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太醫來看過我的腳,原也不是特彆疼,揉過藥酒後已然好了許多,清晨起床站在院子裡,多少有些閒不下來。
那日趙成嵐說要與我成親,也不知他是不是一時口快,想來我與他也不般配,他父母未必會同意,若是不成親,隻偶爾見見他,與他牽牽手,再領份差事也是極好的。赤子不得領官職,如今我沒了籍契,定不了我的身份,宮裡的差事必然是領不了了,皇城裡不似平湖州,到處都是滿腹經綸讀書人,我沒有半點功名在身,也當不成夫子,便是教孩童啟蒙,怕也是誤人子弟,思來想去竟想不到我還能辦什麼差事。
我在庭院裡走來走去,一會兒去看看水缸裡的魚,一會兒在廊子上坐會兒,一會兒又去撥簷頭的燈籠,實在是無聊得很。
從前我還自己擦桌抹凳曬曬被子燒燒水,如今全部由嬤嬤做了,我更是清閒。
洪叔也無趣得很,如今不需他事事親力親為,夏九州另有幾位年輕侍從使喚,讓洪叔在家享清福,他起來得早,已經出門去溜達過一圈,買了一袋瓜子一袋杏脯,與我一道坐在廊子上打發時間。
我與他話都不多,大眼瞪小眼吃了一會兒,我想了半天事情,實在忍不住,問他道:“昨日馬車經過後街,我瞧見有許多鋪子,也不知他們請不請人,若是請人,他們肯要我嗎?”
洪叔看看我,把瓜子殼吐進手心,說道:“光會識字可不行,賬房要會打算盤,不能弄錯一點半點的,掌櫃的得會迎來送往,與人寒暄,其他就是賣力氣的活,即便你願意乾,人家也得掂量掂量。”
我撚了一個杏脯咬了一半,琢磨了一會兒說:“咱們這條街上宅子多,我瞧著有許多大戶人家,興許他們要個會寫字的,我記性也尚可,跑跑腿傳傳話不成問題。”
洪叔淡淡道:“大戶人家都查戶籍,你的籍契燒了,戶籍處如今查不到你,再者說規矩嚴一些的人家,進去辦差都得簽了賣身契,哪裡是這麼容易。”
我苦著臉道:“竟也沒什麼我能做的事情。”
洪叔隨口道:“若是你籍契還在,托少爺找份差事倒也不難。”
我忽然想起那一日,夏九州叫我去吃喜宴,說要帶我去見見管戶籍的陳大人,我如今確有些心動,若是補了籍契能再回卷宗庫倒是極好,若是不行,去宮裡當個雜役也不錯,隻是最好能住在家裡,不必日日待在宮裡頭。就是不知道補籍契是不是違反律法,若是違反,我豈不是害了夏九州。
我正煩心,突然管事來報,說是門外有一位公孫侍郎來找我。
我吃驚地站起來,連忙去迎他,行至垂花門,就見他喜氣洋洋地進來了。
公孫侍郎時常都是笑臉迎人,最是和善,認誰見了都覺得他親切和藹,故此宮裡沾喜氣的事情多半都交給他來打理,辦喜事時總要采買許多瓜果糕點,有餘下的經常都是分給我們吃,典司院上下都極喜歡他。
但他尋常也是忙一陣閒一陣,近來籌備親事應當是忙極了,怎麼今日突然過來了。
我心裡一突,莫不是我前日撂擔子又出什麼事情了吧?
他手裡抱著一遝紅紙,笑吟吟與我說話,我連忙請他去茶廳坐坐,又叫嬤嬤去沏茶來。
公孫侍郎似是不著急,坐在椅子裡悠悠地打量著四周,臉上依舊攜著笑。
我見他笑得開懷,心裡略微安心了一些。
待嬤嬤沏了茶過來,他捧著茶吹涼了煙氣,牛飲了一口,忽然蹙了一下眉頭,又細細抿了一口,笑說:“你這君山銀針不錯啊。”
“是嗎?”我低頭看了眼茶葉子,也抿了一口,品了半天,搖搖頭訕笑道,“喝不出來什麼。”
公孫侍郎也笑,說道:“先不說這個了,今日來是有件事要你幫忙。”
我連忙正襟危坐道:“大人您說吧。”
公孫侍郎笑說:“我前日與你說過,相府嫡子要迎娶二皇子為妻,人手實在是不夠用,迎親那日要給南城所有百姓發喜餅,您受累幫個忙,這些是用來包喜餅的紅紙,能否幫忙把它們寫了。”
我看著那厚厚一遝紅紙,局促道:“大人恕罪,我那日不是想撂擔子,我實在是家裡有事......”
公孫侍郎連忙擺了擺手:“怪我沒有與你說清楚,這些喜字不著急寫,原是因為那地方小,婚事又急,寫兩日喜字就得騰地兒給彆的用,你如今在家寫,就不必一時半刻寫出來,慢慢寫就是了。”
我訥訥看著他。
公孫侍郎又說:“這不是貼窗戶的喜字,也不是貼燈籠的喜字,是用來包喜餅喜果的,迎親還有一個月,果子都還在地裡呢,紅紙也得是迎親前幾日才拿來用,故此也不著急。”
我摸了摸那一摞紅紙,遲疑問道:“是給我領差事嗎?”
公孫侍郎挑眉,理所當然說:“自然如此,一共是三千張紅紙,還有一些我一會兒叫人搬進來,你下月初八前寫完,一共給你結六兩銀子。”
我忙不迭點頭:“謝謝大人,我一定好好寫!”我笑眯眯將那疊紅紙往自己身邊挪過來,仔細地壓在手心。
“那咱們就說好了,下月初八我派人來拿。”公孫侍郎站起身道,“那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我忽然想起籍契的事情,公孫侍郎見多識廣,我便想問問他,喊住他道:“大人,我想問您打聽些事情。”
公孫侍郎又坐回椅子裡,含笑道:“請說。”
我問道:“我籍契沒了,可以補嗎?”
公孫侍郎頷首道:“補是可以補,隻是......”
我著急問道:“我聽說籍契不可補,是不是偷偷補了會下大獄?”
公孫侍郎哈哈一笑:“那倒不是,原就是可以補的,隻是尋常補不來罷了。”他喝了口茶,細細說道:“戶籍涉及到的問題複雜,禮製、婚嫁、稅賦,林林總總還有許多事情在裡頭,補籍契須得三處點頭,刑部、林戶院、參謀院,這還好說,刑部太尉與你應該有點交情,林戶院院史日前剛換了人,就是那沈容沈大人,他也好說話,至於參謀院,如今夏大人畢竟在參謀院任職,想必也不難,隻是補籍契有許多手續,先要請全國各州縣戶籍處自查,確定不見你的籍契,原戶籍上的內容要請刑部遣人調查核實,儘數確認了才能補給你。”
我聽得雲裡霧裡,隻覺得複雜無比。
公孫侍郎笑看著我說:“雖說如此,卻從沒人補過,小人物難補,大人物難丟,當真丟了也總有辦法,不必大費周章去補。”
“那倒是,總是有些勞師動眾,我還是不補了。”我想了會兒說,“大人,你以後若是還有什麼寫字的差事,你不妨交給我做,我寫字慢一些,可以少收一些工錢。”
公孫侍郎拿起茶盞悶頭喝了茶,又摸摸鼻子說道:“自然自然,有合適的我再找你,我也該走了,你若有事來找我,我這幾日不是在相府就是在安親王府。”
我倏地鬆了口氣,又喜不自勝道:“好,大人,我送送你。”
我送他出門,又請仆役幫忙將六摞紅紙都搬進書房,我寫一月能掙六兩銀子,雖比從前在典司院少一些,可這差事也輕鬆,又能在家裡做,也不失為一門好差事。
我當即就坐下寫字,洪叔走進來看我,幫我將紅紙都摞到旁邊的桌子上,隻留了一遝擺在案頭,我寫完一張,他就拿去晾乾,然後替我整整齊齊又疊在一起。
我寫了一會兒,喃喃說道:“公孫大人說迎親那日南城家家戶戶有喜餅喜果,結皇親原是這樣的,真是氣派,我得好好攢銀子,等九州哥哥成親的時候也不能太寒酸了。”
洪叔笑笑道:“歇一會兒吧。”
正說著,嬤嬤來說,夏九州下朝回來了,正在門口。
我寫完手裡的字,連忙放下筆往外走。
方走到庭院,驀地就愣住了,遠處大搖大擺虎著臉朝我走來的不是趙北辰還能是誰。
雖已過了兩年,他卻仍有些稚氣未脫的模樣,眉飛色舞很是神氣。
我見他虎著臉,想起去時沒與他告彆,縮了縮脖子看著他走近。
趙北辰拿手指著我說:“瞧你這窩囊樣,自不必我開口,你就該知道我要罵什麼了吧?”
我呐呐說道:“我、我去找你了,可是侍衛好多,我就走了。”
趙北辰瞪我道:“說你是縮頭烏龜,半點不差,那群人慣會看菜下碟,他們攔你,你就劈頭蓋臉罵他們,說你是我兄弟,他們還敢轟你不成?”
我嘀咕道:“那有什麼不敢的......況且我怎麼能在外與你稱兄道弟......”
“你每日在家乾嘛?陪我去玩兒啊。”趙北辰拽著我往外走,又遇夏九州稍緩一步進來。
夏九州忙道:“三殿下,他腳崴了,容他歇兩天吧。”
趙北辰‘嘖’了一聲道:“你還真是個廢物。”
我著急說:“我領差事了!”我拉著他去書房,給他看我寫的‘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