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家，毅然步履越來越沉重。

他擔心蕭儘，想讓他留在自己身邊，又不知用什麼身份去改變一下他的生活。想去找蕭儘的伯母伯父質問，又覺得“鄰居”這個角色站不住立場。

他越想越痛苦，進家的時候幾乎愁眉不展。他站在二樓看著蕭儘把家裡徹底打掃了一遍，用抹布把灶台擦得發亮。

毅然一個旁人焦灼萬分，蕭儘這個苦主卻逆來順受。

要是他能哭一場，或者給我訴訴苦，我心裡都不會那麼難受。毅然扶著樓梯扶手心裡特彆不是滋味：蕭儘越是這麼平靜，毅然越是覺得這孩子被生活欺負得什麼痛苦都能耐受，實在是太過可憐。

我始終是個外人，毅然想，蕭儘和他伯父伯母才是血脈相連的親人。而且，如果自己莽撞，會不會給蕭儘造成更壞的境遇呢？蕭儘自己呢？他想呆在哪裡，自己也沒有問過。

明天請假算了，毅然握緊拳頭，我至少可以旁敲側擊地讓他們對蕭儘好點兒。

蕭儘把抹布洗乾淨，抬頭看毅然還在原地站著，感覺他已經站了很久了，忍不住道：“哥，你在想什麼呢？”

“你……”毅然猶豫道：“你喜歡那個家嗎？……那個你伯父伯母的家。”

蕭儘沒有說話。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已經習慣了。”

隻要提起蕭儘的伯父伯母一家，毅然總感覺蕭儘孤獨又無助，就像一匹落單的小狼。他忍不住走下樓梯，伸手安撫地拍了拍蕭儘單薄的後背。

蕭儘突然明白毅然是在擔心自己，心裡湧來一陣暖流，他寬慰毅然道：“不用擔心我，我馬上17歲了。等考上大學，這一切都會結束，我就自由了。”

毅然反而聽得更加於心不忍：“要不然你乾脆就繼續和我住……”

“他們會找你麻煩的。”蕭儘打斷毅然，“隻要你開口要人，他們就會用儘各種辦法索要所有他們能想到的東西，如果不給，他們就用儘辦法鬨，攪黃彆人的生活和工作。”

“他們就是那種人。我見過的例子太多了。”蕭儘語言極其冷漠，“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考大學，哥，沒事的，我可以的。”

“你收留我這段時間，我已經知道幸福是什麼了，”蕭儘看著毅然，目光溫和而堅定：“那感覺真是好——我覺得我有勇氣處理我自己應該處理的事兒了。”

“其實也沒有多大的事兒，至少不愁沒地方住，也有口飯吃。比我慘的人那可就太多了。”蕭儘拉著毅然的手晃晃：“哥，彆擔心我，謝謝你。”

毅然忍不住揉了揉蕭儘的頭發——他也確實無話可說了。

第二天一早，蕭儘和毅然一起吃了最後一頓早飯，然後背上他為數不多的全部家當上學去了。

毅然悵然若失，看著蕭儘朝他露出一個笑容後，電梯關上了門。

至少以後還能放學去接他，有時候上班還能一起乘地鐵。毅然想。

事實上，當天毅然的工作組就接到了一個大項目，夜以繼日的加班開始了。他每天忙的連食堂都沒工夫去，差點連家都沒時間回。等到他忙完能休息的時候，毅然望著家裡空空的灶台，才意識到自己和蕭儘已經兩個多星期沒有見麵了。

那天蕭儘把毅然給自己買的昂貴衣服疊好，放到密封袋裡，鎖在學校自己的儲物箱，換回原來的單薄衣服，回了家。

他不動聲色，好像之前的幸福生活隻是一個美妙的夢，隻是在每天到校會穿上毅然給他的羽絨服，拿出毅然給他買的那個書包撫摸一下。

蕭儘的大伯和伯母整個人黑成了一塊碳，他們意猶未儘，連吃飯的時候還在討論這次度假的細節。沒有人問蕭儘這麼多天待在哪，就好像他人根本不存在。

蕭伯母得意洋洋地意有所指道：“受了教訓就會乖巧，這人哪，都是要拿捏的。”

蕭儘一言不發，低頭收拾了碗筷，到廚房洗碗去了。

蕭一末溜到廚房，用手指輕輕戳了戳蕭儘：“堂哥。”

蕭儘麵無表情：“有話直說，彆動手。”

蕭一末吐吐舌頭，“我媽還生你之前頂撞她的氣呢，你去服個軟，道個歉，讓他把門鑰匙給你一把唄，我是真的不想再跑出來開門了。”

蕭儘不說話，蕭一末急了，用力道：“堂哥！”

蕭儘把碗衝乾淨晾到一邊：“不去。”

蕭一末一跺腳：“你也太軸了吧，怪不得我爸媽說你是榆木疙瘩。”

蕭儘洗好碗直接從蕭一末身邊走過。

蕭一末不死心，跑上前繼續道：“堂哥，我感覺你臉色好紅潤啊，你過年在哪過的呀？是不是吃胖啦？”

蕭儘直接關上了房門。

蕭一末吃了閉門羹，撅著嘴在門口站了會兒，突然笑了，在家裡堵不到你，在學校總可以。

第二天體育課，蕭儘和同學們打球回來，在門口被等候多時的蕭一末擋住了去路，蕭一末賊兮兮地笑著拉了拉蕭儘的羽絨服：“哇堂哥，你這新衣服好漂亮，誰給你買的呀？”

“你什麼事？”蕭儘冷著臉問。

“哼，彆想瞞著我，”蕭一末得意地一抱手：“我的同學都傳你的照片給我了，新衣服、新鞋子，還理了新發型。我爸媽看不出來，我可看出來了。說，你是不是找了一份特彆賺錢的工作，現在有錢了？”

蕭儘每天打工，彆人不知道，他的兄弟們多少是了解他家的情況的，知道蕭儘這堂妹連著伯父伯母的嘴臉德行，於是在這時候紛紛站出來力挺兄弟。

劉歌唱一抬下巴：“衣服我給買的，怎麼著了？”

阿猛一拍胸脯：“鞋是我出的錢，不可以嗎？”

“那手機呢！”蕭一末叉腰：“我看到了，你的新手機是H牌plus，這也是你兄弟給你買的？”

“手機是他借的，”【必考清華】李小貴道：“我家剛給我換了新款，我就把老款借給他了。”

“你們這麼好？給他花這麼多的錢？”蕭一末不可置信。

“他大過年的沒地方去，差點凍死，我們全班看不過去給我兄弟送點溫暖怎麼了？”阿猛的火氣也上來了：“你們一家人下雪天給人鎖外麵，還好意思問人家為什麼沒有如你們所願凍死？”

蕭儘拿到手機後問過阿猛最便宜的旅館多少錢，阿猛才知道蕭儘竟然在大年夜被趕出了家門，這件事情經他一嚷嚷，所有的同學都被炸懵了，一時間議論紛紛，同時指責聲四起。

蕭一末一下子慫了，怯懦地說：“我就是好奇嘛……門是我爸媽鎖的，又不關我的事……我一個小女孩說話也不管用啊……我就想開個玩笑，讓他給我買點好吃的……”

可是麵對群情激憤，蕭一末也不敢再繼續分辨，隻好扭頭灰溜溜逃也似的走了。

眾人鬆了一口氣，李小貴趕緊道：“我覺得過關了，趕緊趕緊，開會開會。”

男生們進了教室，都圍在蕭儘身邊幫他出主意。

“我感覺要瞞不住了。你們覺得她信了嗎？”劉歌唱問道。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後怎麼辦。”阿猛一砸桌子：“他們太過分了！”

“你去和你哥住吧！遠離這一家人！你究竟為什麼從你哥家搬出來啊？他那麼好！”李小貴費解道。

“老蕭肯定是有他自己的原因，沒事兒！”阿猛一拍蕭儘的肩膀：“以後有什麼你就說是我給你的，我不怕他們死纏爛打，我皮糙肉厚！”

“沒事，”蕭儘搖搖頭：“早晚會被發現的，隻要不牽扯我哥，彆的我都會處理。”

“你哥對你這麼好，你就和他住一起嘛！”另一位同學道：“我看你哥每天接你放學，對你挺好的，應該願意和你住一起。”

“不妥，”蕭儘搖搖頭：“我哥馬上就到了找對象的年紀，家裡突然多了我這一個隻會吃飯的，徒增麻煩。”

他大大方方地從儲物櫃拿出衣服穿戴好，背上新書包，安慰了惴惴不安的兄弟們一番，回家了。

客廳裡蕭伯母已經坐好等著他，旁邊坐著不敢看他目光的蕭一末。

蕭一末怯懦道：“不是我告的秘哈，是我媽問的……”

蕭伯母雙手抱胸，冷笑一聲：“你這一身，哪兒弄得？”

“捐的。”蕭儘毫無表情道：“同學給的。”

蕭伯母繼續冷笑，把手攤開：“新手機拿出來。”

蕭儘把手機遞了過去。

蕭伯母拿著手機翻來覆去看了一番道：“行啊，還以為過年能給你漲漲教訓，看樣子你好像還得了不少好處。”她目光毒辣地盯著蕭儘：“你打工賺錢了吧？”

蕭儘冷笑一聲，果然還是因為錢。

“賺了。”蕭儘輕鬆地說：“過年在壽喜鍋店賺了兩千塊，不過都給朋友交了房費了。”

“你那個收留你的朋友？”蕭伯母扯了一下嘴角：“可夠貴的……不過也是，誰能分文不取地收留你，閒得蛋疼嗎？”

“但是你這個月的生活費一分也不能少。”蕭伯母惡狠狠地說。

“行。”

“這個手機給一末用。”蕭伯母倨傲道。

蕭一末聞言雙眼一亮。

“同學借我的，每天幫他用手機簽到寫作業，不然人家會把手機收回去。”蕭儘流利回答。

蕭伯母狠狠地盯了蕭儘一會兒，緩緩把手機放到桌子上。

蕭儘拿過手機裝進口袋，扭頭走進房間。

“等等。”蕭伯母的聲音突然在他背後響起：“羽絨服脫下來，給一末穿。”

這次還沒等蕭儘開口，蕭一末先不樂意了，大聲呼喊：“那是男裝！！我可不要！我要你給我買新的！”

蕭伯母好像再也也無計可施，連忙安慰女兒去了。

蕭儘走進臥室關上房門，長出一口氣。

蕭儘拿出手機往群裡發微信：

【XJIN】過關了

【必考清華】勞資的心總算不懸著了，恭喜！

【懟天懟地】收到（拇指），行了我寫作業去了

【Amoon】以後要是需要打伏擊隨時吱聲@XJIN

【老初】隨時吱聲@XJIN

【空白】隨時吱聲@XJIN

群裡又開始排隊刷“隨時吱聲”，蕭儘笑笑，給大家發了一個感謝的表情包。

他的拇指停留在了毅然的聊天記錄上，不知道他哥現在下班了沒，今天忙不忙。

毅然前兩天很忙，這兩天一閒下來反而有點不適應了。總覺得家裡太空曠，而且老是覺得還喊一嗓子蕭儘就會應聲從旁邊的房間裡出來一樣。

毅然拿出手機給蕭儘發微信，蕭儘永遠都說自己好，很好，東西也都沒有被搶走，現在都是自己用著。

毅然是真沒見過連彆人用過的東西都要搶的人，刷新了三觀，更加擔心和鬱悶了。

蕭儘竭力阻止自己和他伯父伯母接觸，毅然覺得肯定有他的道理，所以一直保持著沉默狀態。

【薏仁兒家長】弟給我拍張照片過來。

不一會兒，蕭儘回複了。

【XJIN】（圖片）

【XJIN】怎麼了哥

毅然點開圖片，看到蕭儘好像是在房間裡拍的，少年那一雙清澈的眉眼晶亮，看向屏幕，泯著薄薄的嘴唇露出一個靦腆的微笑。雖然直男視角，但是卻把五官非常清晰好看。

毅然點擊保存，打字道：“還行，沒瘦。”

蕭儘看著信息輕輕笑了一下。

【薏仁兒家長】明天晚上接你放學？（笑

【XJIN】明天晚上要打工

【薏仁兒家長】又開始打工了？在哪？

【XJIN】（定位）壽司店，活不累很輕鬆，我是服務員。

【薏仁兒家長】明天下班去店裡看你

蕭儘看著信息一愣，把手機放下。他突然特彆期待明天，和毅然確實兩周左右沒見過了，不知道毅然有沒有什麼變化。

他越來越期待，越來越急切，連第二天上課也有點不耐煩，好不容易等到放學，他來到壽司店穿上店員服的時候卻突然嚴格地在意起了自己的外表，原地轉了個圈，對旁邊的同事道：“我帥嗎？”

同事是個小姐姐，聞言一臉通紅地看著一米八的蕭儘，肯定的點點頭。

蕭儘最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無中生有地撣了撣身上不存在的灰塵，撩起簾子上工去了。

晚上八九點來吃飯的上班族特彆多，毅然到店裡的時候店裡生意非常火爆。他找了個位置坐下，環視一周，招了招手道：“蕭儘！”

蕭儘機敏地動了動耳朵，扭過頭來，看到毅然正坐在座位上微笑著看著他。

蕭儘麻利地把手下的單提交，單手拿著菜單跑到毅然麵前：“哥，你什麼時候來的，想吃什麼？”

他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有多亮，笑容更是溫暖的連冰雪都能瞬間消融，毅然伸手親昵地揉了揉他的發頂，總感覺這小狼崽要是有根尾巴這會一定歡快地搖了起來。

毅然點了碗肥牛飯，一盤炙烤壽司，然後拉起蕭儘的手捏了捏：“行，真的沒瘦。”然後他又想起什麼似的接著問：“你吃飯了嗎？每天的牛奶喝了沒有？”

“吃了，真的。”蕭儘聞言一笑，露出了兩個可愛的虎牙，伸手從口袋裡拿出一盒牛奶：“我記著呢，每天一瓶。”

蕭儘跑到後廚催單，然後把毅然的餐點端上了桌。

毅然詫異：“我怎麼有兩個溫泉蛋？壽司是不是也多出了三個？”

“有嗎？”蕭儘一邊劃單一邊裝糊塗：“贈送的吧。”

“你還在打工，不要花這種錢。”毅然道：“擅自給我加菜，一晚上工資就要搭進去一半。”

“真沒有，你可以問老板。”蕭儘一本正經地把筆按掉，“請慢用～”

說完他一轉身走了。

毅然笑著搖搖頭，看著蕭儘繞到收銀台幫客人結賬，一邊結賬一邊用吸管喝牛奶，心裡被萌得一顫一顫，他的小狼崽怎麼這麼可愛，喝個牛奶都這麼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