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狂先生 誰知道孟扶京幾時發癲?……(1 / 1)

最終,允真縣主也跟著一起去了。

倒不是因為給錢太夫人麵子,而是孟扶京派了人來請。

孟扶京不但是新貴,他還有另一層身份,那便是聖上的親外甥。

這兩重身份壓下來,誰敢拂了他的邀約?

尤婉敘和允真縣主兩人,就算再不情願,也隻能硬著頭皮跟錢太夫人一道往花廳去了。

一路上,尤婉敘一直被錢太夫人挎著手。

明明是不相熟的二人,這會卻顯得親密無間。

尤婉敘歪著頭,嘴角掛笑,眉眼彎彎地聽著錢太夫人與她說東說西。

至於說話的內容,大都是吹噓她兒子孟長京。

和暗中貶低尤榮秀。

說起來,尤婉敘其實是不大明白,為何錢太夫人如此不待見尤榮秀。

按道理,錢太夫人性子豪爽,就算與允真縣主有口角,也不會小肚雞腸地把私仇報在尤榮秀身上;

再者以尤榮秀的性格,應該會千方百計討得婆母歡心,就算不能和和睦睦,至少也要維持著相安無事的狀態。

而不是在外人麵前,都要互相嗆聲。

這其中,怕是有些不為人知的辛秘。

可尤婉敘到底年齡小,暫時想不到汙糟事上去。

“我瞧你呀,是越瞧越喜歡。”錢太夫人一邊說著,一邊往允真縣主那邊看。

尤婉敘含糊地笑應。

她能感受到,允真縣主的眼神越發不善,盯得她一陣發寒。

“太夫人既這麼喜歡她,乾脆讓她給你當兒媳得了。”

允真縣主性子高傲,對錢太夫人有所忍讓,本就是因為心裡有愧,可對方一再得寸進尺,每一句話都戳在自己痛腳上。

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自己深愛的儀賓尤忠,曾經與旁的女人有過情緣,還留下了個貌美又惹人喜愛的孩子。

老好人都不一定受得了這些話,何況允真縣主是個受不得氣的?

她雖知錢太夫人不是真的喜歡尤婉敘,還是心下不快,又酸又恨道:“看得見得不到,有何意思?”

錢太夫人頓了頓,她其實是不太看得上尤婉敘的,身如飄萍地位不顯,拿她做引子氣氣允真縣主和尤榮秀還差不多。

讓她嫁進習園,就算是給庶出的那幾個做媳婦,錢太夫人都覺得不配。

她笑著敷衍:“那得看有沒有這個緣分呢。”

話頭本可至此打住,各退一步,偏偏二人都不肯鬆口,你一言我一語,反倒愈演愈烈。

尤婉敘不堪其擾,她倆掐架鬥法,到頭來自己還得遭人恨,實在不劃算。

她隻得想法子同錢太夫人搭話:“太夫人說了這麼久的話,可有口乾?”

錢太夫人皺了皺眉:“怎麼,尤姑娘是嫌我話說的多了,”她一笑,慢條斯理地瞥了尤婉敘一眼,“就算我口乾舌燥,尤姑娘現下可有茶水給我潤喉啊?”

“太夫人誤會晚輩了,晚輩是想著,太夫人若口乾,那待會席間就能多喝幾盞好酒了,”尤婉敘笑得乖巧,說話不卑不亢卻又夾雜著些讓人聽之開懷的奉承,“都說酒酣時分人自得,晚輩就想,太夫人要是醉了,今夜呀,定能聽您吟詩作詞,得絕妙詩歌數幾。”

錢太夫人有些許訝然:“你如何知道,我會這些?”

尤婉敘抬手,指了指錢太夫人手裡的帕子:“太夫人進屋時,晚輩留意到您的帕子,是難得的臨安墨繡,不由多看了幾眼,便看清上頭繡了首《菩薩蠻》,字句清麗雋永耐人尋味,真真是大家之作。”

“可搜索枯腸,晚輩都沒想起是哪位大家所做,正汗顏沒有太夫人博學廣知呢,就瞧見詞旁繡了‘布泉夫人’四小字。”

“這‘布泉’一詞出自《周禮》,正是‘錢’的彆稱,”她莞爾一笑,眼眸亮亮的,“晚輩就猜,這‘布泉夫人’啊就是太夫人您,而這首不凡的《菩薩蠻》正出自您手。”

一席話至此,如車軲轆,精準地碾過錢太夫人心坎。

那一瞬間,她心頭隱隱犯酸,思憶少年時候,不由無奈地自嘲一笑。

“好孩子,我還不知道你閨名呢,老尤姑娘尤姑娘的喊,多生分呐。”

錢太夫人頭一回拿正眼去瞧尤婉敘,頗有相惜之意。

尤婉敘垂首斂眸,輕聲答:“晚輩名婉敘,取自穆溫柔以怡懌,婉順敘而委蛇*。”

“嵇康的《琴賦》?這是個好名字,是你娘親取的?”

尤婉敘模棱兩可地“嗯”了聲,沒再說話。

她不算喜歡這個名字。

因為這名字不是她娘親取的,而是她那拋妻棄子的父親隨口謅的。

大抵是沒有含義的。

可娘親很喜歡婉敘這個名字,從沒動過給尤婉敘更名的念頭。

也是娘親,將這個名字賦予了《琴賦》中高雅深遠的意義。

“名字是取得好,”半晌無話的允真縣主冷不丁開口,“隻是與你,不甚相配。”

“我說親家啊,這又不是你親生的丫頭,你管她相不相配呢,還是你要把人家當親生的,給她納入你家榮字輩裡去,取個相配的名兒,”錢太夫人嗤了她一聲,“我瞧啊,你就是還惦著儀賓,同人家娘親那點子陳芝麻爛穀子的往年舊事罷了,自找沒趣。”

允真縣主罕見地沒嗆聲,隻陰森森地盯了尤婉敘半晌。

“隻要儀賓點頭,婉敘要入榮字輩我自沒意見。”

短短一句話,刻薄至極。

一說尤忠不想認尤婉敘,二說尤婉敘雖住在縣主府,但永遠不是裡麵的人。

尤婉敘來京,又不是為了榮華富貴,她原本就不在意,故而對允真縣主挑撥離間的話充耳不聞。

但礙於規矩,她還是答:“婉敘能進京一睹盛世風華,已是托縣主的恩情,至於其他,但憑您與儀賓做主。”

語氣毫無波動,聽起來事不關己。

錢太夫人掀了掀眼皮,對尤婉敘多了分興趣。

“前頭就到花廳了,”她開口,也算是幫尤婉敘擋了接下來的口舌,“親家,請。”

錢太夫人微妙的態度轉變,被尤婉敘捉到,她舊是那副恭敬乖順的模樣,從錢太夫人身邊推開,垂首斂眸讓允真縣主先行。

自個兒則落後她們兩步,儘量藏起,不願惹人注目。

具體點,尤婉敘是想避著點孟扶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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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麵設在花廳。

來人並不多,大都是習園子息,還有幾位帶著夫人的郎君,大抵是與孟扶京交好的,趕來為其接風。

席麵上,男女分席,以薄紗相隔。

錢太夫人引著允真縣主與尤婉敘入座。

因為允真縣主皇室宗族的身份,故而坐於女賓席前端。

而尤婉敘,隻居於最末。

她倒暗自慶幸,此處不光不起眼,還省去了諸多交際,樂得清閒自在。

尤婉敘理好衣裙,端正地跪坐下,便聽見一陣輕咳。

她耳尖動了動,立馬垂下頭去。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孟扶京。

後麵還跟著個與他容貌五六分相似,渾身書卷氣的男子,

八九不離十,應該就是尤榮秀的夫婿,孟長京。

“彆之,就等你來開宴了!”

彆之,乃孟扶京表字。

都說父母不喚字,錢太夫人這一喊,雖滿口熱切,但多少暴露了親疏。

錢太夫人迎上去,話是對著孟扶京說的,手上拉的卻是自家兒子孟長京。

“不過是場便宴*,各位隨心隨意,儘興即可。”

孟扶京的目光遊走在薄紗之上,他定定地凝著尤婉敘。

“兄長瞧什麼呢?”

孟長京湊過去,還沒看見影子呢,就被孟扶京一掌拍開:“官眷麵前,收收你這輕浮樣兒,彆冒犯了人家。”

孟長京被拍得一懵,不解兄長這莫名的舉動,茫然地撓了撓頭,嘟囔著跟上前入座。

腳步聲遠去,尤婉敘才慢慢抬起頭,望孟扶京那邊瞧了一眼。

他還穿著今晨的那件玄色大氅,潑墨似的發絲被玉冠束起,整個人如冬日裡的鬆,挺拔孤高,卻被籠在霧色裡。

迷離不可琢磨。

尤婉敘見孟扶京腳步頓了下,瞳孔微緊——

他淡色的目珠徐徐挪移,穩穩落入自己的視線。

一瞬的碰撞,尤婉敘慌忙偏開眼。

她就不該抱僥幸,孟扶京那麼警覺的人,怎會發現不了自己?

席間,觥籌交錯談笑歡聲。

女賓這邊雖沒人認識尤婉敘,可聽聞她是允真縣主帶來的,便也紛紛上前寒暄,對飲一杯,既全了禮儀又不過分親近。

名利場上就是如此,人人曲意逢迎,真心不見幾分。

數輪下來,尤婉敘人沒記住幾個,酒倒被勸了幾杯。

她不勝酒力,腦袋略略發沉,但孟扶京那頭時不時飄來的視線,又讓她始終繃著一根弦,不敢輕易鬆懈了去。

誰能知道孟扶京幾時發癲?

“兄長,”時至酒足飯飽,孟長京起身舉杯,“我於寺中結識一位東瀛來的樂師,他自號狂狂先生,名聲頗噪善彈琵琶,我邀他在府上小住了幾日,今日便請他奏樂一首,給各位助興。”

眾人自是叫好。

語罷,花廳外走來個長相粗獷的男子,交連眉絡腮胡,一襲形似袈裟的衣裳胡亂圍係腰間,赤腳上殿,狂放不羈。

他漢話說得不暢,隻簡單請安問候,便從包袱中取出琵琶,席地而坐,持捍撥*隨意一劃——

聲如悲慟哭鳴,引人心顫。

尤婉敘酒全醒了。

她瞠目結舌地,盯著狂狂先生懷裡的琵琶。

“你瞧,他懷裡抱的那琵琶有五根線呢。”

身邊的姑娘們個個稀奇,低聲談論。

尤婉敘充耳不聞,耳朵裡嗡鳴陣陣,胸腔裡亂蹦的心牽動著額角抽痛。

“尤姑娘,尤姑娘,”坐在尤婉敘左手邊的圓臉姑娘,見她麵色紅紅嘴唇卻發白,不由擔心道,“是身子不適麽,可要去歇一歇?”

見她久久不應,圓臉姑娘搖了搖她。

“啊,謝、謝姑娘好意,”尤婉敘恍如初醒,習慣性誑道,“不過是陷入這樂音中,心驚罷了。”

聽她這說辭,圓臉姑娘不疑有他。

隻囑咐尤婉敘,若有所不適可告知於她,她乃是習園的三姑娘孟霽華,院子離花廳近,可容尤婉敘去休整一二。

尤婉敘謝過孟霽華的好意後,本想好好聽一聽狂狂先生彈的五弦,剛調好坐姿,左肩又被人拍了拍。

她以為還是孟霽華,擠出笑一回頭,卻見身後站著麵色不善的裘媽媽。

“尤姑娘,我家夫人已稟了縣主和太夫人,今夜留您在她院裡留宿。”

她一副小人得誌地張狂樣,附在尤婉敘耳邊,一字一頓:

“她呀,有好些姊妹間的閨房話,要同您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