道謝後,坐下火堆邊默默的添著柴火,其餘人繼續天南地北的聊著。
忽然一個嘶啞的聲音詢問道:“前陣子周家堡被人挑了,你們可曾知道?”
“江湖發生這麼大的事,怎會不知道,不僅周家堡堡主。周家的武師、家丁,也都是死的死,傷的傷。”
此時立馬就有人接口道:“一夜之間,周家堡血流成河,人去樓空,這事還驚動了官府。“
“哎,不過現在官府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這種一看就是江湖紛爭的事,在官府那估計最後也都不了了之。”
周慕白撥動火堆的手一顫,嗶嗶啵啵的火星濺起,幾點落在他的手背。黎羽書抬眼看向周慕白,見他麵沉入水,被火星濺到也渾然不知。
“周堡主死得那叫一個慘,據說從懸崖上跌落,身上沒有幾塊好骨頭,衣不蔽體,麵目全非,他也曾是一代大俠,沒想到最後落入這般境地。”
“都是因為那飛魚令。”
說到飛魚令,幾個人興奮的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沒錯,周家堡主得了飛魚令,本以為是神不知鬼不覺,豈不知世上哪不透風的牆,消息一泄漏,這江湖至寶,誰不想得到?”
“這飛魚令到底有何神奇之處,讓他們不惜血洗周家堡也要得到?”
“據說這飛魚令中有一份藏寶圖,藏有武林絕學和天下至寶,說是前朝覆滅時,皇室所藏,本想著利用這些東山再起。不知怎麼後來這飛魚令就流入江湖,最後一次現身還是二十年前,沒想到後來落入周家堡主手中,被他據為己有。”
“那周家堡主死了,這飛魚令找到了沒?”
“被他兒子拿走了。”之前招呼他們的那位老者接話道:“為了江湖至寶,連自己的爹都可以舍棄,據說是從他爹手中拿過飛魚令,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聽說當晚去了周家堡的人不少,怎麼讓他逃掉了?”
“周家堡內遍布各種機關密道,他借著密道逃走了,他從外地連夜趕回,也隻是為了得到這飛魚令,哪怕看到他自己爹被圍殺,也是頭也不回。”
“這世上居然有如此狼心狗肺的兒子,也不知這等狼心狗肺、罔顧人倫的豎子到底長得獐頭鼠目!”
“現在江湖人幾乎都在找他,他逃不了多久。”
一時間群情激憤,瞬間都覺得自己是正義的使者,黎羽書聽了隻覺得好笑。
他們不去說那些為了飛魚令去屠殺周家堡的人,反而因為周慕白逃脫了他們的追殺,就被傳得如此不堪。
正想開口反駁,短亭的角落裡忽然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這位老人家,當夜周家堡被屠之時,你也在現場?”
黎羽書抬眼望去,說話的是位二十上下的男子,膚白若玉,身材頎長,眼內波光流轉,自成風流。
老者在男子的注視下,神差鬼使的回道:“不曾在場。”
聽到男子的一聲嗤笑,老者回過神來,有些懊惱,半昂著頭,似乎想把剛才的氣勢找補回來:“這事整個江湖都傳遍了,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原來是江湖傳言啊。”男子睥睨了他一眼:“那些想要搶奪飛魚令,圍殺周家堡的人,你怎麼不說他們慘絕人寰,反而那些為了逃避追殺的人,卻被你們說成狼心狗肺,難道要呆在那被一塊他們殺死,才成全了你們口中的道義人倫?”
要不是條件不允許,黎羽書都要起身鼓掌了,難得有不道聽途說、人雲亦雲的人。黎羽書覺得他像正義使者散發著光。
“你…….”老者被懟得滿臉通紅,渾身戰栗,顯然氣急,“你如此維護周家堡,莫不是周家堡的友人?”
此話一出,短亭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男子身上。
男子旁邊站著一位手握長劍的大漢,雙臂長至膝蓋,雙掌似有常人兩倍大小。看到大家目光轉過來,橫踩一步,將男子與眾人隔開,一雙眼睛隱含淩厲。之前大聲叫囂的幾個人,被這無聲的氣勢壓得頓時矮了一截,不敢再出聲。
那男子也懶得解釋,繼續看著亭外朦朧的景色。亭沿的雨似瀑布般砸向地麵,水花飛濺,衣擺和鞋麵逐漸浸濕。
“公子,往裡站站。”大漢忍不住提醒道。
“無妨。”
坐在黎羽書旁邊的一個瘦小個,仍心有甘心的小聲嘀咕:“哼,你能堵住我們的嘴,能堵住所有人的嘴麼,周家自己乾出這讓人不齒的事,還不讓人說了?”
黎羽書聽完氣不過,撚指往火堆一彈,一縷指風帶起火星,不偏不倚的落到瘦小個的嘴邊。
“啊呀。”一聲驚呼,瘦小個彈跳而起,雙手輪流快速的拍打著嘴巴。
周圍人驚疑的看著他像隻猴一樣在亭裡竄跳。瘦小個把火星拍滅,放開手,嘴角已經被燙出一個大泡,半張臉也被自己剛才的連環掌,打得通紅。疼的齜牙咧嘴,火氣騰騰騰上來,衝著黎羽書嚷道:“你會不會燒柴火,不會燒就給我讓開,不要坐在這裡……”
周慕白冷冷開口:“你嘴角這麼大泡,還是少說話的好,免得潰爛發炎,後果就不好說了。”
瘦小個聽到這話,覺得他語含威脅,火氣更大了。不料轉頭就對上周慕白冰寒的眼,隻覺一股冷意從對方瞳孔深處滲出,朔風夾雜著雨霧刮進來,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火氣也瞬間被澆滅。
黎羽書站起來,假裝歉意的說道:“真是對不住,一時沒注意火候,我略懂醫術,這裡有藥膏,你拿著抹一抹吧。”
瘦小個壓住火氣,接過藥膏,往嘴角抹了抹,確感一陣清涼,舒服了不少。他也不想為了一時之氣,惹上對麵那個煞星。最終咽下這一口氣,不敢再說什麼,後來又索性接過黎羽書手中的扒火棍,自己添柴燒火。
黎羽書重新坐下,但總感覺有道探究的眼神時不時落在自己身上,她環視一圈沒有發現異常,難道是自己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