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門放孟扶京·預備篇 我同儀賓本就是……(1 / 1)

老郡王爺?

尤婉敘回想了一番。

當朝郡王不多,賜居京城者更是鳳毛麟角,隻有東西南北四位郡王爺。

他們中又以北郡王最為尊貴,南郡王次之,二位皆是擁護當今聖上即位的功臣。

而北郡王自入京以來,逐漸淡泊名利喜好上了烹茶聽雨;反觀南郡王,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納了二十三房姬妾,兒子生了幾籮筐。

不過膝下的女兒隻一個,就是行十六的允真縣主。

他如今已娶了第五房繼室,聽說年紀不大,是個剛及笄水靈靈的姑娘,溫順漂亮,是個從五品官家的庶女。

隻是這五品官和儀賓是同僚,同縣主府交往不過三月就攀上了關係,一躍成了正四品官,其中難說沒有鬻買之嫌。

眼前格柵門半開,花樣時新又厚實的氈子簾被撩開一道縫。

那條縫開得過分吝嗇,尤婉敘定睛看了好一會,都沒能窺見屋內景象。

黑茫茫的,隻能看見陰暗而又不清不楚的苗頭。

“怎的在外頭傻站呢,”允真縣主走了來,她半個人都藏在氈子簾後,若有似無的笑讓人沒來由的不安,“婉敘啊,你也不怕著了寒,快些進來,來。”

她越笑,尤婉敘越覺著有事。

果不其然,尤婉敘才一隻腳跨進屋呢,上座就射來一道視線,黏膩陰晦,像躲在陰溝裡多年的蛇鼠蟲蟻,頭一回跑來大街上,見了陽。

尤婉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跨進屋,被允真縣主把著手急吼吼地,拽到正座紫檀木的太師椅前。

“爹爹,你瞧呢,這就是儀賓在江南的丫頭,可生得標誌啊?”

“嗬嗬,江南水土養人,她自然生得標誌,倒是和儀賓有點像,不過看起來,應該和她娘親更像。”

聲音蒼老沙啞,尤婉敘緊緊了嗓子,眼兒微翻,向上前方看去。

南郡王身材還算清瘦,但是麵色焦黃唇色灰白,腦門大的出奇,油光鋥亮的能照出物件來。

“見過南郡王殿下。”尤婉敘福身,問完安依然垂著頭,還不動聲色地往側邊退了退。

南郡王盯著尤婉敘不肯撒眼,目光赤-裸-裸地往她臉上滑。

“聽允真說,你叫婉敘啊?”允真縣主喚來婢女,服侍南郡王用上忘憂草*,吞雲吐霧時,他眼神更加迷離淫-欲,“站這般遠做什麼,怕本王吃了你不成?”

“殿下生得菩薩相,定是慈悲為懷的,奴家怎會怕,”忘憂草焚後的氣味甚不好聞,尤婉敘微微抽了下鼻,“隻是奴家才到京城,尚不懂天子腳下的規矩,恐不慎衝撞了殿下。”

聽出她話裡的不實誠,南郡王又吐了口雲霧,他頗為自在舒適,拉長了調子:“規矩是人定的,人就能改,站過來些!”

尤婉敘一哽,她眼眸顫了顫,龜似的往前挪了兩步。

南郡王的目光令人渾身不適。

像泡了水的榆樹皮,打出黏膩粘連的刨發水*,卻不抹在頭發上,而是胡亂地從頭淋到腳,任由它滑唧唧地在肌膚上爬遊。

“腳上鞋兒四寸羅,唇邊朱粉一櫻多,見人無語但回波。*”

比起孟長京,南郡王的好色有過之而無不及。

尤婉敘後悔自己在路上吃了酥點。

現在胃裡一頂一頂的,東西都想往外湧。

“再過來些。”南郡王招了招手。

尤婉敘怎麼可能想過去?磨磨蹭蹭地正想法子婉拒呢,沒想允真縣主直接一把將她推了過去。

見尤婉敘踉蹌兩步,撐著雕梅方桌才穩住了身子,允真縣主不由捏著帕子,半掩朱唇語氣帶諷:“你這孩子性子慢磨磨蹭蹭的,偏身子還又跟沒骨頭一樣,軟的站不住。”

京城女子本以豐滿結實為美,但當今聖上原先是封在江南的宗室,偏愛清瘦婉約。

自他即位以來,京城男子不免也開始迷戀江南女子身段纖細,如柳枝輕盈之態。

有轉變,就會引起人的不滿。

允真縣主就是其一,她本就嫉恨生於江南閔禾安,連帶著將不喜挪移到了其他江南女子身上,場譏諷她們“嬌嬌滴滴吹個風都能咳三日,矯揉造作如狐媚子淨勾男人”。

儘管她這個做女兒的不喜江南女子,可南郡王卻是見著江南女子就走不動道。

“你既說自己不懂京城的規矩,那便來郡王府聽訓吧,”南郡王語出驚人,“本王那新娶的王妃,是個小官家的庶女,雖生得美麗卻沒什麼見識,對於煮茶插花等高雅事也不甚熟悉,本王特請了曾經在宮裡當教習的年嬤嬤來教導她。”

“你以後既要在縣主府住著,就是縣主府的人,不能因為一己之私丟了縣主府的麵子,本王思前想後,你不如隨本王回了府,與王妃一道跟著年嬤嬤學規矩罷。”

尤婉敘剛站直的身子險些又是一晃,她扒著桌角的指節泛白。

“開心得都不知謝恩了?”南郡王操著水煙壺*,去挑尤婉敘的手,“一雙十指玉纖纖,不是風流物不拈*。”

尤婉敘想抽回手,卻被他用水煙壺摁住。

南郡王嘴裡哼著小曲兒,伸出自己粗短的手,就要去搭尤婉敘的手——

“嶽父,小婿來晚了,未曾迎您,還望您勿要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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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是個麵若冠玉,瘦削清高的男子。

不用想尤婉敘都知道,這就是自己那個便宜爹,尤忠。

都說嶽父和女婿是天生的對家,何況尤忠還是個倒插門,南郡王自然不太看得上。

但為了維護自己的威嚴,南郡王還是不甘心地收回手,臉色陰陰地看向尤忠,一言不發。

“你也真是,早不來,”允真縣主嗔道,“這都要用午膳了你才來,旁人看了還覺著,你回來就是為了吃口飯的呢。”

言下之意,正是因為尤忠來的不時候。

“夫人說的是,我實在是沒料到今日事多,忙到這會。”尤忠訕訕地扶允真縣主坐下,殷勤地替她端了碗熱茶。

允真縣主撒嬌道:“你不過就是個閒散官職,還整日忙得頭腳倒懸,都不怎麼著家,爹爹,你可得替女兒訓他一訓才好。”

“國事麵前無家世,無論官大官小、閒散與否,那都是要一心報國的,”南郡王瞥了尤忠一眼,“儀賓這是滿腔熱忱,你且隨他去。”

允真縣主不愛聽這些,撇了撇嘴,掃了眼一旁站著的尤婉敘,忽然道:“光顧著自己說話了,倒是把正經事兒給忘了。”

她起身,將尤婉敘拉來站定尤忠麵前:“夫君,你瞧誰來了。”

尤婉敘尚未從惡心勁裡緩過來,隻靜靜看著尤忠。

她見她這位生父,幾經張口,卻欲言無辭,到最後憋出了三個字:“好孩子。”

尤婉敘自認對尤忠沒有感情,但此刻也心底還是不由劃過潺潺酸苦。

她幼時也是渴望過父愛的。

“夫君你也真是,叫什麼孩子啊,”允真縣主昨日受的憋悶一下子消散無影,她暢快地挺了挺身子,“得叫婉敘啊,你忘了?”

“誒喲,我這一時沒轉過神來,婉敘都長這麼大了,”尤忠大抵是心虛,揉了揉鼻尖,不自然道,“過來叫為父好好看看。”

尤婉敘不動。

她深吸口氣:“儀賓事忙,不如先用了膳歇一歇吧,彆叫南郡王殿下再等了。”

一聲“儀賓”,父女間本就不可跨越的罅隙,被扯開了更大的口子。

“是,婉敘孝順,是為夫考慮不周,”尤忠去攙南郡王,被不動聲色地繞開,他似乎習慣了這樣的做小伏低,也不惱,立馬小跑著去扶允真縣主,“嶽父,夫人,咱們用膳罷。”

一頓飯吃的變扭。

尤婉敘本就是個局外人,她冷眼旁觀著允真縣主與南郡王還有尤忠的說笑。

尤婉敘明白,允真縣主在找她的不痛快。

允真縣主有南郡王這個父親疼,而她沒有,甚至尤忠都不記得她的名字。

多可憐,多好笑啊。

可尤婉敘不覺得難過,隻是隱約有些空落落的,心間透風的口子,大了些而已。

用完膳,允真縣主便開口:“婉敘啊,你先隨你父親去他書房說說話,聯絡聯絡父女間的感情。”

她說得情真意切的:“你住的那院子啊,我還差些沒布置得當,且得等上個時辰,才好帶你去呢。”

尤婉敘淡淡地“嗯”了聲,起身正要隨尤忠離席,忽而被南郡王叫住。

“尤忠啊,本王方才讓婉敘去郡王府,陪著王妃一道學規矩,她還沒個答複呢,你可得與她好好說說其中利弊好生商量,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裝得一本正經,跟個關懷晚輩的老者一樣,實際眼底的淫-穢蓋不住,“畢竟宮裡的教習嬤嬤,她可能這輩子,就隻能見這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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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縣主的暇愉齋去往尤忠的書房,又是好一段路。

父女二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著。

一進書房,二人麵對而坐,相覷無話。

“婉敘啊,”尤忠不熟悉地喚,“此番上京,一路可好?”

“一切都好,多謝儀賓掛懷。”

尤忠點風爐煮茶的手一頓。

他不敢去看尤婉敘,卻又忍不住抬頭。

這孩子生得像她娘。

也是這一瞬,尤忠心裡鬆了口氣,莫名的悵然和慶幸叫他想落淚。

尤忠明知有句話不能問,且答案明擺著,他卻還是固執地問尤婉敘:

“婉敘當真,要同為父這般生分麽?”

尤婉敘眼睫撲閃了幾下。

她目珠滾動了幾轉,反問道:“儀賓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可我覺著,儀賓想聽假話,卻又舍不得真話,加上我怕謊話說多了,連自己都騙過,所以還是講真話給儀賓聽吧。”

尤婉敘笑吟吟地說:“我同儀賓本就是第一次見,不生分,難道還要涕泗橫流地裝父女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