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下) 無(1 / 1)

朱砂 道泩 4366 字 7個月前

祝梅笑曰:“實告汝,祝梅即是朱砂,朱砂亦是祝梅也。昨日不告君者,乃以此測君之心也。幸君戀戀不忘朱砂,妾才委身耳。”

問婚嫁相迫之事,祝梅搖頭不語,唯笑語嫣然耳。

羅刀亦不深究,大笑而過,乃趣裝,攜女歸川。家人見之,喜甚。期年,得一子,取名玉蝶龍遊,喜作劇,折形體,虯曲似梅乾。

久之,祝梅撫二子劬勞,然終無怨色,羅刀待之俞敬。

侵尋,羅刀至中年,漸悟所習之音,過於單調,乃求訪民間高隱之士,虛心向學,未幾,曲風為之一變。

兩年後,尤好西域之樂。每聞胡琴之音,遂想朔漠之廣,沙漠之大,心神為之俱碎。

祝梅知其意,乃曰:“君既有此誌,何不往遷西域乎?”

“家稍定,不忍遽動。”

祝梅曰:“南國雖有綠荷遮岸,紅蕖浮水,而北國亦有蒼茫大漠,戈壁紅柳。唯願與君一體,雖遠無憾。”

羅刀聞言大樂,遂攜妻子北上,輾轉萬裡,定居吐蕃,欲展平生之誌。

篷帳紮綠洲,羅刀喜遠遊。

羅刀常帶饢餅出,走戈壁,訪沙海,探遺音,問鄉老,時酩酊葡萄藤下,時夜臥沙丘之中,時穿梭於不毛之地,間或終日不返,家事儘托於祝梅矣。

如此,三年之間,西域樂器皆純熟:冬不拉、都塔爾、彈撥爾、熱瓦甫、卡龍琴、手鼓、薩塔爾、艾捷克、木笛、葦笛等器具,隨心而撥,皆中要妙。

然家貧如洗,一如先前。

羅刀嘗致歉與祝梅,梅但勉之耳。

是年冬,媼從川來,探望子孫,以養天年。

一家五口,蝸居鬥室,摩肩接踵,不能回旋。所斟劣酒,難以下咽,所吃之飯,皆是糙米。孩童所戲,皆為土泥,妻子所穿,皆是布衣。

羅刀見狀,氣田於胸,以手指天曰:“彼蒼者天,何不開眼!使吾一貧如此!”

祝梅曰:“無妨,君有大才,他日必展。”

聞妻言,羅刀心有愧疚,淚盈於眶,乃仰天喟曰:“大丈夫生不能顯貴,使父母妻子貧寒若此,不如立死矣。”

祝梅聞之,笑曰:“君忘‘祝梅亦是梅’乎?”

羅刀不解何意。

祝梅從容曰:“枝頭梅,凜寒開,百花敗,我獨來。傲天地,素潔白。無懼色,君自摘。”

“冰雪林中

1

此身

不同桃李

2

芳塵

忽然一夜

清香發

3

散作

乾坤

4

萬裡春

聞言,羅刀良久不語,半日,忽有所悟,喃喃言曰:“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裡春。”

言罷,乃棄狷介之念,立抱流俗之誌,然中心誌向自不更改。

不待天明,乃背負胡琴,輾轉於勾欄樂坊之地,兜售所學之技。

一月之後,盤查囊中,銀兩頗多。心喜,歸家儘付祝梅,囑其家用。再回鬨市之所,彈唱頗為賣力。

久之,路人頗有識其麵目者,皆指曰:“他日,此君必有作為。”

羅刀聞之,心中歡喜,自此,進取之心益盛。

一日,心中忽生一念:“與其賣唱與人,不如自度詞曲,發布網路之上,或有識音者,助我一炮而紅,亦未可知。”

即歸家,告之祝梅,梅喜曰:“實告君,妾有此念久矣,然恐君誤妾,未敢名言耳。”

羅刀執梅手,哽咽曰:“知我者,妻也。”

乃罷唱,從事創作,日夜以繼,發奮努力。

冥冥之中,胡地似有錚然不可磨滅之音,縈繞耳際,羅刀遂依記憶,編寫新詞一曲。

一周內,即錄製小樣,分撥回疆唱片公司。

又自彈自唱與互聯網,聽者無不傾倒,眾人皆謂之神曲,打賞無算。

未幾,羅刀歌曲紅遍四方,江南江北為之傳唱,老幼婦孺競相歌頌。

一時間,羅刀身價倍增,商演邀約不斷。

炙手可熱之時,祝梅囑曰:“今日雖顯,然不可不妨小人。有嫉賢妒能,霸據歌壇數載者,必不欲顯汝名,汝當心之。”

羅刀不信,“歌壇者,乃各顯其才之地也,安有小人作祟之餘地乎?”

祝梅沉吟良久,又曰:“君可獻金若乾,以結顯貴,或可保身。”

羅刀嗤之,“今日之勢,雖三皇五帝複生,亦不可撼吾歌壇地位。吾憑才學立世,絕不做諂媚人,趨炎附勢也。”

祝梅笑,不與之辯。

一日,有大商演,邀羅刀。刀欣然而往。值人多,羅刀次序靠後。乃於登台前,坐後台稍待。

百無聊賴見,忽見琉璃台上有舊曆,隨手翻閱之,赫然見紅字曰“壬午年”。忽憶祝梅曩昔之言,大驚而起。不顧演出,急回家,立問之,祝梅笑曰:“妾年少時,曾於一老者處習卜卦之術,遂能預知君之遭遇耳。”

羅刀不勝感佩,以祝梅為神。

一家鹹敬之。

羅刀才名顯,遠近皆知,一日,楊?不期而至,哀嚎於門,以望複合。

刀出,見女煙眉敗容,大有病色,惡之,閉門不納。

楊?抓門踢牆,滾地撒潑,嚎啕不止,意取金而去。

四鄰之人聞之,無不搖首以歎,有不明就裡者,輒言羅刀為負心漢。

羅刀聞之,大怒,欲與理論,然祝梅止之。

祝梅出,見楊?抵門設榻,蓬頭而臥,大有耗時待變之謀。

楊?見女來,假寐,以觀其變。

祝梅出金數兩,低聲曰:“汝不念舊情,拋夫棄子,有此惡果,今取金去,好生過活。若要再來,定不饒恕。”

楊?開目視之,見祝梅慈顏悅色,超逸有致,竟不能生一微詞,乃佯嗔曰:“騷蹄子,林和靖視汝為婦,今一女侍兩夫,汝不羞乎?”

祝梅蹙眉曰:“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吾雖已侍奉和靖先生,然感羅刀情切,特加償還耳。不似汝,雖為杏梅精靈,然非為梅而為杏也,貞潔之心無,蕩漾之心有,貪慕榮華,人儘可夫,不幸淪落至此,仍有理乎?”

楊?聞之,默默無言,垂淚久。祝梅溫言撫慰,楊?受金,拜辭而去。

四鄰見之,皆奇之。

自新歌發,羅刀曲詞不斷,西域民調,所向披靡,人皆愛之。但凡一為之聽,皆如中魔矣,由是,羅刀才名更顯。

然傳唱至京師,不為歌壇當道者所喜。

有狂者謂羅刀之作難登大雅之堂,有妒者言羅刀之音乃敗亡之象。名公巨匠亦先後跟進,多方詆毀,恣臆談謔,殊無忌憚。更有甚者,乃至擅加施為,奪羅刀應得歌詞獎項若乾。

有一人咆哮如雷,橫加阻攔者,麵黑似鬼,名趙曉。其人身無一技,以諂媚他國度日,日日希求移居戎狄之國,以跪舔外人為能事。乍聽羅刀曲,知其為好音,然不欲華夏有此美音,遂極儘貶損之能事,意欲驅逐羅刀出歌壇也。

屢遇不公,羅刀憤憤然,急欲與黑麵鬼一爭高下,乃商之與妻。

祝梅曰:“君記老子言乎?‘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人之道,為而不爭。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羅刀不悟,心中幽憤不可出,乃揮拳向壁,房瓦紛紛而落。

祝梅撫羅刀胸,以纖手點其心穴,口中流香,循循然,善誘之。

羅刀初不在意,及聽梅言,頓覺梅香透骨,直入心脾。

須臾之間,頓覺眼明心徹,身似醍醐灌頂。

不覺驚起,喜曰:“聞老子言,亦聞夫人語。宋人有言,‘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吾何必爭一時之氣?詞曲如梅,暗香熏染久,人必知我心矣。”

祝梅雙手合十,向天禱曰:“阿彌陀佛,子聰慧,不負我心矣。”

夫妻相視而笑,莫逆於心。

羅刀自此隱身歌壇,沉寂世外,專意研磨歌詞曲度。

十年之中,外人無知羅刀之所為。或問之,親友嘗代言:“整日不理世事,唯閉關讀書耳。”

癸卯年,羅刀欲攜新作數曲重返歌壇。

當是時,已為萬物互聯時代,凡平民所創作,皆發網上,大眾評判優劣,世間絕唱,層出不窮。

臨發前,羅刀惴惴不安,問於妻:“吾歸隱多年,今已衰朽,所做曲詞,尚能引領風尚乎?”

祝梅曰:“詩三百者,國風最優,傳唱當時,至今不絕,何者?蓋千古同音,情感皆同也。現今歌壇,阿諛之作頻出,不倫不類者占半壁江山。發乎心結乎情之作品,鳳毛麟角,屈指可數。君之作,皆出於真情,必能奪他人之魄也。”

聽梅言,羅刀心稍定,乃命專輯名曰:山歌寥哉。

翌日,俱發網上。

恰如疊萼奇葩,一經現世,天下嘩然。

新作之歌,甫一上線,全民點擊,不可稍停,後台數據,直線竄升。

國人服其才華,折節讚歎。更有外夷之人,聞歌曲中音,爭相效仿者。不幾日,風靡海內外,傳唱之盛,古往今來,未有及者。

又因專輯中有羅刹海市一首,曲中詞句頗臧否人物,坊間爭相解讀,紛紛紜紜,莫衷一是。羅刀聞之,亦不解釋,任人施為,輿情大酵。

由是,歌曲風行益甚。

時值三年大疫之後,國人久曆陰霾,心中憤懣,獲此奇曲,陰鬱之情一掃而空。人人如中魔魘,鄉間俚人,傳唱不朽。廣場之內,燈影之下,翁媼跳複歌,歌複跳,全民嗨歌之風興起矣。

盛世之下,歌壇現百年未有之奇觀,媒體爭相評論,皆謂羅刀為不世出之奇才,音樂界之傳奇巨子,各家大獎紛至遝來。

先前詬病羅刀之人,皆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網上線下,無所逃匿。

十年晦氣,一朝得出。羅刀登華山巔,傲視蒼茫。

然羅刀心性已練至化境,未加嚴辭。人或問之,但微笑答曰:“窮寇勿追耳。”

成績皎然,合家歡慶,羅刀把酒向祝梅,曰:“古人言‘梅花香自苦寒來’,此論誠不我欺。梅花仙子是我妻,世間榮寵皆淡定,吾不及汝也。”

祝梅笑曰:“今君功成,實我身退之日也。”

羅刀大驚,擲杯與地,曰:“正可同享富貴,我妻何出此不吉之言?”

祝梅正色曰:“先時吾告君,仇家來逼親之事,非實情耳。吾乃梅花仙,感君精誠,特來相伴。今君大事已成,吾將返和靖先生處。先生一生未娶,以我為妻,吾不能相負也。”

羅刀苦苦挽留。

祝梅告之不可,曰:“梅為長壽之木,我曆千年,猶能存活,向者我贈汝之枝條,為我分枝也。汝應培植之,他日長成,可為兒婦。”

話畢,杳然而逝。

羅刀痛不欲生,幾欲昏厥,乃手植所贈梅枝,閉門一年以祭之。

世人感羅刀技藝精湛,乃奉送外號曰:“天下第一刀”。

自此,天下第一刀,明徹華宇也。

十年後,玉蝶龍遊長成。一日,與院中閒坐,忽梅樹後一女轉出,求作玉蝶婦。慌入室,告父,羅刀出,見女貌華彩燦然,頗類祝梅,知祝梅之言不虛,遂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