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昆王城樓殿,停雲水樓。
這座由花岩與百年樟木搭蓋而起的樓殿坐落在一傾碧湖的中心,樓殿有雙生殿、六方閣,共五層高,上邊閣層交疊顯錯落有致,下邊圍湖成院見花鳥蟲魚,樓殿四周各有一條長長的木棧橋,通往王城的街市與平地。
樓殿修建之地特彆,雖有重兵把守,但若有人堵住四方棧橋,從岸邊以火攻樓,便如甕中捉鱉一般容易。也正是有如此顧慮,南昆第一任的女君玥琳在建造此樓時,為整座樓殿覆上一層以防火蛛絲為材料所製的樓衣,且樓裡樓外機關重重,除王族外,外人難以孤身踏入。
與其他國度金碧輝煌的宮殿相比,南昆王族居住之處看上去顯得有些質樸,但曉得其底細之人便知,不論是百年樟木、防火樓衣還是樓內機關,皆非凡物。
雁靈停在棧橋前,遙遙望著那座被籠罩在煙雨中的樓殿。
她披著鬥篷,兜帽的陰影下讓人看不清她的麵容與神色,把守棧橋的守衛見其停於此處,腰佩長刀,便齊刷刷地包圍上來,將槍鋒對準了她。
“來者何人?”為首的守衛軍領袖沉聲道,“這裡可不是你能隨意走走停停的地方!”
雁靈翻身下馬,那些守衛的槍鋒又抬了幾分,但她隻是站著,毫無反應。
那守衛軍領袖剛想將她攆走,後方便傳來了一個少年的聲音:“慢著!”
守衛們聞聲,主動讓出一條道,接著,腰間彆著黃銅雙鐧的少年走了過來。
雖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卻與雁靈身高相近,他走到雁靈身前,單膝跪下,向她行了個禮。
“我是南月八騎的鐧,請您隨我來。”
守衛們看見鐧對其恭敬的態度,也立刻反應過來,他們收起長槍,筆直地站在一邊。在鐧領著雁靈離開後,守衛們才用眼神無聲地交談起來,守衛軍領袖輕咳一聲,眾人這才紛紛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雁靈一路隨著鐧,走過冗長的棧橋,而後來到幽寂的前院。前院中心放著一個獸首銅鼎,鼎中焚香,流線般的細煙自獸口而出,淌過雨幕,穿過綴滿桃木掛牌的長廊,流進大殿之中。
鐧將雁靈領到左側的月生殿前,彼時,戎羽詞正站在門前等候著雁靈。
她先是朝著雁靈行了個掬手禮,隨後對身後的兩個侍女打了一串手勢。
其中一個穿著淺綠色素裙的侍女走上前,伏低身子,恭敬地對雁靈說到:“女君,公主為您準備好了休息室,房內有熱水以及乾淨的衣物,請您隨我來。”
戎羽詞準備的休息室在月生殿二層,房內布局雅觀,寬敞整潔。一進屋,侍女便主動替雁靈解下沾滿泥濘與碎葉、被雨浸濕的鬥篷。
即使她滿身汙濘,有些狼狽,但那過於昳麗的容貌仍然讓幾個侍女有片刻的恍惚。她們回過神來,想伸手替她卸下腰間的刀,卻被她攔了下來。
“不必了,我自己來。”雁靈扶著刀,低聲道,“你們出去吧。”
侍女們互相對視一眼,顯得有些為難,躊躇片刻後,她們還是聽從了雁靈的命令,閉門而出。
雁靈這才解下無間,緩緩褪下臟汙的衣袍,踏入浴桶之中。
簡單清洗一番後,她換上床上折疊整齊的裙裳。
那裙裳與戎羽詞身上的製式很相似,雪青底色,上邊刺繡著群青雲紋。平日裡,雁靈為了行動方便,多穿著勁裝或長裳,戰時便是盔甲加身,此時穿著裙裳,倒使她有些拘束感。
正當她思考腰間的長帶如何係上時,門口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主公。”是尤雀的聲音。
雁靈打開門,尤雀見到雁靈,立刻抱拳行了個禮。她看了看休息室外的長廊,先前準備服侍她的侍女正候在不遠處的樓道口,於是雁靈將尤雀拉了進來,反手關上門。
“這兩日你都在這裡?”雁靈壓低聲音,問他道,“可有探出什麼?”
“回主公,屬下原本打算明日前往巫嶺與您會合,沒想到您先一步過來了,方才我已告信於彌月他們,不日便可會合。”尤雀頓了頓,小聲道,“劉明被押走後,昱釧郡便出事了,彌月奉您之命前往昱釧郡與壁訟、砂響會合,卻遇上了些麻煩。至於劉明和那中陵死士,這幾日南月八騎的人一直在輪流拷問,那死士嘴硬得很,問不出什麼,不過劉明倒是吐了些重要的情報出來。”
“麻煩?”雁靈挑了挑眉頭,“從何說起?”
尤雀貼近雁靈,極小聲地說:“劉明被帶走的當晚,便有人屠了整個郡守府,壁訟和砂響當時離郡守府不遠,聽見動靜後翻牆進去,和前來殺人縱火的兩個鬼麵黑衣人大打出手。不過那兩人身手不凡,也或許是著急離開,無意和壁訟纏鬥,這才隻是在重傷了他以後匆匆離開,砂響見書房被燒,頂著火進去想將一些東西帶出來,也受了傷。他們當時怕惹火上身,就悄悄先回了客棧,不過那府中動靜鬨得很大,第二日南月八騎的人便來善後了。”
雁靈走到圓桌邊坐下,隨手拿起銅壺倒了兩杯茶,嗅了嗅茶水的氣味,確認無異常後才將其中一杯推往尤雀的方向。
尤雀領了雁靈的會意,走到桌邊,規矩地坐下。
“殺人放火、雞犬不留,確實是王族一貫作風。”雁靈道,“劉明說了什麼?”
“之前在昱釧郡時,主公曾說過那要殺劉明的死士是六翼飛蛾,直屬於中陵帝,但劉明卻說與他往來的是中陵的王緒,且他身上也搜出了王緒的親筆密信。”
“可這王緒,不僅僅是中陵掌管外交事務的典客,更是魏皇後的心腹。”雁靈冷笑一聲,“魏皇後收買中陵帝的重臣作為自己心腹,又遣他與他國要臣往來,賄賂、滲透,中陵帝表麵放任其行,實則暗中監視,劉明一掉馬,他便立刻斬草除根……看來,我們中陵的帝後,也是貌合神離、各懷鬼胎啊。”
“主公,現在要怎麼做?”尤雀問道。
“來殺劉明的人與屠其門府的人並不是同一批人,壁訟與砂響遇上的鬼麵黑衣人,應該是魏皇後的鬼麵暗衛。暗衛發現劉明不在府中,便會設法找到劉明滅口。”雁靈頓了頓,“如果是我,我會將有關中陵帝的線索安置在劉明身上,再將他放出,“送”至暗衛麵前,暗衛殺了劉明後,呈給魏皇後的線索,便一定是我想讓魏皇後知道的線索……不過,如今這些都是空談,劉明是戎止聲的人,如何處置,得由戎止聲決定。”
雁靈說罷,沉默半晌,又繼續說到:“先與壁訟他們會合,明日我會正式進殿與戎止聲議事,若事成,我們過兩日便啟程回西肅。”
“是,請主公好好休息,屬下先行告退。”尤雀應罷,將杯中茶水一飲而儘,隨後對雁靈抱了抱拳,準備先退下。
“尤雀。”就在尤雀將要出門時,雁靈又喊住了他。
“主公還有何吩咐?”
雁靈看向尤雀,指了指自己的袖口:“這衣裳十分不便,你找件便於行動的衣袍給我,男子製式也無妨。”
“是,主公。”尤雀抿嘴笑了笑,應聲後退下。
雁靈起身走到窗邊。
窗外,夜雨之下湖色瀲灩,水樓的光亮投在其上,竟像是一簇簇火焰。
一日看遍生離死彆,恍如隔世之久。
今夜又是難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