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月輝笑說:“你家納姨娘辦喜事?”他笑罷又歎息:“說是皇太後娘家的小姐,身份這般高貴卻不如咱們太尉妹妹,到底還是咱們太尉大人在聖上麵前得力。”
我問罷又不想聽,與我有什麼乾係呢,聽來也是心煩。
我吃完西瓜,跑去打水洗洗,方才出了許多汗,又跑去雜役房衝了涼,換了身衣裳,再回卷宗庫的時候,徐月輝已經收拾好了桌子,正在喝涼茶,見我進來,又笑說:“我迎親雖還要幾年,但爹娘說下月中秋先去下定,如此也安心,你上回相看之後有沒有什麼動靜?”
我坐到他對麵,也倒了杯涼茶來喝,慢吞吞說道:“母親說,他們知道我被太子殿下打過四十大板,興許以後相看不會叫我了,等過幾年這件事情淡了再說。”
徐月輝失笑道:“你也彆太垂頭喪氣,我瞧太子殿下也不曾見你討厭,不過是他們大戶人家謹慎些,規矩多罷了。”
我笑笑不說話,我也不太想去相看,都是些不認識的人,坐在一起也拘謹,又耽誤我辦差事,若是誰運氣不好嫁給我,還得跟著我吃苦。
我剛喝了一杯茶,趙北辰忽然前呼後擁進來了,我見他臉上冒著汗,連忙倒涼茶給他喝。
他一口氣悶了,又拽起我的手道:“走,帶你去看看我的府邸,快修好了。”
我話還來不及說上幾句,就被他拽著出了門,硬塞進了馬車裡。
我著急說道:“我酉時得回來值夜。”
趙北辰心煩道:“酉時就酉時,還耽誤了你不成?”
我討好地笑笑,驚覺馬車裡十分涼快,忽然發現腳邊座著小瓷缸,裡麵擺了幾塊冰,如今化得差不多了,卻仍有許多涼意。
趙北辰笑道:“等我開了府就沒有冰用了,我明日叫人給你送些冰鎮的酸梅湯。”
我忙不迭擺手道:“不用了,不必如此麻煩。”
趙北辰樂道:“這有什麼麻煩的,又不是我親自跑腿,庶民不得用冰,隻一小塊鎮著過來也無妨,到你卷宗庫都化了。”
我極認真地說道:“那我就更不能要了,如此豈不是害你違製,我不要。”
趙北辰‘嘖’了一聲,罵道:“你這人沒意思,叫你享受都不會,活該你受熱!”
我道:“卷宗庫很涼快的,你尋常好動,容易出汗,還是留著自己用吧。”
趙北辰突然湊近了些,意味深長道:“你覺不覺得,卷宗庫不是涼快,而是有些陰森,總感覺不乾淨。”
我繃了繃神,小聲道:“我不信鬼神之說的。”
趙北辰哈哈笑了一聲,又說:“逗你呢,不過有些事情說來也難不信,太尉如今二十九歲了,你知道他為何不娶妻?”
我想了半晌,說道:“想來應當是還未遇到喜歡的女子或者赤子。”
趙北辰侃侃而談道:“他從前定過三次親,第一次在他十五六歲,還未發跡的時候,定的是某家酒坊掌櫃的女兒,才下了定,人姑娘就被人殺了。”
我呐呐道:“啊,那太尉大人豈不是很傷心。”
趙北辰哈哈樂道:“那不至於,隻見過一兩回罷了,這案子還是太尉親自去破的。”
我歎氣道:“總歸是有些難受的。”
趙北辰敷衍點點頭,不說什麼,隻繼續說道:“第二次是在他二十歲的時候,那會兒他在督罪司已經小有名聲,第一回的事情他也不曾放在心上,第二回定了同僚的千金,也是剛下了定,不多時那小姐就病逝了,還是突發惡疾,十分突然。”
我目光怔怔道:“太尉大人未免也太坎坷了。”
趙北辰道:“是啊,他也心裡納悶,去找了幾回欽天監,還去民間請了厲害的算命先生,都說他是天煞孤星命,克妻。”
趙北辰笑了笑說:“你猜後麵怎麼了?”
我好奇問道:“怎麼了?”
趙北辰笑:“前兩年,他剛當上太尉,又得父皇器重,品行風度名聲都是頂好的,又不曾娶妻生子,許多官僚巴巴地要把兒子女兒嫁給他。”
我問道:“他們不怕欽天監的話嗎?”
趙北辰‘嗤’了一聲,眼神輕蔑道:“怕啊,隻是那有什麼的,隻要能把孩子塞給他,哪怕隻嫁去一日,那也是太尉老丈人。”
我問道:“太尉大人允了嗎?”
趙北辰歎氣道:“他倒是沒允,刑部有位官員直接越過他,與他父母談好了,瞞著他去下了定,對方是家中庶子,本就不受寵,用來拉攏太尉,太尉父母也是心疼他,二十好幾的老光棍,連房妻妾都沒有,想著赤子比女子總是命硬些,結果迎親前倉皇跑了,路上摔了一跤沒了。”
我心裡墜墜的難受,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
“要不怎麼說他是天煞孤星命。”趙北辰突然勾唇一笑,問道,“行舟,你信命嗎?”
我恍惚了一會兒,悶悶說道:“信的。”
趙北辰道:“倒是有趣,你不信鬼神,倒是信命。”
我搖搖頭道:“我也說不上來。”
趙北辰撩開簾子看了眼,拍拍我道:“喂,不說了,前麵到了,我帶你去看看園子修得如何。”
我在趙北辰的府邸裡大開眼界,簡直看得眼睛都直了,到處都是我看不懂的東西,連門口的石獅子都比旁人家的威武,他留我玩了一會兒,酉時前派馬車把我送回去。
我急匆匆去與徐月輝交值,下午在北辰府裡吃了些糕點,臨走他還給我拿了許多帶走,我分了一半給徐月輝,其他擺在桌案上自己吃。
黃昏雜役來給我送飯,隻是今日下午吃得太多,晚飯半點吃不下,近來卷宗庫的飯菜越發豐盛,不吃也是浪費,都請雜役幫忙吃了。
我趴在桌子上,看著碟子裡五花八門堆在一起的糕點,忽然又想起小時候,二哥在翰林府讀書的時候,每日回家都會帶許多好吃的,都是太子賞他的,那會兒我還不曾見過太子,每每見他狼吞虎咽總是口水直流,他時常拿著糕點來戲弄我,卻一口不給我吃,我聞著那甜膩的香氣饞嘴極了,每每忍不住咽口水又會引來他的嘲笑。如今北辰也會時常拿糕點送給我吃,我從前夢寐以求的事情竟無意中實現了,隻是我心裡卻並沒有想象中那般高興,許是我如今已經過了貪圖糕點的年紀,我喜歡上了更加遙不可及的東西。
我將糕點擺回食盒裡,見夜已深邃,應無人再來,便關了門,躲進裡間沉沉睡去。
*** ***
八月裡,又是一年中秋,去年中秋前我挨了打,在床榻上度過了一日,雖躺了三四個月,但卻並沒有那麼嚴重,太尉大人來探望我時向洪叔傳話,務必讓我多休息幾個月,如今想來,許是想我避避風頭,太子殿下剛打了我,他便立刻提攜我,總是顯得有些刻意。
今年中秋我必然得一個人過了,上午我趕早回了趟家,本想與父親一起吃頓飯,卻得知他身體不舒服,今日不出來吃飯了,我心裡著急萬分想去看他,母親見攔不住我才與我說實話。
二哥如今春風得意好事將近,翰林府卻升遷了另一位學士大人,父親近來心情不好,叫我不要去打擾他。
我心裡擔心卻也無可奈何,這種事情我也說不上話,更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父親不來吃飯,大哥讀書也不出門,二哥又出門在外,中午隻剩我與母親一起吃了頓飯,我早晨回來時路上買了包栗子,我拿去擺在大哥書房門口的地上,便動身回了卷宗庫。
今日中秋,徐月輝必然要回家吃飯的,左右我也無事,索性讓他早一些回去。
是夜,仆役來送飯,竟還有一枚月餅,也不知是什麼模子烙的,麵兒上竟還烙了一隻月兔,模樣可愛又喜人,我一時間竟還舍不得吃,小心擺回碟子裡,用空碟子倒扣蓋起來。
夜裡庭院裡空無一人,今日本就人少,官兵也都在外圍守著,入了夜無人進出更是冷清,我抱著膝蓋坐在門口的台階上,獨自一人望著夜空。
不知道夏九州與洪叔這會兒是不是在吃飯,不知道父親心情是否好一些,我忽然又想到太子殿下,他最近一個月來的極少,二哥好事將近不知道他會否心情鬱悶,今夜中秋夜宴,百官進宮赴宴,不知二哥會不會去,隻是去不去也無妨,二哥時常在宮中各處走動,與太子殿下見麵想來也不是難事,總不似我這般偶爾才能見他一麵。
我忽然覺得孤獨,又覺得害怕,我怕從此以後每年中秋我都這般度過,近來我總是覺得很不安,父親對我十分冷淡,每每見了我都欲言又止,似是有許多話要說,最後又忍了下來。夏九州去了遙遠的地方,再見麵不知是幾時,會不會有一日他也慢慢忘記我是誰。
我遙望著夜空圓月不知不覺度過了大半宿,夜深風寒,手腳逐漸有了涼意,正欲進門休息,卻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即又傳來倉促地叫喚聲:“殿下,夜深了,夜深了,您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