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來想去的實在難以猜測到底是誰能知道父親被遷到了這裡。沒能探視到方國棟,失魂落魄的方晚寧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愁容滿麵的她在門口不舍地來回踱步。似乎這樣,她與方國棟之間的距離才會更近一些。無情的大鐵門依舊緊閉,她無奈地走到另一側的牆根處仰望著布滿電網的高牆,最終緩緩蹲下身子在那一坐又是大半天。
裡麵偶爾傳來的口號聲,哨聲以及時不時嚴厲的嗬斥,讓她不得不聯想到自己父親艱難的處境。她心裡越發的焦灼和痛苦,可她卻對此束手無策,而這一刻因長途跋涉帶來的身體和心理的雙重疲憊,她難受地蜷起身子將頭埋進了臂彎終於低聲抽泣起來。
江城,一個她土生土長的城市,此刻就像這堵高牆一般冷漠的將她拒之門外。誰也不能見,誰也見不到。
方晚寧大概又坐了一個多鐘頭情緒也穩定了很多之後,這才起身一步三回頭的慢慢離去。她邊走邊想在心裡祈禱著程炤能早些放她走,早點把錢給她結了。上山容易下山難,她來的時候沒覺得有多遠,可這會兒下去的時候兩條腿走的直打顫,她隻能側著身子走走停停。她也有些著急了,照這樣下去,天黑她可能就到不了西京了。但幸運的是走到半途,有一輛從監獄出來的送菜的小貨車將她捎帶到了公交站點,這無疑是她今天遇到的第一件令她開心的事。
......
“源兒,咱從去一趟西京吧。”
小睡了一會兒的蕭珩醒來跟陸源聊到兩年前江城的變化,提出想去方晚寧家附近轉轉。其實西京縣麵積挺大,地處江城以北,途經渭河依山傍水,與市裡頂多一小時左右的車程。每逢節假日那人都是成群結隊的去玩兒。江城前年合並區域的時候將西京劃進了市裡。現在就不叫西京縣了,叫西京區。每當蕭珩聽到西京這個名字的時候,總會想到方國棟說過想要將房子換到市裡好讓他跟方晚寧聯係起來更方便。蕭珩想起來就笑了,但笑容總是轉瞬即逝,轉而被一種淡淡的憂傷所覆蓋。
陸源知道他的心思,前兩年的時候不知道他去過多少次。所以他剛開過幾個必經之路的時候,早就預料到了。
“行啊,咱到李姨那吃臊子麵去吧?你吃不吃?”
“吃。”蕭珩回答。
那是他們從上學就愛吃的一家麵館兒。
有時候,隨便提的一家店一個地方,或者是一個熟人的名字,他都會聯想到方晚寧。因為這樣的地方實在是太多,倆人從初中相識一直到大學所經曆的所走過的路不勝其數。
這對目前依舊生活在江城的蕭珩來說是一種無聲的折磨。
他見不到方晚寧,但似乎江城的每一處都有她的影子。
而這之前還在海市的方晚寧,就直觀的避免了這種熟悉的印象懲戒。
此時的她,也已經轉車來到了西京。
她打了輛出租車,讓師傅一路慢慢的開著。
眼中熟悉的城鎮,使她閉眼都能猜到下一路口會有哪家超市,轉角哪一處有一家早點鋪子或者哪條路上有什麼店,她都一清二楚。如今再看,卻成為了她最為落寞的心事。街邊自由自在的歡聲笑語,讓坐在車內的她羨慕不已。
她像是又看到了一家老店,路過的時候,滿是眷戀的眼神才緩緩收回。每一處熟悉的地方,都是她對過往難以磨滅的懷念。不知不覺中,她臉頰早已潮濕一片,她又伸手拂了去,依舊默默承受著她該有的懲罰。
車子直到開到了她家門口,她才輕聲的讓師傅停靠在路邊兒。也不下車,沉默的坐在車裡往外看著。
時隔幾年,她再次停駐在了自己家門口。默默地借著微風感受著曾經的所見所聞。過往所有的歡樂與痛苦以一種無聲的方式滲入她的腦海。
在這個小院裡,這座房屋裡,昨日,似乎與她同席而坐。
透過半鏤空的紅磚圍牆,那一扇扇斑駁的門窗安靜的與她遙遙相望。院子一側曾專門給她種花的地方,已被人堆起了半牆高的柴火。
熱鬨隻是換了一個方式。且已不再屬於她。
視線逐漸順著牆壁往上走去,那個曾掛著各式風鈴迎風搖曳的地方,現如今已被一件件沉悶的衣物所替代,缺少了曾屬於她的浪漫。
但時間並未讓她淡忘那種動聽的聲音,她仍然記得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當微風乍起的時候,叮鈴的清脆是躍進她心田幸福的喜悅。
“要不進去看看?”
司機師傅以她悵然若失的神態判斷她跟這個房子之間應該存在著某種微妙的聯係。
方晚寧慌忙的收起情緒,輕聲答道:“不了師傅。我就隨便看看。” 她進去看什麼呢,這地方已經不屬於她,還是不要隨意驚擾彆人的生活罷了。想到此,她心中便又開始了難言的沉悶。
“大老遠的就光看看啊,你以前是不是住這兒啊?沒事兒,進去看看沒關係的。”
司機的熱心,催促了她想要逃離的心情。
“不是的,走吧師傅。”
“行吧,那咱順著這條道走了啊。”
“嗯。”
順著這條道剛好能轉遍整個街區,就好像曾經所有的回憶都隨著熟悉的場景再一次活生生的展示在她眼前。
對她來說,此時獨自一人安靜的感受著過往印象,未曾不是一種享受。
哧——
司機突然的刹車導致方晚寧身子猛的往前傾去。她一邊揉著額頭一邊兒聽著司機腦袋伸出窗外咒罵著。
“找死啊!騎個騷摩托耍什麼?逆行我撞死你都不帶負責的!”
聽著外麵倆人的爭執,方晚寧無奈的歎了口氣,他拍了拍司機的肩膀。
“走吧師傅,彆跟他計較。”
司機扭頭給她來了個溫柔的笑臉後,扭臉又罵了幾句才善罷甘休的將車開走。但他仍然忍不住低聲的抱怨了幾句。
方晚寧一直的沉默似乎讓他意識到自己言行的不妥,他連忙又踩了腳刹車回過頭向方晚寧陪著笑臉說了幾句客套話。
“沒事兒,咱拐去河邊兒看看吧。”方晚寧說。
“哦,行~不過去不了邊兒上啊,正修著棧道呢......”司機往右打方向的同時,左邊路口一輛黑色越野剛好拐過來與其擦肩而過.......
這時陸源眼尖的看到一個人,“哎那不是磊子?”話音剛落,車就停到了趙磊麵前。
“ 喲,還真是。”陸源單手搭在車窗笑著說:“乾嘛呢磊哥。”
趙磊抱著頭盔一臉驚訝,“哎,你倆怎麼來了?”
陸源打趣著說:“這不想你丈母娘做的臊子麵了嘛~~~”
“我去你丫的~~”
“蕭珩~”趙磊抬手高興的跟副駕駛的蕭珩打了聲招呼。對於蕭珩,他們哥幾個都心照不宣。大大咧咧的互相調侃一通後,三人前往了他丈母娘的麵館。方晚寧以前也總在這兒吃。
時間已經過了中午,店裡人不算太多,三人特地進裡麵跟老板娘打了聲招呼。
“李姨!我要吃麵!臊子麵!”陸源第一個鑽進去。
“喲!好小子,又來了~~”
“李姨。”蕭珩也笑著喊了聲。
“哎蕭珩~快,都外麵兒呆著去吧。”
“嘿嘿,伯母~我把英子送回去了啊~她晚上再過來。”
“行知道了。我給你們煮麵~等著啊~”
“好勒~~”
朋友之間的意外相見總是這麼的令人愉悅和欣喜。三人有說有笑的很是熱鬨。
吃著臊子麵,陸源想起了剛才見到他時的場景。
“哎,你剛是不是又跟人撞上了。”
趙磊一口蒜就了一口麵,邊吃邊說:“嗨,不小心逆行了嘛,那出租車開的太靠外了。要不我也不會跟他懟上。不過沒事兒,沒撞著。”
蕭珩提醒他,“那還是你的不對,你以為你騎的自行車啊,大小路隨你騎。”
“哎喲也不全是我原因,你不知道他當時罵的多難聽了。”
“那罵得好!” 陸源啪啪的鼓掌。 “你倆肯定不相上下。你這張嘴什麼時候饒過人。再說了,你都有媳婦兒的人了,這安全方麵以後得更加注意才是。”
蕭珩也跟著說他:“反正以後要小心。”
“哎知道了知道了。快吃快吃。”趙磊心虛的低頭扒拉著碗裡的麵。哥幾個裡,他對蕭珩有種莫名的信任和崇拜。
蕭珩從上學的時候身上就有著與同齡人不符的沉穩。這是他怎麼也學不來的。他與蕭珩完全就是兩個極端。蕭珩的聲音很好聽,說話的時候不急不躁。如果他有任何暴躁煩悶的情緒出現的時候,聽他說話心境立馬就能平複下來。因此趙磊曾還狐疑自己是不是同性戀,嚇得他好久都不敢見蕭珩。結果他實在憋不住了,把這樣的疑慮告訴了其他人,沒想到其他人也有這種感覺。這下他才放心的繼續跟他來往。如今的蕭珩可比學生時期更有魅力,他都要發福了,人家還依舊保持著上學時期的良好身材。
蕭珩簡單吃了幾口,放下筷子笑著對他說:“你這脾氣,搞裝修的時候,你手底下的工人受得了嗎?”
“那該罵的也得罵啊,活兒乾不好肯定得說啊。”
“嗯,你確實適合乾工程。我就不行。”
“我看你挺適合當男模,看你這身板,老天爺追著給你喂飯呐。不像我天天乾苦力~”
“嗬嗬~各有所長。”
蕭珩笑著跟他們逗趣著。
陸源和趙磊倆人很默契地絕口不提他來這裡的目的。完事最後陸源付了錢,蕭珩站在門口輕聲地對他們說:“一起走走嗎?”
倆人心照不宣,異口同聲的說:“走啊,問啥~”
誰也沒說去哪兒,但步伐一致的隨隨便便就溜達到了方晚寧的家門口。
趙磊跟陸源默默的對視了一眼,跟在蕭珩身後沉默的伴其左右。
蕭珩站在馬路邊麵兒視線看往二樓陽台。那裡曾掛過各種他送給方晚寧的風鈴。
風鈴舊了他就給換新的。
偶爾他站在樓下喊她名字,方晚寧就會從中間那個門裡出來,滿眼笑容的跟他擺手打招呼,然後裙擺搖曳著從屋裡跑出來。
樓下院子裡的梔子花開了她就會剪掉一些放在他的書包裡或者摘下幾片夾在倆人的書頁中......
往事的點點滴滴又一次浮上心頭......他獨自沉浸在漫漫的記憶裡,回憶著曾經那些稍縱即逝的瞬間。憑著印象中的投影,再現著他一直眷戀的畫麵。
微風乍起,悅耳的風鈴並沒有如約而至。這一刻,眼前的景象徒然也有些陌生了。
沉默了良久,蕭珩才緩緩開口說了句,“這裡都變了。”
“呃是啊.......這兒......”陸源實在是不知道怎麼接他的話。他胳膊肘碰了碰趙磊,趙磊糾結的更不知道說什麼好。
蕭珩聽到聲響笑著轉過身子對他們說:“真是難為你們了,每次都陪我做這麼無聊的事情。走吧,回去。”
趙磊和陸源想說點什麼但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倆人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等蕭珩往前走了兩步才趕緊鬆了口氣兩步跟了上去。
他們也想方晚寧,畢竟都是從小就認識的朋友。方晚寧不聲不響的這麼一走,他們這幾個就不像以前那麼勤快的總往一起聚,因為總感覺某個位置上缺了個人。頭兩年的時候,就算是聚了,也都很有默契的對方晚寧之事絕口不提。
可是身邊的人或事大部分都是舊識,有時候也難免會涉及到一些。但蕭珩始終都保持原有的神色,並沒有因此突然沉默不語或是顯露出落寞的神態來。隨著時間的延長,隨著蕭珩在席間毫無破綻的情感流露,聚會次數便逐漸開始比以往增多了些,話題自然也變得更廣了,聊天的時候自然而然的就放的更開了些。
三人走著走著就並到了一排,因為年紀相仿又涉及不同的工作領域,話題自然是絡繹不絕。所以剛才那一點兒低沉的氣氛很快就被熱鬨衝散。
幾人扯到最近的工作的時候,趙磊隨意的跟蕭珩貧氣著。
“待會兒遛達到河邊兒指導指導我工程唄蕭總。”
蕭珩笑著說:“我在你麵前豈不是班門弄斧。”
“嗨~哦對了,你給小學建的圖書室完工了啊。就等著放完味兒之後往裡搬書了。” 這是蕭珩個人給西京小學捐贈的圖書室,趙磊接的這個活兒,所以他比較上心。
蕭珩點點頭,“好。多謝趙總。”
“哈哈得了吧,彆給我扣高帽子~~”
一旁的陸源接完電話朝倆人說道:“賀蕾打電話催了啊,叫咱去她那燒烤去。”
“那走啊~哎等會兒,我要喝酒了,你們晚上誰送我回來。”
幾人一路的歡聲笑語伴著夕陽漸漸飄遠 ......
而此時剛參觀完西京小學後的方晚寧又從後麵繞回了正街。司機師傅一路給她講著西京這些年的變化。她一路默默的聽著。方晚寧給足了司機酬金,當她提出是否可以直接送她到江城機場的時候,司機自然是樂此不疲。因為今天這一趟活兒完全可以讓他接下來的一個月不用再到處去跑活兒乾了所以他當然有求必應。
直到夜幕降臨,方晚寧才算是離開了江城。
這一路就好像逃命一樣。當她坐上了去往海市的飛機,飛機飛到了半空才終於敢回頭,眷戀地望著遠處江城的燈火長舒一口氣。接踵而來的失落感讓她心中五味雜陳,這種想見不能見的思念,以及思念帶給她的恐懼,全部都令她承受不起。
眼淚在萬裡高空悄然滑落,她獨自悲戚的認為自己已不配再見到蕭珩,亦不再適合回到江城。
在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在地平線的那一刻,她與蕭珩就像是命中注定般的在曾屬於他們的城市中徹底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