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她還有什麼地方能去……(1 / 1)

女獵戶是兔子 岑三柚 4333 字 10個月前

人群最前麵,幫杏花買來黃紙元寶和香燭的姑娘,偏開臉躲過杏花的視線,一下又一下扯著自家阿娘的手,無果,她垮下肩膀,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她的阿娘曾經和杏花的阿娘一道趕集一起編製麻布互相照應,現在,正抱著手臂絲毫不加掩飾地怒目瞪著杏花。

溪邊,繼母的神情扭曲,嘴裡罵罵咧咧,在溪水裡衝洗著剛剛碰過杏花的手。

水嫌太涼,加之耳邊充斥著村民們的議論,繼母越想越氣,脖子也氣得漲紅。

她猛地直起身,揚起手,全力甩出手裡的一束柳枝,兜頭兜臉劈向杏花。

晦氣是不能驅散的,萬一牽連到彆人可怎麼辦?

有見識的老人說,隻有柳枝才管用,多多鞭打,才能確保晦氣牢牢留在她一個人的身上。

晦氣的事是解決了,杏花的婚事卻鐵定要告吹了,原本收的聘禮又要辛辛苦苦送回彆人家門,好不容易才談好的婚事!

繼母暗暗咬碎了牙,抽打越發狠勁。

隻還記得千萬不能打壞杏花的臉麵,外人也就看得上杏花那一張臉了。不過柳條反正也打不碎人,此外也不需要有什麼顧忌。要不是考慮到村民們在圍觀,她恨不得跳起來打。

繼母念出驅邪的吉祥話,不忘扮著愁容和村民們談天,“沒辦法,我還是要負起責任好好教導這個孩子的,就是,唉,拖累大家夥了。”

村民們連連稱是,又擺手客氣,村民們掃視著溪邊瘦小的人形,暗暗點評,連哭叫都沒有,怎麼看怎麼邪性。

疼痛而已,杏花很有經驗,忍過去就好了。

隻是柔軟的柳條,打不破皮肉,現在疼過了,明後天就能恢複,也不妨礙行動。

故而杏花還有餘裕從村民們的議論中拚湊出來結果。

挨了這一次打,晦氣的事就過去了,由於忌諱,想必今夜繼母也不會關留她這個晦氣在柴房,攔著她不讓去送彆阿娘。

這樣就足夠了。

可反複回想起那個嬸子尖銳無比的目光,忍疼之餘,杏花隻覺喉嚨發緊,不住地泛起一陣又一陣酸澀。

……不知怎的,四周的人聲忽然消失了,柳條的抽打也停止了。

杏花有點茫然,顧不上外界變化,與她無關。

她喉間一陣翻湧,那個她怎麼都想不明白的疑問無比清晰浮現於腦海,幾近破口而出:她有做錯什麼嗎?

如果現在說出來了,會有人願意聽願意回答嗎?

杏花擺了擺頭,用力咽下這個明知無人搭理的疑問,抓緊空閒平複著呼吸,接下來才好繼續無言地應付那些人的處置。

撲通一聲。

一顆石頭飛入溪水。

有人一個接一個地踢著石頭,精準地踢在繼母那一麵,走近。

伴隨著村民們異常的沉默,伴隨著繼母明顯淩亂粗重的呼吸。

鼻尖縈繞著的香氣,暖烘烘的,好像是甜甜的麵香?

杏花慢慢眨了幾下眼睛。

……杏花悄悄抬起視線,先是一驚,她被一雙圓溜溜的杏眸捕捉到了,那個人是在看她嗎?

……是在看她。

杏花大腦一片空白,呆呆與那人對視。

杏眸的主人目光清澈,沒什麼神情。

可她柳眉眼梢長發線條婉轉,臉頰透粉,唇角天然上翹,一身雪白衣服鎖邊都滾著絨毛,怎麼看都是毫無攻擊性的模樣。

杏花深陷其中,有點發暈。

好像幼時給阿娘幫忙實則添亂,被柔軟的毛線團繞了滿指,牽引不出,撥弄得暈乎乎的,又忍不住小心珍惜地輕輕感受稀奇的毛毛線,順滑而柔軟。

這樣的人在與她對視,不是高高在上的打量,沒有故作同情或嫌棄地變了臉色,一切如常似的。

還、還向她點頭示意打招呼。

明明是自己直直盯著人家,過於無禮無狀了。

杏花慌亂點頭回應,之後便深深埋下頭。

白毛毛路人拎著一個竹籃,緩步行進到杏花和繼母跟前一步距離,收步。

頂級獵手,四周一草一木任何動靜都要儘在掌握。

一個瘦巴巴幼崽的視線,當然也不在話下。

白毛毛路人——世俗身份女獵戶,真實身份威霸山溪的兔子精。自號無敵白毛大牙,簡稱白牙。

看在可憐幼崽目光崇敬的份上,白牙決定用她所總結的人類習俗,回複這個人類幼崽的目光信號。

大部分人類的視線透露太多心機,不是在膽敢小瞧她、妄圖挑戰她的實力的路上,就是在欠揍的路上。

而這個幼崽的眼睛,很罕見,還挺圓。

於是,白牙緩緩地、鄭重地,點了頭。

話說人類這時候是不是還要齜牙笑招手來著?還會說吃了嗎?去哪裡?之類的奇怪的話。

在白牙看來,人類在問候彼此之時,很多人類眉眼和肢體反而表達著違和的戒備信號,那就證明,他們的笑不是笑,而是威脅地展露尖牙。

白牙不太明白,為什麼要在路上問人吃沒吃?她沒吃的話你又不能立刻請她吃飯,那問什麼問?為什麼要窺探彆人的行蹤?是怕路線衝突地盤重疊嗎?

人類真是奇怪的動物,白牙懶得深究這些,去繁就簡,點頭就夠了。

她也不用招手搖手奪取注意,維持存在感。

有哪個人類能忽視她的存在,錯過她的招呼?

當然沒有。

強大的氣場才是根本——無敵白毛大牙如是說。

白牙施施然接收人類幼崽點好幾下頭的回複。

完畢,微微眯起眼睛,開始威懾另一個賊眉鼠眼的人類。

“敢、敢問大人有何吩咐?”繼母聲音緊緊掐著。村民一陣騷動。

說實話,杏花不太理解周圍緊張的氣氛。

直到一聲破空。

繼母不過輕輕動了一下手中的柳條,白牙就迅速踢出一顆石子,擊中其肩膀。

繼母吃痛,哎喲哎喲出聲。

白牙淡淡:“彆亂動。”

起初杏花仍不能共情大家的緊張,默默想了一會白毛毛路人的聲線,符合她的外形氣質,甜豆沙一般的聲音。

過幾秒,杏花才後知後覺:……她竟是這麼行事嗎?很凶。

還真是瘟神,繼母連痛也不敢叫了,一動也不敢動,訕笑著重複一遍詢問請示來意。

白牙:“你們在路上乾什麼?”

這是她進山的路,是她的地盤。

繼母僵硬地用眼睛示意柳條和杏花,訥訥表示:“呃,家裡的孩子犯了錯,染了臟東西,用楊柳可以,呃,驅除晦氣,咱們在忙著幫孩子去去晦氣,迎接吉祥。”

白牙:“……”聽不懂,這隻賊眉鼠眼的人類說什麼呢。

“哦,所以你要打人?所以你們一群大人就要聚眾圍困一個小孩?”

“真無聊!”白牙咧開唇,不是笑,而是森然地切了切牙。

白牙乾脆下結論:“我不懂你們這些彎彎繞繞!我隻知道,誰再做這麼無聊的事,我就讓誰現在立刻馬上倒大黴!”

繼母聽得摸不著頭腦,這煞星管天管地還管大人揍孩子?

她上前一步,準備再解說一番老人教誨世俗規矩。

不服?

白牙單手拎起繼母,扔進水裡,立刻讓繼母倒黴,“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很不服氣。”

“服了嗎?不服就起來跟我打。”

繼母被風吹得直打激靈,聽了這話更不敢起身,隻能坐在水裡搖頭擺手:“哪裡哪裡,都是誤會!一切聽大人吩咐。”

白牙踩著石頭將柳條磨得稀碎,石頭摩擦的聲音讓人牙酸,“還有誰,不服氣?”

村民目瞪口呆:這女人不會連石頭都捏得碎吧!

村民們連連否認並堅定表示,以後一定會廢除這種陋習!

要知道,在集市上,以前得罪過這個煞星的人,但凡一個眼神不對,就有可能被女獵戶暴起威脅,拎飛掄飛。

誰也不懂明明看起來很好說話的姑娘,為什麼分毫不退,十分記仇,絲毫不帶理會世俗規矩的。

誰也不懂一些小事怎麼就會得罪她,被她揪著不放。

這正是村民們如此忌憚她的原因所在:喜怒無常,捉摸不透,實力強大,性情殘忍,恐怖如斯。

總之,惹不得!

白牙淡定地忽略人類,從竹籃裡摸出一個還帶熱氣的大饅頭,開始嚼嚼嚼。

人類又簡簡單單地被她搞定了,她又促進了領地的和平和諧安寧,再吃點東西犒勞一下。

本來裝得滿滿的冒尖竹籃,到了半路,被她吃得至少減去了四分之一。走了幾十步,該吃饅頭了;被人類用討厭的眼神看了,合理警告回去,又該吃饅頭了。

白牙嚼嚼嚼饅頭,身邊這麼近還有個人類,可是兔子沒有感到威脅,也沒考慮到護食。

相反,白牙越瞅這隻人類,越想給她塞饅頭。

越看人類的圓眼睛,弧度圓潤的耳朵和頭型,越想拍拍她的臉,想她有點血色,想她的臉頰和肩頸的線條能夠豐盈流暢。

人類支著仿佛稍微用力就能折了的乾枯手腕,揪著衣角,顫抖著用儘全身力氣一般——不是要和白牙對打,而是為了向白牙道謝:“大人……謝謝,謝謝您。”

這才是當大人物,不對,當山大王的感覺吧?

白牙克製住想蹦躂的衝動。

非常護食的白牙,吃飯的時候連嘰嘰喳喳亂叫的鳥都要頭錘頂飛,這一回半點沒惋惜大饅頭,而是把一整個竹籃,輕輕放在杏花邊上。

白牙對杏花點點頭:“你吃,我走了!”乾淨利落轉身,慢慢踩了幾步,收到身後人類又一次感謝之後,她才大踏步沿河走了,一邊走仍一邊挑石子踢。

等白牙的背影徹底消失不見了,溪邊才重新恢複熱鬨。

繼母哎喲哎喲地爬出水,忙著去找人看她的骨頭有沒有被傷到,村民們驚魂未定地討論著女獵戶的各種霸道行徑。

杏花被忽視在一旁,難得閒暇,她拎著竹籃,久久地眺望無名山的方向。她怔怔地想:原來……她就是女獵戶。

深夜,杏花守著阿娘的墳包,借著一小堆柴禾火光,最後碼齊野果饅頭秋菊花環,點起香燭,點燃黃紙元寶,沒有徒增寒暄,她專注地念誦起精心打聽準備了很久腹稿的祝頌語。

直到天色明亮,杏花跪地叩首再三拜彆阿娘,拎起竹籃,遠遠離開了墳地,回首再看不見,她才停在原地,蹲下,無聲抹淚:……今日,她還有什麼地方能去?

淚眼迷蒙中,杏花看見了無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