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陳雲風是沒有什麼心思過年的,可小年這天,師兄說是要熱鬨熱鬨,非得弄出一個過節的氣氛來,掃一掃陰霾,陳家不適合張燈結彩,索性就大家親手做一頓年夜飯,讓每個人都不閒著。
陳雲風抗議“我們家都是有下人動手的,平常過年也沒自己做過飯!”
葉塵像是一個大家長一般,放下了手中的擀麵杖,一抬手就給了他一下子,陳雲風吃痛驚呼“師兄!”
“你瞧瞧你,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樣子,下人就沒有家人嗎?我把他們都放假了,讓他們也跟家人團圓團圓,況且我要回去陪師父過大年,今天就算先陪你過了!”
“切!你還哪頭都不耽誤,你都給人家趕回去了,咱們幾個能行嗎?”陳雲風嘟囔著說道
他們在悠然居的湖麵的亭子裡,三麵立了屏風,還升起了暖爐,視野開闊,地方也足夠用,隻是活乾多了,還會微微出汗!
確實這幾個人,沒有一個像是會做飯的,林星鼓弄著麵粉,一身黑衣上麵粒粒分明,臉也被塗成了小花貓的樣子,看起來不是他和麵,是麵粉和他。
而茯苓穿著玫紅色的小襖,上麵還有一圈白毛領子,不用想也是葉塵叫人給她做了幾身新衣服,陳雲風日理萬機,心思不會落到這裡。惹得葉塵既當爹,又當媽的給他管好這一院子人,操不完的心。
茯苓白皙的小臉上也被波及到了,沾了不少麵粉,小花貓渾然不知,低頭乾著給她分配的任務:扒蒜。
陳雲風忍不住伸出手去,將她臉上的麵粉輕輕拂去,茯苓回給他一個淺淺的微笑,不知怎麼他心窩裡暖暖的,還沒等溫存一下,就有迎頭一棒子
“彆偷懶,乾活!”
“誒呀!師兄”陳雲風揉揉頭“我們過年也不吃餃子啊!”
“我吃不行啊!”葉塵作勢要打
陳雲風舉手投降“好···好,吃!”
林星那邊麵粉似雪花飛舞,陳雲風嫌棄的躲開老遠“林星,你行不行!”
“大人你就知道動嘴,不然你來!”林星撅個嘴,沒好氣的說道
“你小子!”陳雲風作勢要打,可林星皺著眉頭,一副不在乎的模樣。林星向來是喜形於色,從不隱藏,這般模樣像是遭人欺負了一般!
“你怎麼了!大過年的這個樣子!”陳雲風耐心的問道
“沒事!”林星抬頭心虛的看了看他“我活不好麵嘛!生氣!”
“你這脾氣都跟誰學的!”
“還能誰?就是讓你帶壞的!”葉塵插嘴道
“誒!師兄,我這教訓孩子呢!彆插嘴!”邊說邊把林星推到一邊“看本太師給你露一手!”鼻孔都要驕傲到天上!
“妹妹!”
“誒!”茯苓抬頭甜甜的應了
“給我把袖子挽起來!”
“好”茯苓放下手裡的蒜,仔細的將他的袖子規整的卷了卷。
他扭了扭脖子,把林星擠到一邊,自己站在麵盆前,雙手懸於盆上,像是舉行什麼儀式一樣,長出了兩口氣,剛要放下,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他就勢放下,長歎一口氣“看來是不給我機會露一手啊!”
林星跑去開門,與來人耳語了幾句,便趕緊跑回來稟報“是柳相家的小廝,說是柳大人病了,要太師去看看!”
“呦你還是大夫啊!病了也要找你!”葉塵嘲諷道
“可不,誰知是哪的病啊!據說那晚從宮裡回來就臥床不起了,今日怕是醒了想起我了!”陳雲風也也笑著說
“今天過年,就不去了吧!在家好好吃一頓餃子!”葉塵勸道
“師兄做好了在家等我,我去去就回!”他像是輕聲安慰
“清兒!有什麼事,過完年再說!”
“師兄!想必他是有事求我,柳霜霜還不知怎麼樣了,大小也是一條性命!”
“哥哥!你不在家裡吃餃子了!”茯苓聽了一耳朵,也做挽留
“乖!”陳雲風摸了摸茯苓的臉“等哥哥回來!”
林星平日最是話多的,如今卻默默的走到裡間,拿起了陳雲風的外衣給他披上,風起時,兩人上了馬,朝著相府的方向奔去!
小年時節,街上多了一些紅色的爆竹紙,少了一些行人,隻是每戶緊閉的大門中偶有歡聲笑語。陳雲風出了家門又換了一副模樣,眼底的寒冰隨著天氣又加重了幾重。
在他身後的林星心事重重,他近幾日寢食難安,他總想著自己成了那樣的人性淡薄的惡人了嗎?從前他做的事都是聽從命令,從不會去區分善惡,可如今自己寥寥幾語將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下了大獄,今天過小年也不知他怎麼樣了!
林星心不在焉的騎著馬,差點撞到一個女子身上,那女子身穿白衣,帶著大大的麵紗帽子,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白霧之下,路兩旁的樹葉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可那女子身上的衣裙麵紗卻絲毫未動。
那女子輕巧的躲避了過去,不過回頭看了一眼,頓了一下,便走遠了。
林星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眼花,可再一瞧太師大人,卻是被定住了一般。眼睛似乎也有了一些光彩,目光追隨著那個女子向遠處飄去,正是他們來時的路,林星有些害怕,剛喊了一聲“大人……”
就被他打斷,他問道“林星你可有聞到一股香氣”
“沒有……什麼香氣!”
“梨花”
茯苓自陳雲風走了之後也變了一副麵孔,把手中的擀麵杖一扔,拍了怕身上的麵粉,抬屁股就要走。
“誒!”葉塵拉長了聲音,茯苓止住腳步大眼睛滿是不解,好像在說“有事?”
“咱倆把這一攤事情弄完啊!”葉辰攤手說道
“我不會啊!”少女眉毛上挑,眼神淡漠,很不想動這個手。
葉塵笑了笑“你這小丫頭,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我打點準備,怎麼讓你乾點活兒就這樣冷言冷語,你家裡沒教過你禮數嗎?”葉塵也耷拉下臉來,言辭也犀利了一些。
“沒教過,我自出生就沒有父母,哥哥失蹤,被族裡人憐憫施舍著長大,以至於本該屬於我的東西都好像是我求來的,我知道你們什麼禮數、教養真是無聊極了,我才不學!”茯苓很認真的回到。
“是啊!人世上規矩禮數太多,可你一口一個你們,便將自己劃分開來,這人世間可容不得半點異類!”葉塵說
“是嗎?容不得又怎樣,我本也沒打算多作停留,隻是我哥哥與這裡牽絆太多,一時間脫不開身”
“你怎麼就認準他是你哥哥!”葉塵好似有些激動,聲音竟有些顫抖
“誰會認不準自己的親人,我就他一個哥哥,我們血脈相同,我聞得到他血裡的味道,他就是我哥哥!”
葉塵攤坐了下去,長歎一口氣“他也是我的兄弟,你說的對,他這牽絆著實難割舍了點!”
“他才不是你兄弟呢!你也是同常人不一樣的!但絕非我族人!”
“我··”葉塵有些慌亂“我有何··不同!”
茯苓嗤笑了一下,還沒等開口說話,就被一陣敲門聲打斷,茯苓突然預感不對,定睛望向門口,似乎要把大門盯穿。
葉塵開門看去,是一個白衣女人,隻不過這個女人全身都遮蓋起來,但身量不矮,且比較苗條,葉塵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開口說道
“你找誰?”
“太師大人”女子冷冰冰的聲音從麵紗後麵傳來,似乎帶了一股寒氣。
“何事尋他!”
“有一個姓孟的托我給他帶一句話”
“姓··孟的?”葉塵皺著眉思考了一下,接著問道“什麼話?”
“chén táng sān liǎng”
“沉塘三兩?···哪幾個字?”
“他隻是口述與我,並未說明!”風輕輕掀開女子的麵紗來,露出一張精致的小嘴,繼而說道
“還有一句送予裡麵的姑娘”
“天寒地凍,梨花開矣!”
“啊?”葉塵還沒從“沉塘三兩”反應過來,那女子已經翩翩嫋嫋的走遠了。
葉塵隻是揉了一個眼睛的功夫,那人便消失不見。他心中思量“沉塘三兩”到底是何意,回頭看去茯苓竟渾身顫抖,臉色蒼白,剛才那個嬌縱的少女倒像是寒風中的小鳥瑟瑟發抖。
葉塵深知這少女藏有無限秘密,或許剛才門外之人便可解謎,可惜那人也並非凡夫俗子能招惹的了的,有些人一看便知不屬於這塵世。
“她是……”葉塵小心的問道
茯苓攥緊了拳頭,眼神中竟透露出一些凶狠,她頭上的額飾恰好被風吹動,露出了裡麵如火焰般跳動的紅焱,那紅焱噴湧而出,恰好燃燒了葉塵的眼眸,待茯苓奪門而出時,他才看得清那隻是額間的印記罷了。
大門半敞,諾大的院子隻餘他一人,正是世間廖廖,孤家寡人。門外正是孩童時刻,清兒額間的烈焰一如昨日鮮豔,他沒有忘記,可後來再沒見過。現在兒時那紅焱蔓延到如今,這許多年他已被烈火焚燒多時,他覺得應當有一個答案了。
丞相府雖算不得冷清,可也了無生機,往日柳不為過壽時群臣祝賀,百官來朝的熱鬨景象當真像一場夢一般。下人帶著他們路過一片麵積不算太大的湖水,對麵就是一座假山。
那時那群人就在上麵觀看,試圖決定他們的人生。
丞相的臥房很大,陳雲風踏進去就聞道一股濃厚的藥味,他抽出一塊手絹捂住了口鼻,假意咳嗽了兩聲,才慢悠悠的朝裡走去。
房間裡門窗關的嚴實,火爐烘烤,一些厚重的灰塵都上下紛飛起來。
床榻在正東方向,陳雲風最先踏進去的是中堂,中間放著一巨大火爐,爐火正旺,隻有一些輕薄煙霧,輕嗅起來是果木香氣。
西向一張巨大的實木桌子,上有紙墨筆硯,後麵還掛著幾副字畫。整個房間的陳設古樸典雅,柳大人還是很有品味的。
一絲有氣無力的聲音從東向傳來“是風兒嗎?”
陳雲風也學著他的樣子咳嗽了兩聲,隻不過聲音卻是比他要洪亮一些“丞相大人,是我啊!陳雲風!”
待陳雲風走近時,丞相大人正半臥在床上,支出大半張身子,隻穿了一件白色的裡衣,肩膀都露了大半,顫顫巍巍的伸出一隻手,向外夠。
整個人也是不修邊幅,披散著頭發,那張臉好似一瞬間蒼老了十歲,且涕淚橫流,兩隻混濁的眼珠,透露出無比的哀傷,整個人看上去竟有些——可憐
陳雲風著實想不通,朝堂上運籌帷幄,氣定神閒的丞相大人居然看著可憐。
瞧著那隻手就是來夠他的,陳雲風也學著會看眼色,趕忙跑了兩步握上那隻手。隻不過還沒等丞相大人彎下嘴角,蹙起眉毛,將一腔委屈噴湧而出時,他就拿起了自己繡著花的小手絹,劇烈的咳嗽起來。
一邊咳嗽,還一邊說著話“大人……咳咳……大人……”
咳的滿臉通紅,咳到柳相把那欲落未落的淚水逼了回去,咳到緊挨著的手鬆開,咳到柳相認真的拍著他的肩膀說“這冬日裡更要注重身體!”
咳聲漸歇,陳雲風兩頰變得緋紅,倒了兩口氣說“我這身子,也越發不中用了!”
“可憐孩子,都是爹娘不在身邊,要爹娘還在……”
“大人,我何來至親啊!”陳雲風打斷了柳相又要含淚的說辭
“你這孩子還記仇啊!我老糊塗了,這幾日又傷心過度,你彆怪我啊!”柳相說
“怎麼會呢!”陳雲風站起身離開了那床榻,回頭拉了一把椅子正對著他座下,笑意盈盈的表示自己不記仇。
柳相歎了一口氣,臉上一陣青白之色過後才緩緩開口“過年了,霜霜還不知怎麼樣呢?我……實在是沒辦法……你能不能……”
“大人果真沒有辦法嗎?前幾日夜扣宮門也沒想出什麼辦法嗎?”陳雲風的笑意隱在那雙眸子之後,整個人看起來竟是一股肅殺之氣!
“我知道這江州上下都是你的眼線,可我老了沒有用了,人人都可欺辱我!你母親是我看著長大的,可能還會給我幾分情麵,若是我去與她說和一下,那……”
“是啊!我也是她看著長大的,她不也是說不認我就不認我!我遭天下人唾棄,若不是大人,我這罵名可能還傳不到天下去!”陳雲風說
“這事都過去了!如今那鄧硯寧是要拿我們開刀,咱們兩個再內哄,恐怕……”柳相皺著眉頭勸說
“過去了!你讓我怎麼過去,我母親不認我,我其餘家人慘死,我被人叫紈絝,在朝堂上被人指著脊梁骨說不配為官,我怎麼過去啊!”陳雲風再說這話時,卻也平靜了許多
“可這些事與我無關,你不該強加在我身上啊!”
“無關!那斬首的命令是誰下的,是誰將那幾個主將審都不審,就推去斬首,又是誰指使孟奉先瞞著我的!我一家三十餘口人,就那麼死的不明不白,來圍攻皇宮的軍隊是誰的,為什麼汪家要殺我家人滅口,這許多事糾纏不清,就這麼過去嗎?”陳雲風加大了音量對著他說。
“可……你也不要冤枉我……我”
“丞相大人多心了,我隻是近些天來沒跟誰說過心裡話,如今吐露一番也好受許多,並沒有指向丞相的意味!隻是謎題太多一時間不知該怎樣開解,大人能給指條明路嗎?”陳雲風又軟下了聲音,好似在與他商量一般。
“我……我覺得,你應該查查西北軍!”
“什麼?”
“我不瞞你說,我那晚就是去見那個皇後,她……她說西北軍是由她掌管的,且好似在大戰前收到了一封信件,具體說的什麼,我也不清楚!”
“是嗎?你夜晚前去皇後跟你就說了這些,然後你就病了!”
柳相說“她說……要想救出霜霜,讓你去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