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 害怕(1 / 1)

1064 莫莫瑞 2648 字 10個月前

一個嬰兒乖巧地躺在女人的臂彎中,小手捏著女人的一縷微卷的發絲,不哭不鬨,睜著漂亮的大眼睛望著自己的母親。

耳畔突然傳來一陣爆響,嬰兒感受到自己被母親的臂彎抱緊,將他緊緊護在身下。

陶風猛地睜開眼睛。

他又夢見了他剛出生後不久的那場車禍。這個噩夢他做了二十多年。每當壓力大的時候,他都會夢見這個場景。

那是一個雪天,是那年最美的一個雪天。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從天上肆意落下,城市靜謐,空氣清新。

可在陶風的記憶裡,沒有白色的雪,隻有紅色的血。

母親死在了那場車禍中。

陶風討厭雪,因為雪把母親的血襯得更加鮮紅,紅白刺目,如同宣紙上盛放欲滴的薔薇。

剛剛滿月的陶風不明白死是什麼,但能感到母親溫暖的懷抱漸漸冷卻,地上的薔薇越開越盛大。

後來,老陶說,那天肇事的人看著楚何母親的屍體,驚恐地逃走了,扔下妻兒與老陶麵麵相覷。

最後,這場車禍也隻是不了了之。老陶又能向被拋棄的孤兒寡母索求什麼呢?

唉,也是一對可憐人啊……老陶隻能兀自感歎。

陶風在沒有母親的環境下長大。他不願接受彆人的同情,習慣將自己的情緒掩藏起來。雖然他隻模糊地記得母親滿身是血地躺在雪地裡,但他清楚地記得母親對自己堅定的保護和義無反顧。

但是,在放學的時候,陶風每次見到被媽媽們牽著手的孩子們,心裡還是會翻起一股酸澀。

他也想吃媽媽買給他的烤腸,也想被慈愛的笑意包裹。可他隻有父親,一個硬漢父親。

他知道父親是個善良的人,父親愛他,也深知父親的辛苦,但老陶永遠無法彌補母親這個角色的缺失。

陶風怨上了雪。如果不是雪,是不是母親就不會死了?幼年的陶風曾如此想過。

長大後,陶風早就放棄了如此幼稚的想法,但還是由衷地討厭雪天,討厭雪。

涼意侵身。陶風被亮光迷得睜不開眼。

難道又是在雪地裡?

而他麵前,分明是那年的車禍現場。

母親抱著繈褓中的嬰兒,血染雪地;老陶強撐抬手,直至昏迷;肇事者已狂奔至數百米開外,徒留一雙妻兒……

那個小男孩……那雙獨一無二的琥珀色眼睛,微卷的栗色頭發……

楚何?在這個世界?

是他記憶錯亂了還是這是另一個時空?

陶風的大腦一瞬間空白,他呆呆地望著小男孩的臉出神。

“陶風!”小男孩忽然開口,沒有童音的清脆空靈,反倒低沉有力;不似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倒像就在耳邊。

“陶風!”聲音越來越急促,“陶風!你醒醒!我求你……醒醒……”

有其他人的聲音,有點像秦術。

不對啊,這個場景裡沒有秦術,秦術在他四歲才認識他啊……

陶風迷迷糊糊,往常清醒的頭腦如今像一團絲線一般淩亂,明明冷氣撲麵而來,可他好熱……

陶風胡亂地扯著領口和被子,想要讓自己的溫度降下來一些,卻被人一把按住。

其人一手按住他,一手把他的被子向上拉。

力氣真大……陶風悶悶不樂地想著,掙紮地更甚。

然後,他就被五花大綁了。

陶風終於醒來的時候,看到自己身上的繩子,冷著臉靜了兩秒,才發現楚何就在他身邊,枕著手沉沉地睡著。

黑眼圈很重。

陶風歎了口氣。頭疼。

後半夜楚何終於醒了過來,看見陶風醒了,一蹦三尺高。

“陶風!你醒了!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楚何激動地關照著陶風,卻對上一張冷臉。

楚何愣了兩秒,一拍腦袋,賠笑著去解陶風的繩子:“哎呀沒辦法,你不願意蓋被子,至少這樣你不會著涼。”

陶風彆過頭不理他。

記憶似乎回來了一些,頭還是好痛。

“我去找秦術!”楚何撓了撓頭。

陶風看著楚何遠去的背影。

他難道就沒受傷?不可能啊,自己從能量波裡把他拖出來的時候都滿身是血了。

在看到爆炸後的地圖後,陶風不顧江閒勸阻拿起裝備就衝了出去。他很少有不冷靜的時候,但這次他慌了。

他沒有尋求外援,因為除了楚何,陶風還不了解、不信任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人。這一次,他清晰地感受到,楚何願意為他拚命,願意為了這個世界的人拚命,但他不願他就此喪命。

他帶著檢測器、防護服,還有乾擾能量波的機器,帶著常人難以承受的重量來到區域外圍。

陶風不願回憶那個恐怖的場景。

漫天黑紅的能量波如龍卷風一般環繞在引源消失的那片區域,並且逐漸縮小著。

洶湧的能量翻湧間,陶風隱約看到一個身影,困在旋渦之中,迷失了方向。陶風努力保持著鎮靜,試圖忽略“砰砰”直跳的心臟。

他在害怕。

害怕……失去?陶風微微一怔。

母親去世的時候他太小,不知道什麼叫做害怕。失去母親的那一瞬間,他隻感受到了強烈的衝擊感,本能地哭了。

陶風覺得自己沒怕過什麼。即使是由於學業和工作要與老陶和秦術分開,隻身前往陌生的城市,他也隻是擔心老陶和秦術,從沒有如此劇烈的…害怕的感覺。但不管怎麼樣,他都不想再失去了。

衝進能量波中時,陶風腦海裡閃過無數的畫麵:母親的死、老陶的關懷、秦術的照顧,還有,認識這些天以來楚何與他最稀鬆平常的日常。

“我要你活著。”

陶風記不清自己是怎麼把楚何從能量波裡撈回來的了。隻記得他最後的意識停留在撥通秦術的通訊器,一手捏著胸針,一手還護著楚何防護服上被刮破的地方。

“內傷最難養了。你們兩個,這麼大的事情,不能大家商量一下再乾嗎?你們倆一前一後衝進去,要是都死在裡麵,怎麼辦?!”

秦術很生氣,不停地說教著躺在床上的兩人。陶風無可奈何地靜靜聽著。

倒是楚何開了口:“彆說了秦術,我們這不是都還活著呢嗎?”

秦術撇了一眼楚何,正準備張開反駁的嘴又閉上了,訕訕地走了出去。

楚何從床上坐起,轉過身麵對陶風。

“你……”

“彆說我不理智。”陶風偏過頭,“我沒法看著你去死。”

楚何在陶風的床沿上坐下,雙手按住陶風的肩:“謝謝你救我。但是……”

“我說過,我要你活著。”陶風抬起頭直視著楚何的眼睛。他說不出“喜歡”“依賴”這樣的詞,這樣的詞在這樣的時代也太過奢侈。

也罷,你活著我就心滿意足了,哪怕是用我來換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