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北辰吃完糕點,許是覺得沒趣,跑去羅漢床上躺著,仰頭看著房梁,不高興道:“我不要去審監司,我要去督罪司!”
太尉勾了勾唇,逗著他說:“審監司有什麼不好?你今後瞧見誰不喜歡,就去找他麻煩,查一查審一審,三部四院都得看你臉色。”
趙北辰微微挪過臉,咧嘴一笑道:“此話有理啊,那我明日開始就去督罪司審太子,瞧瞧他有沒有瀆職!”
太尉摸了摸鼻子,臉上露出得逞的笑容,他見我猶然站著,笑笑說:“行舟,彆傻站著了,你方才不曾給三殿下行禮,過去給他請安。”
我忽然想起,方才確實不曾給他行禮,一則近來我與太子熟稔了些,頗有些托大,二則我方才不曾反應過來他是誰,見他發脾氣,竟愣了神。
我連忙走上前,跪在羅漢床前,叩頭道:“拜見三殿下。”
趙北辰盤腿坐起來,指了指太尉,罵道:“你這潑皮,忒壞!”他說著解開荷包束繩,從裡麵拿出一個金錠子拋給我。
我木訥看著他,從地上撿起金錠子,捧著遞給他。
趙北辰黑了黑臉,罵道:“你這蠢貨!賞你的!”
“賞我的?不對......賞下官的?”我睜大眼睛,連看掌心幾眼,又問,“真的賞下官呀?”
趙北辰笑嘻嘻道:“拿了本殿下的賞,今後就得好好給本殿下辦差,知道嗎?”
我忙不迭點頭,笑眯眯把金子收下,想起他對糕點不滿意,連忙問道:“殿下吃不吃梨子,下官給您洗一個。”
趙北辰躺回羅漢床上,翹著二郎腿道:“行吧。”
太尉笑道:“喲,行舟,你今日怎麼開竅了,如此看來,還是我平日裡對你不夠好啊。”
我紅著臉說:“洗兩個。”
太尉哈哈笑了一聲。
趙北辰瞪我道:“憑什麼洗兩個,他是誰,也配跟我吃一樣的?”
太尉笑笑道:“洗一個吧,我不吃了,我還有事,得走了。”
趙北辰瞄他一眼,哼道:“滾吧。”
太尉抱了抱拳,腳步匆匆走了。
我打了井水蹲在台階上洗梨子,認認真真搓乾淨,用井水洗了好幾遍,確認都洗乾淨了再拿乾淨的帕子擦乾,捧著梨子去給趙北辰吃。
趙北辰盤腿坐在床榻上吃梨子,汁水滴得到處都是,隻是他模樣可愛,雖瞧著凶巴巴的,卻不似太子那般陰沉,並不叫人十分害怕。
他兀自咬著梨子,不知在琢磨些什麼,過了半晌問我道:“你說章之橋是不是賊精明,他把容易查的案子都查光,得了個美名,留下這堆爛攤子都是難啃的骨頭。”
我一時也回答不上來,滿臉疑惑看著他。
趙北辰看看我又問:“你來這多久了?”
我老實回答:“三個月。”
趙北辰氣惱道:“你才來三個月,我跟你廢什麼話!滾滾滾。”
我恭恭敬敬站去一旁,我頭一次領金錠子,高興地找不著北,挨了罵心情也不差,如今方有些明白,不怪二哥要去討好太子,天上掉餡餅原是這麼高興的事情。
趙北辰吃完了梨子,把核遞給我,說道:“去打盆水給我淨手。”
我先把核扔了,又去打水,提著木桶進屋,端正捧到他麵前。
趙北辰怔怔看著我,突然垮下臉來,不情不願把手伸進木桶裡,咕噥道:“辦差原是這麼辛苦的事情。”
他洗乾淨手又去樓上搗亂,我拿了抹布把羅漢床擦乾淨,又把桌子上的糕點收拾了,然後才跑去樓上找他。
趙北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見我上樓,說道:“你去,隨便找一本給我。”
我挑一本走過去,蹲在地上遞給他。
趙北辰坐起身,接過時看了我幾眼,說道:“你看著有點眼熟啊,我是不是見過你?”
我想了想說:“下官之前在典司院當差,許是在宮裡見過。”
趙北辰又打量我幾眼,恍然道:“哦,你是左知言的弟弟,與他有幾分相像,他是我太子大哥的老相好,我知道他。”
我一時語塞,悶悶地不出聲。
趙北辰又笑:“喂,咱們出去玩兒吧,我聽說這附近有幾間詩社,似是有些什麼花樣,咱們去見識下。”
我苦著臉道:“下官要當差呢,不能離開的。”
“找個人替你就是了,快走,再不走天都黑了!”趙北辰站起身,催促我下樓。
我嘀咕道:“晌午還沒到呢。”
徐月輝去給太尉跑腿了,趙北辰叫司史大人另派個人過來,沒等人來就拽著我往外走。
等出了門,趙北辰不許侍衛跟上來,獨自大搖大擺走在街上,隻叫我跟在身後。我頻頻回頭看,見侍衛們遠遠跟著,心下放鬆了許多。
我見趙北辰走得快,疾走兩步道:“殿下,等等下官。”
趙北辰停下腳步,罵道:“什麼殿下下官的,你有沒有眼力勁,彆把人都招來了,我叫趙北辰,你叫我北辰就是了。”
我搖頭不肯,“下官怎麼能直呼殿下名諱呢。”
趙北辰惱怒道:“你不願意叫就滾回去!”
我縮了縮脖子,慢吞吞往回走,趙北辰倏地瞪圓了眼睛,衝上來踹了我一腳,惱羞成怒道:“你還真敢走!今日是我當差第一日,若是連你這芝麻綠豆官我都馴服不了,我日後如何辦差!”
我心中苦惱,正不知如何是好,眼見身旁經過一位男子,裹著厚厚的風領,眉心處有一道疤痕,風領綿延處隱約露出耳朵,耳廓外翻甚是奇怪。
我目不轉睛盯著他,耳邊聽不見趙北辰在罵什麼,隻無意識跟著男子走了幾步,追著他緩步而去。
男子餘光瞟了我一眼,加快了腳步,我快走兩步跟上去,趙北辰也急急跟著我,絮絮叨叨正在罵我。
那男子突然回首,一拳打在我臉上,趙北辰嚇了一跳,怔怔看著我,身後侍衛突然湧來,將我們三人圍在中央,又有侍衛護著趙北辰退後一步,隻餘我和那位男子被團團圍住。
男子眼睛一厲,似是要打我,我抱住腦袋蹲下,卻聽耳邊傳來淒慘尖叫聲,我小心抬眼看去,才知他已經被製服。
趙北辰大步走上前,沉著臉看我,一臉納悶道:“傷著了?你追他作甚?”
我緊張兮兮,語無倫次道:“我、我見他長得像個通緝犯,想看看真切。”
趙北辰眼睛一亮:“當真?”
我躊躇半晌,搖頭說:“那人眉心有紅痣,大鼻頭,厚嘴唇,耳廓外翻,與他長得十分相似,隻是這人眉心無痣,卻是一道疤,興許是我弄錯了。”
趙北辰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把我從地上拉起來,笑罵道:“你這蠢貨,我找人審審他,你去把通緝令找出來我瞧瞧。”
我應了一聲,忙不迭往回走,趙北辰叫了兩名侍衛陪我,待取了卷宗直接交給侍衛,他們拿了離開,趙北辰也不曾再回來。
我額頭處被打了一拳頭,那人身材高大魁梧,拳頭有勁,幸好回身打我的時候失了準頭,隻從我額頭上堪堪擦過,雖是如此,也鼓起了一個大包。
我問雜役拿了藥酒,隨意抹了抹,又吃了晌午飯,然後上樓繼續整理卷宗,近日我已經整理了七七八八,還有一些零碎的想趁著這幾日都整理妥當,日後值夜再來整理反而不方便。
理了一陣,聽見樓梯上有急匆匆的腳步聲,以為是徐月輝跑腿回來了,正想去樓梯口與他說話,垂首卻見太子疾步而來。
他微微沉著臉,三步並作兩步登上台階,目光沉沉望著我,問道:“趙北辰打你了?”
我怔忪了半晌,連忙搖頭。
太子似是不信,又說:“他們說你被趙北辰提走,不肖兩刻又被侍衛送回來,額頭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我恍然大悟,連忙道:“我在路上認錯了人,所以被打了一記,三殿下本是想帶我出去玩兒的。”
太子難以置信看著我,歎了口氣道:“你真是個呆瓜。”
我不好意思撓撓頭,問道:“殿下,您要找什麼卷宗,我幫您拿。”
太子抿了抿嘴道:“我自己找吧。”
我淡淡應了一聲,自顧自繼續整理,他站在我身後,突然出聲道:“今日初五,你想要什麼賞?”他頓了頓又說:“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我轉頭看他,搖首道:“我不缺什麼。”
太子沉了沉臉,卻不曾發怒,隻看著我身上衣裳,挑眉問道:“怎麼不穿你九州哥哥給你買的新衣裳。”
我麵色一黑,這人哪壺不開提哪壺,若不是他送了一套文房四寶給二哥,二哥也不會拿沾了墨的毛筆戲弄我,還弄臟了我的新衣裳。
我心裡不悅,又不敢與他頂嘴,隻能溫溫說道:“弄臟了,想來還是穿深色的衣裳方便。”
太子嗤了一聲,突然眉目輕柔,含笑道:“你這麼笨手笨腳,活該隻能穿這些醜衣裳。”
我不理他,轉身繼續整理卷宗,他見我描朱圈,問我作甚,我細細與他說了,說完又道:“以後你來挑案子查會方便許多,等我都整理完,我再慢慢讀那些未定凶的懸案,興許還能幫上些忙。”
太子眼神灼灼看著我,許久卻隻是淡淡應了聲,突然推著我到牆邊的椅子上坐下,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瓷瓶,說道:“我替你擦藥酒。”
我捂著額頭道:“我已經擦過了。”
“重擦。”太子不由分說拿出帕子擦了擦我的額頭,我吃痛‘嘶’了一聲,他放緩了手腳輕輕擦拭,半晌將帕子塞在我手裡,親自探出手指刮了些粘稠的膏藥,一點點擦在我鈍痛的傷處。
我低頭看著那方絹帕,水蔥色的料子,繡著一株精美的蘭花,綠葉搖曳,萼片是珍珠漸白,又嵌鵝黃色的蕊芯。
我恍然想起他從前遞給我的那方帕子,夏九州總笑話我偷偷喜歡太子,我心裡知道並非如此,大抵二哥說的才是對的,是我從兒時起就羨慕妒忌他罷了,從前不明白,也不懂什麼是阿諛奉承,隻知道二哥討人喜歡,所以大家都圍著他轉,會把好東西儘數捧到他麵前。我從沒見過如此精致的帕子,即便它染了血洗不乾淨,也總是覺得它珍貴,那並非是誰用剩下,不要了才給我的,是太子親手遞進我手裡,賞我的帕子。
太子捧著我的臉,用指腹擦去我眼角的淚漬,哭笑不得道:“怎麼又哭了?是不是弄疼你了?”
我仰頭看向他的雙眸,他柔情似水般笑著,眼中似有璀璨星辰,明媚又耀眼,臉頰微微泛紅,卻顯得極好看,還有那濃密的眉與高挺的鼻梁,每一處都好看的叫我心顫,我從來不曾察覺他竟是這般英俊,比我在這世上見到的任何人都要好看。
我緊緊攥住了帕子,低聲喚道:“殿下。”
太子輕輕笑了笑:“怎麼了?”
我緊張說道:“這帕子真好看,我好喜歡,您把這帕子賞給我吧,或是多少銀子,我買下來,好嗎?”
太子失笑道:“這帕子用過了,你要來有什麼用?”
我見他不肯,再看那帕子突然就不喜歡了,慢吞吞塞回他手裡,站起來去整理卷宗。
太子氣得直歎氣,在我身後罵道:“牛脾氣!你這小子,脾氣比我還大,我不過隨口一句,你又要惱,這帕子有什麼稀奇的?你若是喜歡,我送你一百塊一千塊也無妨。”
我聽他罵我,心中也有些懊惱,我近來確實有些得寸進尺,屢屢對著他發脾氣,也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他總是覺得煩,心裡墜墜的很不舒服,火氣也禁不住冒出來。
太子走近我身旁,沉著臉罵道:“舊帕子是能隨便送人的嗎?你懂不懂禮義廉恥?”
我豁然反應過來,臉燒得通紅,呐呐說道:“是、是我失禮了,殿下莫怪,是我不懂事。”
太子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怔住了,眼神懊惱看著我,慢條斯理將帕子疊起來,遲疑了半晌塞回袖中,轉身離去。
我悶悶歎了口氣,坐回椅子裡闔眼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