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天來，鬼子坡上又添了一座新墳，少年在墳前孑然而立，久久無語，眼眶雖然泛著紅，但眼中已無淚。他用獵刀在一塊木板上刻下“芸娘之墓” 這幾個字，剛要把木板插在墳前，忽然聽得背後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

“猢猻崽子，沒想到你居然還識字！”

少年警覺地向後望去，隻見破廟屋簷之上坐著一位少女，微風揚起她雪白的裙裾，一雙□□的小腿正一上一下搖擺著，左腳踝上係著一串金玲，更襯得一對玉足粉嫩可愛。驕陽自那少女身後射來，灼得少年睜不開眼。

“誰？” 少年問道。

白衣少女縱身從房簷一躍而下，並沒有答話，而是彎腰捋起袖子，露出一截粉白的藕臂，一尾細細的銀環小蛇順著她白淨的腕子遊了到了草地上。

“小長蟲，趕緊回家，以後再頑皮爬那麼高，可沒人來救你啦。”

她拍拍裙擺的草屑，轉過身子，一把擰住了少年的腮幫子，笑道：“猢猻崽子，你現在可算是哭完了？昨天巴巴地磕著頭求著本大王救命，今天就不認識了？”

少女鬆開手，“哎呀”一聲，原來是她白淨的手指染上了少年臉上的臟汙，她皺起了鼻子抱怨道：“你這是多久沒洗臉了，那麼多眼淚都沒給你刷乾淨？”

少年愣住了，隻見眼前的少女比自己高出一個頭來，烏黑的長發被一根綠色的絛子隨意的束在腦後，被麵相看來最多十七八歲，一張巴掌大的蘋果臉粉白勻淨，兩道柳葉彎眉，鼻子生的小巧秀氣，下唇略厚，形似一朵花瓣，笑起來上唇輕啟，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和一對小巧的酒窩，一雙眼睛神采飛揚，顧盼生輝，令人挪不開眼。

“你是…” 少年心道，這荒山野嶺之中哪裡來的美貌少女，莫不又是妖魔邪祟。

“哎呦，小猢猻，怎麼連你神仙爺爺都認不得了？”少女眨眨眼睛，雙瞳之中瞬間金光流轉，少年頓時會過意來。

“大，大仙，您怎麼變成這個樣子，我…… “少年結結巴巴地說。

“哎呀！“少女擺了擺手，”之前隻不過是我的化形罷了，既然已經答應了要跟你上蜀山去，自然是人形方便點，也省得浪費本大王的妖力。“

“還有！你彆一口一個大仙了，本大王可不是什麼神仙，也不稀罕做那勞什子。”少女一邊說著，一邊踏進廟裡，“我叫月華，這可比大仙好聽多了。”

“明白，明白。”少年忙不迭地點頭，跟著女孩兒走了進去。

月華滿意地點點頭，又道：“我看你言談舉止並不像鄉下粗人，但怎麼卻一點兒禮貌都沒有？我都告訴你名字了，卻都不知道你叫什麼？”

少年趕忙答道：“大仙，我是真的記不得了！” 怕月華不信，他又接著說：“這幾年來村裡的人都喊我啞巴，那些惡人生氣起來就罵我雜種，阿芸跟彆人講我是她兒子，但是沒人的時候，她就叫我小少爺，惡人家看得緊，她也沒有機會給我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見少年並不似在撒謊，月華歎了口氣，說，“啞巴雜種都算不得名字，你也不是什麼小少爺了，你若真是無名無姓，本大王便給你起個。” 她想了想，繼續說，“今天是中元日，你就叫中元好了。”

少年聽話地點點頭：“中元，好，我從今天起就叫中元了，謝大仙賜名！”

“都說了我叫月華，再叫大仙我就吃了你！”月華對著少年呲了呲牙，但在這少女的臉上，卻隻顯得可愛，沒有半點威懾力。

月華轉過身，兩三步跨到神龕前，從懷裡掏出一個新鮮的桃子端端正正地擺上供桌，又湊近神像小聲說道，“你看到了，我可不是為了找你才去蜀山的，是那死鬼苦苦哀求，我又菩薩心腸才要去送這小鬼去那兒的，到時候可不能算我食言。”

言罷，伸手推開供桌，掀開下麵一片木板，露出一個樟木匣子來。她自匣子取出兩件粗布袍子，把其中一件扔給了中元，道，“趕緊去溪裡把你身子洗洗乾淨，再把這衣服給換上，蜀山遠得很，咱們得趕緊上路了。”

中元這些年來都在牲口棚中棲身，一直蓬頭垢麵慣了，再加上這一天一夜的折騰，血汙和泥灰混在一起，愈發的臟亂。之前在村中他從未覺得有何不妥，但剛剛被月華這麼一說，卻莫名不好意思了起來，紅著臉抱起衣服逃也似的走開了。

中元從溪水中爬上來，擦乾身子，展開衣服才發現是套灰色道袍，尺寸稍稍大了些，他把袍子披上，又把獵刀緊緊綁在腰間，趕緊回到廟裡，此時月華也換上了一身青色道袍，長發也在頭頂完成一個發髻，用一支木簪彆住，乍看起來就像是個遊方道士。

月華打量著洗去汙泥的少年，雖然麵黃肌瘦，但眉目疏朗，五官俊秀，不禁嘖嘖調笑道：“喲，我倒沒看出來，猴崽子洗乾淨了倒像個漂亮小姑娘。”

中元麵皮唰的一下漲得通紅。

還好月華並未繼續，她從匣子裡取出一個褡褳，又認真挑揀了幾樣物品放進裡麵。

忍不住滿肚子的好奇，他小心地問道，“大仙…月華，為什麼咱們要打扮成這樣。”

“這你就不懂了。“月華語氣帶上了一點得意，”此去蜀山路途遙遠，扮作出家人能便宜行事，省掉許多麻煩。行路的出家人一般都窮得很，沒有那不長眼的小賊惦記，還能一路討些捐款齋飯，是最好不過了。“

看著中元點頭受教，她又偏過頭問道，“小孩兒，我問你，你可知世人行路遊曆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

見他搖了搖頭，一臉懵懂，月華笑了起來，從匣子裡摸出幾十個銅錢來。

“最重要就是錢呀！“ 月華放了一枚銅錢在他手心：”衣食住行吃穿用度哪一項不要花錢，沒錢可寸步難行。“

“可我聽寨子裡的人說，神仙都能點石成金的，也會需要錢嗎？”

月華疊起指頭彈了彈他的腦門兒，“嘁，那都不過是些障眼法罷了，人家拿著錢高高興興一轉眼就全部都變回樹葉碎石了。若是略微懲戒下壞人便罷了，但普通販夫走卒，日夜勞作也就是為了這麼兩個小錢來換一日溫飽，用障眼法去騙他們，我才不做這種下作事情。”

中元點頭，心道這妖怪雖然總嚷嚷著要吃人，但看來其實並沒有那麼凶惡，反而還有些俠義在身上。他低下頭看著掌心的銅錢，突然“咦”了一聲。

“這錢怎麼看著有點兒奇怪？”

“哪兒奇怪了？”月華搶過銅錢，仔細地左看右看，並沒看出什麼不妥。

“您的這些錢是哪裡來的呀？” 中元問道。

“本大王之前曾遊曆四海，這錢就是當時花剩下的唄，我一直好好收著，就等著下次出去接著用呢。”

“那您記得是什麼時候剩下的嗎？ “

月華搔了搔後腦勺，努力的回憶，“這，這怎麼也得有個... 九十，一百年了吧。“

“原來如此。“中元把銅錢遞到白露麵前，“這個應是前朝的舊幣吧，現在咱們大盛朝的銅錢，跟這個不一樣。“

“什麼大盛朝？你在說什麼？“月華的眉毛皺成了一團。

“大盛先祖開國到如今大概已有七八十年了吧，這舊幣，應該早沒人用了... ...” 中元小心翼翼地答道。

“什麼！” 月華兩道眉毛立了起來，“你們人啊能不能消停點啊，不是這個打那個，就是那個打這個，皇帝一個接一個換，該改的事兒都換湯不換藥，不該改的卻是一氣兒都給改了，真是煩死了！”

一通牢騷之後，月華恨恨得把銅錢扔回到匣子裡，垂頭喪氣的一屁股坐到地上，轉了轉眼珠，又抬起頭來問中元。

“喂，中元，我問你，山下你住的那寨子裡，你說的那惡人家有錢嗎？”

他連連點頭，“有的，之前阿芸帶的盤纏被他們搶走了，那老賊婆還念叨著拿錢去南疆給他兒子買媳婦回來生兒子。”

“哈哈，好！” 月華笑著拍起手來，“那咱們就先到那寨子裡走一趟，讓他們把老底都掏出來，反正總歸是他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