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囚籠之中(1 / 1)

空生錄 風沙月 1941 字 10個月前

這是一個寒冬。

狂風大作,暴雪紛飛,江湖河海皆冰封萬裡,天色陰霾至晝夜難辨。

此災此景,百年難遇,仿佛預示著亂世的開端。

朔王府的西廂臥房裡,梁朔月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將手中的狼毫筆擱在桌案上。他的麵容有些蒼白,眉目中流露出一絲倦意,恰好這時有人推了門進來,他察覺到動靜,便收了這副神情,抬起頭與那人四目相對。

來者是他王府上的客卿,葉行書。

客卿,也不過是一個道給外人聽的稱謂,葉行書與他的妹妹師出同門,而他們二人相識多年,刎頸之交,熟稔程度自是不用多言。

葉行書見梁朔月神色懨懨,也是歎了口氣。

“她……怎麼樣了?”梁朔月先開口問道。

葉行書搖了搖頭,麵露難色:“今天午後給她送飯的小廝,你可知是何下場?”

見梁朔月皺起眉頭,他又說到:“那小廝是臨時接替楊管事去的,楊臨怕是忘記同他交代那密室裡關著何種東西,他不小心踏過了線,結果被折斷手腳丟了出來,楊臨找到他時隻剩一口氣了,我在東廂那忙了好半晌才過來。”

“我知道了。”梁朔月起身,走向房門口,“我親自去一趟。”

屋外正是風雪交加。

梁朔月撐著紙傘,提一盞燈籠穿過了幽暗的走廊,那燈中的燭火細如遊絲,在風裡搖曳欲歇。

西廂書房裡,梁朔月打開檀木櫃背後的隔板,沿著石梯走了下去。書房之下是一個密室,四麵皆是冰冷的石牆,無窗無門,隻有一個長長的階梯可以通往外麵的世界。

下階梯之後往前五步是底線,再多一步,便會進入猛獸的攻擊範圍。梁朔月站在原地,借著明黃的燈火看向密室的角落。

所謂猛獸,正蜷縮在那一角瑟瑟發抖。

她披散著一頭如海浪般曲卷起伏的長發,緋紅的發絲在燈火下流動著淡金的光澤,裸露在外的脖頸蒼白如雪,青紫筋脈微微浮現其上,如同冰霜中蔓延伸展的根枝。

因為她全身裹著毛皮毯子,又垂著頭,所以並不能看清她藏在發間的容貌。

“中陵的寒冬,隻靠那一床毯子是活不下去的。”梁朔月笑她道,“照這情形,還不等你回去,你便會餓死在這裡。”

聞言,她猛地抬頭望著梁朔月。

她的容貌梁朔月已經見過很多次了,但每次都會心頭一震。

放眼中陵,山海九國,即便是最好的畫師,也難以將她的昳麗容貌繪出三分。

她生著一對深邃而冰冷的眸子,額間有一枚赤色印記,最奇異絕妙之處在於她的瞳仁一隻如湖海湛藍,一隻似爐火熔金,不同於中陵女子如花如玉的嬌美貴氣,她看起來妖冶且豔麗,明明有著神女一般的容顏,卻又藏不住眼底橫生的戾氣。

她打量著梁朔月,反諷道:“那樣於你而言才算好,我說過,若他日我重獲自由——”她頓了頓,一字一句說到,“我必血洗中陵,以慰亡魂。”

如此說罷,她的唇角勾勒出一個陰翳的笑容,一霎之間,邪氣橫生。

梁朔月將一旁桌上的食盒提起,徑直走到她的跟前,單膝點地,把食盒放在她的身側。

“那你可得活到那一日才是。”梁朔月直視著她熠熠生輝的金蘭雙瞳,笑道。

她聞言,猛地掀開毛皮毯子,手握成拳狠狠朝著梁朔月的臉砸去,她的兩隻手腕都鎖著厚重的囚鐐,一動起來便會有鐵鏈碰撞的聲響。見梁朔月輕巧偏頭避開攻擊,她便用轉了路子,手扣住他的肩膀,狠命用頭朝著他的額頭撞去。

梁朔月早知道這女人的脾性,她就是一隻齜牙咧嘴的洪荒猛獸,渾身都是逆鱗,凶狠異常。

於是他更快一步,反手將她擒住,摁在地上。

她的頭磕到了堅硬的石地,額角滲開一片鮮紅,但她仍舊不死心,用儘全身力氣想掙脫開來。

見狀,梁朔月一個手刀劈在她的脖頸後方,她頓時覺得呼吸一滯,緊抿嘴唇用力在梁朔月手中又掙紮了幾下,這才昏了過去。

密室再度陷入安靜,許久,梁朔月才輕歎一口氣,他輕手輕腳地將她放平到榻子上,又替她裹好毯子。

哪怕在睡夢中,她的眉頭也痛苦地緊皺著,難以撫平。

梁朔月清晰記得那一天的漠北,那一場彌天大雪裡,狂風蕩著她被染的血紅的長袍與長發,露出那雙混沌晦暗的眼眸,那時的她踩著一地蜿蜒的赤色,一手提著長刀,一手拖著被打碎了骨頭的、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丟到了他的麵前。

從他將她帶回中陵開始,這個密室便如同她的牢籠。

梁朔月自然也清楚,國破家亡會讓她的恨意瘋狂生長。若不是她傷病在身,又背負囚鐐,梁朔月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如此輕易地製服她。

於是他歎了口氣,輕聲說到:“我會讓你離開,隻不過不能是現在。”

還要再等等,至少也要熬過這個嚴冬。

屋外夜色漸臨,風雪依舊,梁朔月起身,凝視她許久,終是提燈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