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還認識父親,封叔,譚叔……”陸音塵緩緩說出熟悉的名字:“還有沈姨。”
“前三個我都認識,沈姨,我暫時沒見過。”
除了沈姨都認識,那麼說明,他們也知道蘇言……謝辛言的存在。可為什麼,偏偏自己不記得了呢?難道說他們一直在哄騙自己?
“那……”陸音塵想起筆記本上的名字,雙手撐著身體坐起試探著問:“蘇衍生呢?”
聽到熟悉的名字,謝辛言有些怔神。
“從某種角度來說吧。”謝辛言仰起頭說:“他是我的,哥哥。蘇言,是我以前的名字。”
“我在穆衡的筆記本上看到兩張比較特殊的照片。”陸音塵低下頭輕咳一聲,低聲說:“一張,是蘇衍生年輕的照片,背麵寫著,願十九歲的蘇衍生,平安歸來,餘生無憂。另一張,有點像全家福,是四個人的合照,背麵寫著,時向晚,陸音塵,蘇言,穆衡,年年歲歲似今朝。看到第一張照片的時候,我覺得蘇衍生這個名字好熟悉,看到第二張照片的時候,我在想,蘇言這個人,我應該是認識的,可我想不起來。”
陸音塵歎了口氣,繼續說:“時逸之生日宴會那天,你讓我叫你蘇言,我就在想,我們應該見過,在更早之前,可惜我想不起來。”
謝辛言笑了笑,喃喃道:“因為你把蘇言忘了。”
你把送你第一支玫瑰花的蘇言忘了。
陸音塵說:“謝辛言,除開小時候和花店的見麵,我是不是還在哪見過你一麵?”
“不是。”謝辛言搖了搖頭,低聲說:“不是一麵,是兩麵。”
*
十四歲的謝辛言,不,那個時候還不叫謝辛言,叫蘇言。
十四歲的蘇言並不是和現在一樣開朗,朝氣張揚的。相反,十四歲的蘇言是膽小的,懦弱的。
可謂是,懦弱無能,人儘可欺。
於蘇言而言,那天可以分為兩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和平日沒有什麼區彆,甚至是毫無新意。
“大哥,就是這小子偷了你的錢!”
昏暗的小巷子裡,瘦弱的少年被推倒在角落裡。
五個男孩把他圍堵住,少年似無處可逃。
“大哥,我早就說過這小子手腳不乾淨,你還不信!”說話的人委屈了一會,又說:“大哥,給他一頓教訓吧!”
大哥是一個剃著寸頭,個高體壯的少年,他擺擺手示意那人閉嘴,說:“蘇言,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是你拿的嗎?”
右手磕到了地上的小碎石,擦破了皮,滲出絲絲血跡,疼的蘇言隻能用左手撐起身子。他聽到大哥說的話,嘲諷的笑了一聲,說:“我說了,你也不會信。”
那人又開口了:“大哥,他這態度明顯是對你的不尊重啊!”
大哥看著蘇言的眼神裡帶著失望,但還是耐著性子說:“我給你一個機會,隻要你打贏了小偉,我就信你沒有偷錢要是你輸了,後果自負。”
一直講話的那人便是小偉,他聽到這話,瞬間興奮起來。
他很自信,以蘇言那小雞仔似的身板,能打贏自己才怪了。
蘇言身體輕顫了一下,他也有自知之明。他打不贏小偉,長期的欺淩讓他對這群人產生心理陰影,他永遠也無法逃離這群人的身影。
結果顯而易見,蘇言被小偉騎著按在地上打。
小偉也是有點聰明,他專門挑著身上疼的地方打,沒有一拳是打在臉上的。
大哥看到這一幕,歎了一口氣,對一旁三個蠢蠢欲動的男孩擺手,示意他們可以參與這場毆打。
三個男孩興奮的向角落走去。
小偉見了,鬆開毫無還手之力的蘇言站起退到一半,甩著有些酸痛的手抱怨道:“這小子骨頭真硬,打的我手都疼了。”
大哥聽了隻是笑笑不說話。
蘇言看著走回來的三個男孩,心裡是無法抹去的恐懼。
就因為他們單方麵認為的背叛,自己就遭受到如此待遇嗎?
他恨啊,可他已經被打落泥潭,一輩子都無法爬起來了……
蘇言在心底再次乞求著,誰,誰能來救救他啊!
小偉看著蘇言呆愣的模樣,拍著手大笑道:“大哥你看他這個樣子,真好笑啊!”
蘇言自己也想笑了,他明明就不信這個啊!怎麼在這個時候還會去祈求不會發生的事呢?
可看到越來越近的人,他像以往那樣默默的承諾。
他可以把命給那個人!永生永世!
和以往一樣沒有什麼奇跡,蘇言似習慣般閉上眼。
“喲,這麼多人啊!是搞校園欺淩還是群毆呢?”說話的人似乎含是什麼,聲音帶著幾分含糊:“嗯,總之是以多欺少。”
三個男孩停下腳步轉身看著那人。
小偉聲音冷下來說:“老子勸你不要多管閒事。”
蘇言猛的睜開眼向說話的人望去,眼神裡是無法掩藏的懇求與希冀。
哪怕那個人沒有看向蘇言……
那人身穿黑衣,身形清瘦修長,頭戴黑色鴨舌帽,嘴裡含著一顆棒棒糖,一身的氣勢,囂張,張揚。
如果用大哥他們的話來說,那就是欠揍。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那人手裡提著一根棒球棍。
那人微抬白淨的下巴,彎唇壞笑著輕輕說:“你們人多,有五個,而我隻有一個,人數方麵你們占了優勢,我很害怕。但見義勇為是一個很好的行為習慣,所以在麵對重重困難的情況下,我依舊勇敢的選擇了出手。”
大哥看起來很無語:“兄弟哪條道上的?”
小偉不慣著那人,直接罵道:“有種你放下棒球棍再說,你他娘的就是欺負我們年紀小,沒有工具在手!”
“哪條道?”那人譏笑道:“青山市公安局刑偵支隊道上的。”
大哥們的表情看起來,很是無語。
蘇言艱難的撐著身體靠著牆,聽著那人說的話,眼神變得有些恍惚。
青山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多麼熟悉的稱呼啊!
大哥冷笑一聲:“你猜老子信不信。”
“你信不信不重要。”那人將棒球棍搭在肩上,溫柔的笑著說:“重要的是,犯了錯誤,就要接受懲罰。”
大哥今年十五歲,他闖蕩江湖已有五年,除了被蘇言坑了進過局子一次,可謂是從未有過敗績。唯一的,不,第二次敗績,就在今天。
今天,大哥和他的小弟被一不知名的家夥用一根棒球棍打倒了。
但這並不足以讓大哥生氣,打倒了還可以站起來再戰一次。
讓大哥生氣的是,他居然被人用棍子打屁股了!
蘇言看著這一幕莫名有點想笑,但他知道場合不對,憋住了。
而小弟們臉上的表情,在憋笑,驚訝和痛苦之間來回轉換。
“小小年紀不學好,學彆人當什麼大哥!”那人又給大哥的屁股來了一棍:“你遇到真正的大哥,彆說跑了,人家隻用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你摁死。”
幾個小弟默默縮在蘇言身邊,不忘用手捂住自己的屁股。
蘇言看了四個小弟一眼,垂眸遮住眼中的絲絲嫌棄。
大哥慘叫一聲雙手朝天亂劃:“我今天跟你沒完!我要弄死你!”
大哥隱約聽到小弟的吸氣聲,他抬頭望著小弟,見小弟們的視線全望著那人,他便扭頭看向那人。
哦,那人的帽子被他的手打飛落地,那人的樣貌,展露在幾人麵前。
那人年齡看起來不大,十七八的樣子。青年長的很白,一雙桃花眼眼裡帶著幾分不爽和一絲茫然。青年明明有著一張溫和漂亮的臉,但一身的氣質,加上嘴裡的棒棒糖,顯得青年羈傲不訓,似狂的沒邊。
青年站起踢了愣神大哥一腳,警告道:“再讓我看到你欺負人,我把你廢了,滾!”
青年又把視線投向幾個小弟:“包括你們幾個!”
在欣賞美人和保命之間,幾個小弟無畏的選擇後者。
然後,他們連爬帶滾的拖著他們的大哥離開小巷。
很快,小巷裡隻剩下蘇言和青年。
青年扔了手裡的棒球棍,彎腰撿起帽子走到蘇言身前蹲下,見蘇言整個人在走神,輕咳兩聲儘量讓自己顯得更溫柔一些,放輕聲音問:“你……還好嗎?”
蘇言望著青年不出聲。
不知道為什麼,蘇言隻覺得青年很乾淨,見青年第一眼就是這個感覺。
蘇言又覺得如果自己和青年說話了,會把青年拉入泥潭一樣。
青年伸手戳了戳蘇言的腰腹,見他疼的嘶出聲,慶幸道:“還好,沒被打傻。”
蘇言輕抿著唇想:我不傻,我很聰明的。
青年抬手撐著下巴道:“我算是明白你為什麼會被欺負了,就你這悶葫蘆的樣子,他們不欺負你欺負誰啊!”
蘇言低下頭,他們不是因為這個欺負我的。
“好了,我送你去警局。”青年自顧自的說:“有事找警察總歸是沒錯的。不然我一走,他們肯定還會找上你的。”
蘇言抬起頭看著青年,眼裡是明晃晃的“不去警局”。
“不去警局?”青年也驚訝自己看懂了蘇言所想的。他頗為驚訝的道:“不去警局你打算怎麼辦?難不成靠你這小胳膊小腿?恕我直言,單憑你這小身板,隻有挨打的份。”
“不去警局。”蘇言小聲的重複了一遍。
蘇言隻覺得自己很壞,明明不想拉他下泥潭的……
“呀,我差點以為我真的救了一個小啞巴呢。”青年把帽子戴在蘇言頭上,就著蹲著的姿勢轉身背對著蘇言說:“行,不去警局。上來,我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家。”
蘇言猶豫了一下,想到以自己現在的情況回到家可能要很長時間,緩緩站起,小心趴在青年背上,小聲說:“謝謝。”
青年背著蘇言緩緩走出小巷:“不用謝,畢竟我是見義勇為。”
小巷外,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青年問:“你家在哪?”
一些人投來好奇的視線,蘇言低著頭細聲說:“老城區那邊,離這不算遠,多走一會就到了。”
蘇言從青年身上嗅到一股很淡的清香,蘇言想,自己好像在哪聞過,很熟悉,也讓蘇言感到安心。
“老城區?”青年愣了一下,說:“我不太認得路,你指路給我。”
“好。”蘇言說:“你直走到下一個路口,然後右轉。”
十分鐘後,青年望著有些老舊的樓房,問:“哪棟幾零幾。”
蘇言說:“三棟307。”
“行。”青年吸了口氣,拖著步子向目的地走去。
到了三棟307,青年把蘇言放下來。
蘇言自覺的掏出鑰匙打開門請青年進去,然後關門。
青年問:“藥箱在哪?”
蘇言看著青年,說:“電視下麵。”
青年去翻來藥箱後坐在沙發上,把藥箱放在茶幾上,對蘇言說:“去洗澡。”
蘇言怔了一下,在青年逐漸不耐煩的眼神下前去洗澡。
等蘇言洗好澡出來,就聽青年說:“你光著出來更方便一點。”
蘇言愣在原地,難道在他洗澡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嗎?
青年拍了拍沙發,說:“過來,坐下,脫衣服,擦藥。”
蘇言鬆了口氣,忽略心裡莫名的失落感,一一照做著。
青年看著蘇言有全脫光的趨勢,連忙阻止說:“不用全脫,可以給自己留一條褲衩的!”
一時間,蘇言用幽怨的眼神看著青年。
青年無畏一笑,幫蘇言擦藥。
等到擦好藥蘇言穿衣服的時候,青年站起說:“廚房有什麼吃的嗎?看在你是傷員的份上,我勉強大發善心,給你大展身手,做頓好吃的給你嘗嘗。”
蘇言思考了一會,說:“麵條,蔥,白菜。”
青年臉上露出一絲難以置信,然後艱難的說:“行,麵條就麵條。”
蘇言看著青年去了廚房,抬手拍了拍臉把自己縮在沙發上,靜靜的聽著廚房裡傳來的動靜。
他能看出來,青年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像自己這樣的人,人家說不定過兩天就忘了,或許不用兩天,明天就忘了也有可能,那自己許下的無人知曉的承諾也成了一場空話。但他又想,隻要青年不把廚房炸了,隨他怎樣折騰都行……
沒過多久,青年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白菜麵擺在蘇言麵前,又把筷子搭在碗上,輕咳一聲說:“那啥,鍋什麼的我洗好了,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眼看青年就要走到門口,蘇言終於出聲:“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