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沅山終日寒冷,但漠裡卻逐漸炎熱起來,四月將至,不出三個月便又到了星月祭。
星月祭前,逢紅月集市開市及金契生辰慶典,這一段日子,王城將迎來近混亂一般的繁華,這讓他們不得不以此為時機做些什麼,於是近些時日,元旖和驍衣領著將士訓練,為將欲來臨的亂戰做準備。
雁靈外出過幾回,回到洞窟時便和青極待在隔間中,偶爾絨藍與啟月路過時,可以聽到隔間中傳來他們的爭執聲,但是沒有青極和雁靈的同意,他們也不敢輕易入內。
四月末的一天,雁靈離開了,她在青極守夜的那晚離開,走得悄無聲息,隻留下一封給阿桑的信箋,什麼都不曾帶走。
阿桑護送完商隊,從木拓補給了物資回來後,青極便將雁靈的信交給阿桑,收到信的阿桑立刻前往了領月城,另一邊,在元旖和絨藍的追問下,青極才將雁靈計劃的一部分告知於她。
領月城紅月集市開市的日子是每年的五月初,集市會持續一個月,這紅月集市也稱黑市,隻要有足夠的金錢,便可以在裡麵買到目所能及的所有東西,不論珍寶奇物還是美人異獸。紅月集市結束後便到了星月祭,許多其他國家的王公貴族也會聚集在這個時節慕名而來,為了避免出現搶奪、劫掠、爭鬥的流血事件,戴著麵具進入集市,已是心照不宣的規矩。
集市中,偶爾會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獸吼聲,一路走來,可以看見白獅、金虎、赤狼、深藍風蛇、食月蛾等平日中難以窺見的異獸,它們被關在巨大的鐵籠裡,警惕地打量著四周,想將它們收入囊中的人,帶著馴獸用的皮鞭、口枷等物,站在籠子邊等待著叫價。
轉角處,一個蒙著黑布的巨大籠子引起了人們的注意,有人問籠子的主人道。
“商家,這裡邊裝著的是什麼異獸啊?瞧您蒙著布,神神秘秘的,莫不是比前邊那家的白獅子還珍貴?”
“我家這,放眼整個西川……不!山海九國,也難以找到比這還特彆的玩意了!”那商家是個看起來十分油滑的中年男子,他戴著白色麵具,身邊跟著幾個傭兵,他得意洋洋地笑道。
這話一出,瞬間吸引了不少人駐足。
一個衣著華貴、戴著黃金麵具的男人停了下來,打量了那籠子一番,示意身邊的小廝上前打聽打聽。那小廝得了主人的命令,心領神會地上前,深吸一口氣,豪氣地對商家道:“既是天下獨一無二的東西,何不揭開那黑布讓我們一探究竟,若入得了我們主人的眼,價錢任你開!”
那商家見圍觀的人多了,便也不再藏著掖著,他一把扯下黑布,將籠中的東西展現了出來。
四周瞬間一片靜寂,原來,商家形容的獨一無二的特彆玩意,根本不是什麼異獸,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那女人癱坐在籠中,眼睛蒙著白色布條,生著世所罕見的美貌臉孔,她穿著深藍色的長裙,肌膚像北堰的白雪一般,最讓人驚呼特彆的,是她那一頭如月光般的銀色長發,在這個搭建了遮陽木棚的集市中,她仍然璀璨生輝,美得不似凡物。
大抵是見了光,那女人一個瑟縮。
“如何?”看見四周的反應,油滑的商家很是滿意,“這般色相,可是世所罕見!”
“這美是美,可銀發雖少見,也未必不能靠一些手段來營造出來,你吹得天上有地下無,過於誇大了!”有人應道。
“那這個呢?”商家將手伸入籠中,一把扯下女人蒙眼用的布條。
像湛藍的海水,也像金色的山峰,蟄伏著盎然的生機,淬煉著深邃的幽光,那雙異色的眸子中,仿佛容納了整片山海。
周圍一陣驚呼。
“真是絕色!”戴著黃金麵具的男人大笑一聲,“開價吧。”
“不急不急——”見此場景,商家更是得意,“既是在領月城,那邊按領月城拍賣場的規矩,起拍價——五百金幣!”
在西肅,一至二枚銀幣可以抵普通人家一個月的生活,一匹成年駿馬也不過價值三十五銀幣,一塊通透、品質極佳的藍寶石,能賣到上百金幣,一個絕世美貌的女子,如此高價,實是令一堆垂涎美色之人望而卻步。
但這對西肅的王族來說,並不算什麼。
“五百五十金幣!”
“六百金幣!”
湊熱鬨的人越來越多,叫價也越來越凶,女子安靜地坐在籠中,目光遊離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在她看見拐角處戴著狼首麵具的少年時,她的眼神有瞬間的凝滯,隨後又恢複了那副空洞的模樣。
最後,黃金麵具的男人以一千金幣的高價拍得了女子。
男人身邊的小廝點了金幣,當場交給了商家,商家美滋滋地數著錢時,男人走到籠子前,半蹲下身子,隔著冰冷的鐵籠細細打量了美人一番,然後問她道:“你叫什麼名字?”
美人沒有回答。
一旁的商家趕忙打開籠子,揚起手作勢要打她,男人製止住商家的動作,親自朝美人伸出了手。美人眼神終於聚焦了起來,她猶豫片刻,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男人的掌間一筆一筆地劃著。
“月。”男人道,“你的名字叫月?”
她點了點頭。
“你不會說話?”
她又緩緩點了點頭。
商家渾身一怔,生怕男人因此遷怒於他。
紅月集市開市前,他在漠裡的綠洲設了陷阱要抓捕金虎,結果沒有抓到金虎,倒是抓到了“妖精”。說來這個女子也是奇怪,既不哭也不笑,問話沒有反應,十分木訥,商家怕用鞭子調教傷了她的皮膚,無法賣得好價錢,便用縫衣針訓她,逼她開口,可她除了木訥地望著自己以外,連反抗都不曾有過。
“好,甚妙!”
那男人不怒反喜,似乎對她是個啞巴的這個結果很是滿意,他反手抓住月的手,攔腰將她從籠子裡抱了出來。他將她交給身邊的侍衛,脫了自己的披風蓋在她的頭上,對侍衛道:“把她帶到香車上,看緊了。”
侍衛應聲後,便接過月,往集市外的馬棚走去。男人見侍衛帶著月離開,便繼續領著小廝在集市上逛了起來,拐角處,狼首麵具少年在侍衛經過後,悄悄跟了上去。
在西肅,馬和駱駝是基本的出行方法,但是風吹日曬總是不舒適的,而西肅放眼望去都是黃沙,一腳踩下去儘是深深淺淺的坑,馬車笨重,在沙漠中走得十分緩慢,於是貴族們便喜好乘著香車往返幾個城池之間。
所謂香車,便是用胡楊木搭起的六角轎廂,六麵鏤空,蓋著彩色的薄紗,可若隱若現看到轎廂內的事物;轎廂上方以輕薄木板為棚,繪著彩色花卉圖騰,掛著一圈黃金或白銀製作的鈴鐺,看起來像個六角亭子,與馬車相似,不過香車一般由六匹至八匹駱駝拉動,走起來時伴隨著陣陣清脆鈴鐺聲,雖慢卻穩,是西肅貴族身份的象征。
男人的香車停在集市外靠近馬棚的地方,留了兩個侍衛看守,兩個侍衛已在這守了大半日,見有同伴抱著什麼東西出來,瞬間困意全消。
侍衛掀開淺藍色的紗幔,將月輕輕放到轎廂內的軟墊上,然後將紗幔合上。
兩人看著同伴,滿臉探究,但見同伴沒有任何開口的意思,便隻能閉嘴作罷。
月坐在軟墊上,空洞的目光逐漸變得銳利起來,她不動聲色打量著四周,指尖摩挲著軟墊上繡著的花紋。
九瓣西川金玫瑰圖騰,香車的主人果然來自西肅王族。
過了片刻,男人回來了,他跳上香車,掀開紗幔,看見月正蜷縮在軟墊上沉睡。他坐在她的身邊,指尖劃過她的眉眼,又稍稍用力地捏住她的下顎,見她沒有任何異常,也沒有任何反抗,他才徹底放心下來。
他喜歡這樣無聲、美麗,如同沒有靈魂灌注的人偶一般的美人,隻有這樣的東西,才有作為禮物的價值。
香車緩緩行駛著,從日午到傍晚,終是在日落前到了王城。月醒了過來,目光空滯地看著紗幔外,男人將她拉起來,和自己麵對麵。
出了紅月集市,他便摘了黃金麵具,麵具之下是一張年輕的臉孔,俊逸的五官,帶著狡黠的眉眼,透露出十分的優雅與貴氣。月的神色依然茫然,眼神依然空洞,像是澄澈見底又波瀾不驚的死水,他能清晰地從中看見自己。
——看見西肅最小的王子,西肅王最寵愛的兒子,金溯。
“我是西肅的王子,你可以稱我為殿下,我花了一千金幣買下了你,你從今天起便是我的東西。”他頓了頓,挑起唇角笑道,“記住我的臉,就算我將你送給他人,你也要銘記,我才是你真正的主人。”
月歪了歪腦袋,似乎不太理解他話語間的意思,金溯將手伸到她的麵前,用命令的語氣對她道:“低下身子,吻我的手。”
月愣了一會,緩緩地俯下身子,將嘴唇貼在金溯的手背上。
金溯感受到了柔軟濕潤的溫熱,才收回手,道:“就是這樣,做得很好。”
說罷,金溯將她攬入自己的懷裡,月靠在他的胸口,低垂著眸子,看起來像隻溫順的貓。
金溯居住的宮殿坐落在距離王宮最近的天湖畔,這個湖被圍了起來,金契在邊上建起富麗堂皇的花園與宮殿,作為金溯十四歲那年的生辰賀禮。
香車緩緩駛入金溯的宮殿,身著薄紗長裙、蒙著麵的侍女恭敬地等候在花園入口處,金溯抱著月跳下車,一路穿過花園與廳堂,登上雪白石英的階梯,將她帶到一間上了大鎖的臥室中。
月赤著腳踩在柔軟的羊皮墊子上,望著麵前的金溯。
“這屋中的一切都是你的,但是除了這裡,你哪都不能去。”金溯對她道,“今晚,我再過來。”
說罷,金溯轉身離開了臥室,臨走前,他對候在門口的侍女道:“給她沐浴熏香,換好衣服,再派兩個人守住門口,看住她。”
“遵命,殿下。”侍女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月看著金溯離開的身影,又看著厚重的屋門緩緩閉上,這才轉過身,緩緩走到軟榻邊,她的手掌輕輕拂過柔軟的、刺繡著花卉圖案的深藍色被毯,接著,她又彎下身,在榻邊的地毯上摩挲,然後指尖輕撚,從象牙色的羊毛間拾起一根棕色的長發。
她挑著唇角,無聲地冷笑了一下,然後隨手丟棄。
她不慌不忙地坐在地上,解開右耳邊紮成麥穗似的辮子,從裡麵撥出幾個包在發間的黑色小珠子,掀開地毯一角,悄悄將這些藏到其間。
沒過一會,侍女便進來了,她們帶著她進入臥室另一側的水室。
水室中有一個浴池,上麵灑滿了殷紅的西川玫瑰花瓣,侍女脫下她的衣服,看見她在水晶穹頂下如月光般閃爍的銀發與肌膚,聖潔得令人不敢直視。
侍女用玫瑰澡豆為她沐浴,又為她換上薄得如蟬翼似的雪白紗衣,在榻邊的玲瓏玉爐裡點燃熏香,然後才退出臥室,將門閉上。
月從地毯下取出一粒珠子攥在手中,走到了窗戶邊,王族喜歡將宮殿臥室的窗做得與門同高,窗檻落地,外設露台,窗頂垂墜而下一層厚緞簾子與一層薄紗簾子,緞簾用於遮擋過於刺眼的日光,紗簾用於透風。
她掀開薄紗一角,打量著下方宮殿的樣子。
傍晚,侍女送來了杏子酒、熱牛乳、烤羊肉以及各種果子,月隻是看了一眼,並未食用。
醜時,夜幕高升,金溯喝得醉醺醺地闖了進來,一入屋子,他便看見月趴在窗檻邊發呆,她的長發垂在地上,像一汪傾瀉著溫柔月色的湖泊。
他步履紊亂地上前,從後麵一把抱起月,將她扔到榻上,自己也撲了上去,將頭埋在她的脖頸間,手也放肆地在她身上撫摸起來。
月瞥了他一眼,異色眸子裡仿佛在燃燒著冰冷的火焰,但金溯不曾看見,她的左手指尖微微一動,手中攥了許久的黑色小珠子穩穩彈入榻邊的白玉爐子中。
煙香繚繚中,金溯一手將月的兩隻手腕扼在頭頂,一手撕破了她的紗衣,他的動作極為粗暴,在她的身上留下一道道紅痕。忽地,金溯的動作一愣,隨後倒頭在月的身側昏了過去。
月將他推開,淡然地拉好被撕破的紗衣,起身走到窗邊。
隔著朦朧的紗簾,露台上一個修長的人影在夜色中若隱若現。
月拉開簾子,跨出窗檻走到露台,微微抬起頭,看著眼前戴著狼首麵具的少年。
少年掀開麵具,露出一張棱角分明、卻橫生一道傷疤的臉龐,明明是個看起來暴戾乖張的少年,此時眸子裡卻含著些許委屈。
“有那香珠,他今夜可以做個“美夢”了。”月開口道,“我的東西帶來了嗎?”
少年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個隻有拇指大小的銀質瓶子放到月的手中。月的紗衣破破爛爛,腕間、手臂、脖頸上全是仿佛被肆虐一番後留下的瘀痕,看起來觸目驚心,少年抿了抿嘴,感覺腦海裡一陣嗡鳴,胸口怒氣翻湧,恨不得衝入屋子裡將床上的金溯剁碎了喂狼。
“過半個月便是金契的生辰,金溯買下“月”時,便是打算將她送給金契。”月冷笑一番,“希望我們的計劃可以順利。”
說罷,月擺了擺手,準備回到臥室裡,她才邁出去,又收回步子,轉身從少年的腰間抽出短刺,在指尖劃上小小一刀,然後將短刺還給他,對他道:“過兩日,再帶些香珠來。”
少年點頭應允。
月走回臥室,轉身拉上簾子,少年敏捷地從露台一躍而下,消失在夜色中。
月上前解開金溯的衣服,又將自己的紗衣褪下一半,捏著指尖在被毯上滴下幾滴殷紅,又拿起桌上的牛乳潑在身上及榻上,然後才輕輕擦拭了手,看著窗外逐漸泛起橘黃的天空。
白玉爐子中的香珠燃儘,煙霧緩緩熄滅。月默算著時間差不多,便爬上軟榻,在金溯身側蜷縮成一團,眼神也恢複了空洞與死寂。
朝陽由西而上,破曉時分,金溯的指尖動了動,睜開眼睛。
他揉著額角起身,目光滯留在身側昏睡著的月身上,他記著昨晚他喝得有些失控,到了臥室裡折騰她到近天亮,他記得她在他身下無聲哭泣、求饒的模樣,那樣想令人淩虐,又那般惹人憐愛,那雪白的胴體上遍布的青紫抓痕、軟被上點點血紅以及狼藉,便是一夜瘋狂的證明。
這個禮物,他甚至開始有些不舍得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