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有錢絲毫不把顧箏的話放在心上,重重拍了拍顧箏的腦袋。“行了,去吃飯,你以後的路還長著呢。”
顧箏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回道“嗯”。
早晨五點的風很冷,吹在顧箏的身上,天邊泛起一抹白藍色,再過不久,1219星就要迎來白晝,但顧箏隻覺得,那很寂靜。
趙有錢帶著顧箏,彎彎繞繞的來到了中央商場旁邊的小餐館。
這是趙有錢第一次帶顧箏吃飯的地方,那時候的顧箏才剛剛拜入趙有錢門下,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數據分析小透明。
第一次和趙有錢吃飯,顧箏吃了整整六碗米飯。
在垃圾場的時候,顧箏連營養液都喝不起,更彆談是吃到真正的食物了。
那一次一起吃飯,隻是一碗米飯,就把顧箏感動得熱淚盈眶,感覺這輩子都值了。不過差點把趙有錢嚇死,擔心以後招了個吃貨進來,遲早被顧箏吃窮。
雖然他挺有錢的,但也怕窮。
這家店的牌子還沒有換,一如既往的木質招牌上麵上了灰,像是蒙上了一層紗。
店裡的桌椅還是和往常一樣,已經裂開的椅子也沒人修,就那麼放著。紅色的窗簾已經變成了紅灰色,布滿灰塵。
顧箏看著這家店一直沒有變過的裝修,突然有些感慨。果然離彆的地點,還是要選在第一次吃飯的地點最好。
畢竟人的感知是會隨著記憶逐漸消失的。
就像顧箏已經不記得她在垃圾場撿垃圾的那三年了,那些撿垃圾的細節似乎都被淡忘。她能想起的,隻有那無數個早起的時間點。具體的經曆,痛苦,她都已經不記得了。
垃圾時所撿到廢棄金屬的快樂,每天忍受沒有營養液的饑餓,似乎都已經離她而去。顧箏還能記起那段記憶,卻已經失去了感受具體的能力。
如果在這裡離彆,對他們兩人來說應該都是最好的吧。
趙有錢剛跨進門,就開口喊道:“和平常一樣。”
顧箏跟在趙有錢的後麵默默進了門,坐在了原本的位置上。
不過一會兒,飯館就已經上了菜。顧箏有些心疼的看著這些已經上了的菜,這得要不少星際幣啊。
顧箏略帶幽怨的看向對麵的趙有錢。
有這筆錢吃飯,還不如給她存著。
不過發牢騷歸發牢騷,顧箏還是以極快的速度席卷了每一道菜。
趙有錢倒是一口都沒吃,用手撐住頭,呆呆的坐在那裡,兩眼放空的盯著對麵。
吃到一半,顧箏放下飯碗,在心底決定後,認真的開口詢問道:“這次你離開,和我的真實身份有關嗎?”
趙有錢眉頭輕挑,嘴唇微動,卻隻是沉默不語。
顧箏感到喉嚨有些發澀,卻還是平靜聲音之後問道:“反正你也要離開做任務了吧,就當這是我的最後一個請求。”
“牽扯到的人,還有誰?”
顧箏現在還不想知道自己“重生”的真相,但這並不意味著她不想知道真相,相反,顧箏比任何人都想知道這個真相。
這個真相,是她對自己的交代。但她知道自己還太弱了。就連趙有錢這樣優秀分析師,也隻能蝸居在1219星這一方小天地,韜光養晦的培養勢力。
更何況是現在孤苦無依的顧箏呢?
顧箏不怕這個真相有多殘酷,或是她的重生是一個多大的局。她隻怕牽扯到的勢力太多,水太深。
到最後,她就算拚上了一切,把命丟了,但連水花也激不起一點,這個世界仍然是一片深譚。
更怕的是,把趙有錢他們拖下水來。
顧箏如果孑然一身,命丟了,當然也無所謂。但如果牽扯到趙有錢,他就逃不掉了,還有他背後的那些人,都會逃不掉。
趙有錢聽到顧箏的話後陷入了沉默,顧箏耐心的等待著趙有錢開口。兩人一個比一個沉默。
本來好好的飯局,到最後還是變成了口舌間的刀劍相向,顧箏在心裡默默悲歎著。
不過趙有錢最後還是開口了:“牽扯到的人很多,他們的名字我不能說,但至少我可以告訴你,你以後肯定會碰見他們的。”
“你們都很重要,是這個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不論你們是敵是友。”
“但我還是私心希望,你們未來能夠成為朋友,哪怕不是最好的。”
“十大軍區以後都會亂的,隻是先後順序而已。反正……總會亂的。”
趙有錢的聲音中充滿落寞與不甘。
顧箏在聽到這段話之後愣住了。
不應該啊……
不可能啊……怎麼可能是這個走向?
趙有錢的聲音嘶啞,但每一個字都震耳欲聾,“有的事情,不是我不想說,而是我不能說……”
趙有錢眉眼低垂,他的眼神中包含著許多現在的顧箏看不懂的意味。
……
“但至少還是有好處的吧,”趙有錢打趣般的開口,說出的話卻無比嚴肅,“顧箏,我們在暗處,這是我們唯一的優勢。”
顧箏聽到趙有錢的話後,罕見的沒有出聲回懟。
趙有錢看著這樣的顧箏,抿緊了嘴唇,嗓音變得乾澀。
果然還是沒有辦法說出那句話啊,趙有錢在心裡慨歎。
那句話,他真的說不出口。
他沒有辦法看著顧箏就這樣被迫背負上彆人的期望,帶上枷鎖的向前走,一輩子活在愧疚之中。
在這件事上,趙有錢是有私心的,但隻偏向顧箏。
所以那句話,趙有錢始終沒有說出來,直到星際戰爭結束,直到一切都真相大白了,直到祂被消滅了,直到那個人死了,他都沒有說出來。
那句話是——
雖然彆的我不能說,但我能告訴你,你這條命……是他換的。
顧箏問完話後,便隨意岔開了,不再提起這個話題。
太沉重了,不符合今天的主題。
今天是趙有錢的餞彆,不應該這麼沉重,顧箏也不應該給他這樣的壓力,逼著他去回想起那些痛苦。
痛苦是必須的,是肯定存在的,即使不去刻意回想,它也會在午夜夢回的時分,在你的夢中被突然想起。
這是無法逃避的,深深刻進靈魂裡的傷痕。這種傷痕,不是功勳的代表,而是失敗的印記。
和趙有錢的第一次見麵,顧箏就能看出,他是在贖罪,他不是在為自己贖罪,而是在替彆人贖罪,那是一種被強行附加在精神上的痛楚。
顧箏曾經一度懷疑:是不是有人給趙有錢打了精神烙印,不然他怎麼會把拯救當做罪孽?
後來在和趙有錢的相處中,顧箏才發現,不是的。那種附加的罪孽感,是趙有錢親自打上的。
看著眼前多出的菜,顧箏看了一眼對麵的趙有錢,很明顯,趙某人並不打算吃這個餞彆飯。
這浪費的都是錢啊,顧箏在心裡狠狠吐槽。
狠心地扒拉兩口,顧箏就吃完了飯。
吃完飯後,和趙有錢一起繞道回了專業數據分析兼維修店。
小店還是他們離開時的樣子,淩晨兩點才做完的數據分析還完整的保存在液晶屏幕中,小店裡的東西東倒西歪,沒有被主人加以整理,看起來一片混亂。
而從今天起,它就即將再也沒有主人了。
趙有錢要走了,顧箏遲早也會走。
他們都走了之後,這間小店在未來也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不過它曾經是有過意義的,那是趙有錢和顧箏共同活著的證明。
顧箏心裡有些難過,畢竟是在這裡生活了四年的地方,說沒有一點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們都會向前走,總有一天會離開它,他們的腳步停不下來,自然也不可能為了這一家小店駐足。
顧箏能做的,隻能是在現在回憶一下在專業數據分析及維修店的場景,然後帶著這份記憶,去到下一個地方,繼續她的旅途。
趙有錢率先走進門店,彎腰撿起了被胡亂丟在地上的模擬工具,小心翼翼的將它擦乾淨,然後放進工具包中。
顧箏跟在趙有錢的後麵,和他一起整理起這家店鋪。
在清理店鋪的過程中,顧箏和趙有錢沒有任何的交流,他們做的,隻是完成自己的那一部分任務。
已經不需要交流了,他們已經完成了所有的交流。
所有的囑托,所有的銘記,顧箏都會深深的埋在心裡,然後永遠的記住。
21:25
距離星際航班還有一個小時,趙有錢和顧箏一起前往星際港口。
本來趙有錢說顧箏是不用來的,但顧箏還是執意前來,為趙有錢送行。
送行要不了多久的時間,但如果錯過了這次見麵,可能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了。
趙有錢帶的行李很少,隻有一個小箱子,箱子裡裝了兩三件衣服,還有一些數據分析的工具,最後是那個壞了的模擬星盤。
特彆令人注意的是趙有錢在脖子上掛了一條項鏈。
顧箏以前沒有見過這條項鏈,趙有錢應該是把它收藏起來了。
那是一條純銀色的項鏈,是用銀質製作的,項鏈的頂端鑲嵌了一顆黑曜石。黑曜石泛著晶瑩的光芒,鋒利的棱角折射出光,這似乎是這條項鏈上最值錢的東西了。
項鏈很明顯已經被趙有錢帶了很久,銀色的鏈子已經磨損了一小半。
但也能從側麵看出,趙有錢對這條項鏈的珍視,或者說,是對送他這條項鏈的人的珍視。
顧箏本來想幫趙有錢多裝點東西的,但趙有錢強烈拒絕了。
他說,他不要這些舊物。
比起睹物思人,他更想看著顧箏活下來。
聽到趙有錢的話,顧箏也就放棄了。
她也是這樣的。
顧箏也不想看到趙有錢的屍體或是骨灰,再用舊物去緬懷。
突然,登機的消息在星際港口重複播出。
【請乘坐A1476號星艦的乘客前往C7檢票口登入星艦】
【請乘坐A1476號星艦的乘客前往C7檢票口登入星艦】
【請乘坐A1476號星艦的乘客前往C7檢票口登入星艦】
一連重複了三遍,響在星際港口的每一個角落。
趙有錢聽到消息後,轉過身來,笑著摸了摸顧箏的頭,開口道:“好好學數據分析。”
顧箏覺得,這應該是他給她的最後忠告。
然而,隨後,趙有錢突然俯下身,湊到顧箏的耳邊,戲謔般的低語:“我等你超過我,成為星際第一分析師的那天。”
顧箏聽到這句話後,先是呆了呆,隨後唇角勾起,“好,等著。”
看到顧箏雀躍的表情後趙有錢不語,但笑著轉過頭,拖上了他的小行李箱,決然的登上了星艦。
顧箏在星際港口,目視著他一步一步登上星艦。
突然,顧箏的眼中捕捉到了一抹白色的幻影,快的像是虛影,隻晃了一眼,便消失了。
顧箏定睛看了看,在趙有錢原本的位置,根本就沒有什麼奇怪的白色物體。
是錯覺嗎?顧箏在心裡疑惑。
與此同時,1219星星艦航班上。
趙有錢正坐在一等艙,享受著令人放鬆的星際旅途。
突然,一陣白光閃過。
趙有錢座位的對麵憑空出現了一個男人。
男人穿著和趙有錢一樣的白色襯衫,一襲修長的白發,無風飄動,熒白色的瞳孔乾淨的沒有一點雜質。
男人用手撐住下巴,饒有興味地盯著對麵的趙有錢。
趙有錢卻冷下臉,看著眼前的男人,目光十分不善。
對麵的男人卻仿佛沒有看到趙有錢的目光一樣,笑嘻嘻的開口:“終於打算要回來了啊,我還以為你打算一輩子都窩在這裡玩呢。”
“你也是時候該回來了,再不回來,我那邊都清理不了。”
聽到男人的話後,趙有錢狠狠的咬了咬後槽牙。
他……玩?
這種話,他是怎麼說的出口的?!
是誰每周都出去做剿滅星獸的任務,甚至一個月去一次十一區消滅精神汙染,又是誰常年處理材料行背後的事務,到處發展人脈,處理地下黑賽?
他要是在玩,那這些算什麼?那他又算什麼?
趙有錢也毫不留情,直接開口諷刺。“說的挺好,下次再多說點,省的彆人不知道你張了張嘴,什麼鬼話都能張口就來。”
男人笑嘻嘻的回應道:“倒也不必,任務再多也沒關係,反正最後還是你忙。”
感受到趙有錢的怒氣值正在急速的上漲,男人突然岔開話題,“話說你這次回去,打算用什麼身份?”
趙有錢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了下來,隨後咬牙切齒的開口:“材料行行長,無名軍委員長。”
男人眉頭一挑,“喲,連這個身份都要暴露,看來是氣的不行啊。”
趙有錢的臉上掛滿了核善的微笑,“你最好是祈禱我不會發瘋。”
說完這句話後,趙有錢轉頭看向星艦窗外的星空不再理會男人。
男人也感受到了趙有錢的逐客令,無奈的變成了虛擬的白色光點,隨著光點消散在空中,在他坐的位置前,隻留下一個攤開的空白本子。
趙有錢拿過本子,思考了一會兒後把本子收了起來。畢竟以後可能會用到,還是收起來的好。
在星艦的窗外,一片浩瀚的銀藍色星空中閃著星星點點的紫色光芒,忽明忽暗的,那是星球所發出的光。
趙有錢伸出手,在星艦內向著窗外最亮的那個光球摸去,但入手的隻是一片冰冷的高壓玻璃觸感,他感受不到那樣的光芒。
趙有錢眼底彌漫起墨色,變成了純粹的黑。
終於要回去了。
他也是時候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