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春,把嫁衣拿過來我試試。”
被喚到的丫頭一臉驚詫和喜色,眉開眼笑叫道:“呀!小姐!您終於想通了!”
田素安想過很多辦法抗婚拒婚。她裝瘋賣傻,她不吃不喝,她哭鬨上吊,她砸碎鳳冠撕毀嫁衣……全都無濟於事。
她被軟禁在了自己的閨房裡,直到大婚的那一日。
臉上還火辣辣的疼,母親前些天扇了她好幾個巴掌,罵她不知感恩,丟儘田家的臉。
如意郎君嗬,如意郎君……無非就是一根攀得上的高枝,拿她做了個買賣。
隨春很快將新嫁衣取了過來,一臉擔憂地看著她家小姐的青蔥玉指滑過紅色的上好布料。
“小姐,您可彆像上次那樣……”
“更衣。”田素安打斷了她。
隨春閉上了嘴,朝旁邊發呆的迢秋示意,兩人開始為田素安更衣。
嫁衣的材質柔軟絲滑,宛若天邊流霞。其上繡著精巧的鴛鴦福花和祥雲金邊,串著米珠,雍容華貴。
“嘿嘿,真好看。”隨春滿意得看了看她家小姐,傻傻一笑。
田素安坐在了梳妝鏡前,看著自己。她的眉微皺,流露著不滿和哀傷。
“綰發,上妝。”
隨春和迢秋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看見了困惑不解,但她們還是乖乖照做。
“小姐當真想通了?我知道小姐惶惶不安,怕日後思家思親,不慣在劉府的日子。小姐們出嫁前都這樣的,等到了夫家,住上一陣子……”
“聒噪。”
隨春撅了撅嘴,最後道一聲:“好啦。”
鳳冠壓著田素安的腦袋疼,她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退下。
“小姐……”隨春還是有些擔憂,但被迢秋拉了出去。
門關上了。
田素安合了合眼,拿起了蓋頭戴上。
少女懷春,寂寞相思。想十裡紅妝,綢花囍字,三星在天,郎情妾意,你儂我儂。
嘔。
文人雅客風流多情,端著正人君子的皮,寫著婉轉好聽的詞句,說的無非是自以為是的情,禽獸不如的事。
她一把扯下了蓋頭。
菱花鏡裡女孩,朱唇輕點,膚若皎月,兩頰桃粉掃開,眼尾嫣紅,明眸皓齒。
她的眼裡流轉著淚花,隻要一點,就可以溢出,斷箸般落下。
“素安。”
她輕輕喚著自己的名字,眼淚轉了一圈,仍舊被抱著。
“為什麼呢?”
她沒頭沒尾輕輕問道。
手臂抬起,露出白皙的胳膊,露出一點紅——守宮砂。
“女子的貞潔,這輩子要給自己最愛的人,自己的夫君。”母親的話語在耳畔響起。
原來那從來不是並列,而是選擇,甚至……不是她自己來選擇。
田素安的眼裡露出茫然,她盯著一點紅,又抬頭看著自己泫然欲泣的臉,咬了咬下唇。
“這輩子給你,好不好?最愛你,好不好?夫……夫君?”她歪了歪腦袋,不確定地喚道,染上了羞色。鳳冠的金鏈流蘇傾斜垂落。
及笄之年,稚嫩的臉蛋綻開了無聲的笑,水洗的眸子裡閃過了堅決。她的手腳因緊張而冰冷,半卸下的一身紅色嫁衣在床上鋪開,宛若鮮豔的牡丹綻放在清素的山野,隨風搖曳。
打破禁忌,會打破桎梏嗎?田素安不知道,但是她心動了,從來沒有這麼心動過。
被紅唇咬上的手臂留下了胭脂的印記。
她的腦海裡閃過了小時候的記憶。那時八歲,偷筆描眉。母親沒有責備她,笑說她開始愛漂亮了,說她再長大點,就是漂亮的大姑娘,可以嫁人了。
她不懂,她隻是很喜歡鏡子裡麵的自己,白白嫩嫩的,笑起來可可愛愛甜甜膩膩的。
女為悅己者容。不對。女為悅己容。她老是記錯的,她故意記錯的。
汗水浸濕了鬢發,秀眉蹙著,口鼻悶在嫁衣裡,掩蓋春風弄桃夭的聲音。
說不上來是為什麼愉快,她笑了,“我是我的,我是我的……”她呢喃著,又蜷縮一圈。
花朵重重疊疊舒展開花瓣,被懷春少女摘下。或許她會將它彆在耳邊,嬌羞想著她的情郎。
而田素安一定會揉碎這朵花,它的花瓣一片片飄落,花蕊稀碎,徒留殘香。
點紅換了地方,層層疊疊的紅嫁衣裡根本找不著痕跡。
“喜歡你。”田素安坐起身,笑了,她就這樣抱膝坐了很久,直到淡淡的血腥味散去,直到門口的隨春發出不安的呼喚。
“沐浴更衣,我要睡了。”田素安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冷淡。
“小姐,您做了什麼?妝都花了。”隨春問道。
田素安沒有回答她,隻是低頭笑了笑。
這樣的小姐很奇怪。
“我想通了。”她的聲音輕輕的。
隨春的臉上露出了欣喜,迢秋的臉上露出了困惑,卻沒有說一句話。
浸泡在溫水裡,四肢鬆軟無力,田素安抬手輕點水波,看著倒影碎裂,花瓣因波紋飄蕩晃動。
我屬於我了。她看著自己倩麗的倒影,又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臂,想著。這種真實的感覺使她全身酥麻,滿心歡喜,捱不住笑。
“你知道你接下來會麵對什麼。”她自言自語,側頭輕蹭自己峰巒似的肩膀,“所以那又怎麼樣呢?”
纖月般的足撩起水花,落在地板上,田素安拉了衣服披上,喚迢秋進來擦乾頭發。
迢秋安靜得做事。田素安則抬手,看著自己圓潤可愛的指甲。她的胳膊肘落在案上,衣袖緩緩垂落,露出一片白皙。
布巾猛地落在地上,發出聲響。
“怎麼了?”田素安微微歪了歪頭,問道。她的眼裡藏著笑意。
“沒,沒什麼……對不起,小姐。”迢秋結巴道,換了布巾繼續為田素安擦乾頭發。
“好……好了。”
“嗯,退下吧。”田素安點了點頭,看著迢秋同手同腳出去。
她躺在了床上,嗅著身上剛沐浴完的清香,第一次覺得心情舒爽。
迢秋素來安靜,可是藏不住事。隨春話多,和迢秋情同姐妹,定然很快能發現端倪。
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大婚前肯定要驗身。
田素安翻滾了一圈,吻了自己的手,蹭了蹭臉頰,笑著睡著了。
——
“什麼?!你是說小姐——”隨春的聲音由大變小,縮在迢秋的耳邊說話,“小姐失了貞潔?怎麼可能,她不是一直都在閨房裡嗎?沒有人彆人進入啊。”
“沒了……小姐的守宮砂沒了……”迢秋支支吾吾道。
“難不成是什麼江湖大俠,不對,采花賊還差不多!阜城都知道田家大小姐要嫁劉府少爺!不行!我要去問問小姐!”
迢秋猛地拉住了隨春,乞求般看著她搖著頭。她能感覺這幾日小姐心情很好,寫字作畫彈琴賞花,她……她不想打擾小姐,不想讓彆人打擾小姐。
隨春甩開了迢秋的手,“迢秋,你不知道大夫人說了什麼嗎?看住小姐是我們的任務呀!”
她奔向了小院子,聽到了琴弦撥弄發出的歡快的聲音。就好像春天裡馬兒在奔跑,鳥雀嘰嘰喳喳嬉戲飛過頭頂的天空。
“呀,小姐,你在彈什麼呀?”
“說了你就知道?”
“小姐又打趣我們。”隨春嬉笑著湊了過去。她向來心直口快,直截了當問著,“小姐,我能看看你的胳膊嗎?”
“沒了。”田素安毫不客氣地說。
隨春傻眼了,站在原地反應不過來,僵著。
歡快的樂曲繼續進行著,這次像是魚兒在水池裡嬉戲,春風化雨,點點碧波,萬物複蘇。
隨春都快抓狂了。她不懂這麼大的事,為什麼小姐還能如此淡定,甚至是快樂高興?
“是……是誰!為什麼!小姐明明就一直待在閨房!這這這……這可怎麼辦!小姐,小姐!”她大聲喊著,“不僅僅是您嫁不嫁的出去的問題!婚前失貞會被所有人罵的!老爺夫人會多失望您知道嗎!”
田素安哼著曲子,看著隨春的反應,笑出了聲,“嗯嗯,沒事就退下吧,我要練琴了。”
隨春急死了,可看小姐的樣子又無可奈何,隻能自我麻痹。
說不定是劉追源,說不定是他們的新郎官。嗯……嗯……
這種事情是瞞不住的。
但上頭都說是謠言,要開堂會,證明她的清白。
田素安估摸著時間,等差不多人都到齊了,才來到大堂,然後平靜地撩起衣裙,跪在大堂中央,迎著所有人的目光。
可讓庶妹妹們看了好戲。
“素……素安,為……為什麼跪?”她聽到她的母親顫抖著問道,看起來臉色蒼白,幾乎要暈過去。
她平靜地看著迎麵走過來檢查她守宮砂的老奶娘,平靜地看著所有人對這個結果露出各種各樣豐富多彩的表情,感覺到了無與倫比的快樂,她低著頭,壓著笑肩膀顫抖。
啊,果然,以前還是用錯了方法。
“是誰!”她的母親衝了下來,“乖女兒彆哭,彆哭,跟為娘好好說說是誰乾的?”
“我沒哭,母親。”田素安仰起頭來,終於壓不住她的笑容。她可能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麵前,笑得這麼燦爛,讓看熱鬨的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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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田素安其實是天蒜的變式(?)天蒜是水仙花的彆稱w取名廢的取名方式
小素安好叛逆,我好喜歡斯哈斯哈。
是小說就彆糾結很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