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周皓宸跳海，瀕死之時，體內的青轅蘇醒。

但青轅徹底掌握身體的控製時間較短。

所以此時周皓宸躺在療養院裡，是真的與植物人無異。

大概過了幾周。

馮誌新發現那日送周皓宸來療養院的富豪姐姐始終沒有露麵。

終於開始行動了。

以他的觀察，年齡越小的無量體越容易受不住身體無自由的痛楚，也越容易接收入俱樂部做工的要求。

很快，臨近午夜12點時。

照顧周皓宸的護工林蕭正睡得沉，周皓宸病房的門被推開了。

黑暗中，有個佝僂的身影緩緩進入病房。

那人瞥了一眼護工床上睡死的林蕭。

默默走到病床前，看著躺在床上紋絲不動的少年。

從懷裡掏出一盞嶄新的油燈。

那人取了少年的指尖血塗在燈芯上，再將燈芯點燃時，油燈傳出奇異的香味。

燈火下，看得出那人臉上布滿溝壑，麵容醜陋，雙眉正中間有顆巨大的黑痣。

有些滲人。

那人舉著油燈在少年麵前晃了足足七圈，口中一直念念有詞。

隨後舉著燈一直念著咒語往病房外走。

走廊裡的燈好似壞了，一閃一閃，閃爍的頻率就像人的心跳。

白衣少年飄在半空，垂頭閉眼，無意識地聞香跟在後麵。

直到少年飄遠，房間裡的香味飄散，躺在病床上的少年突然睜眼。

暗夜中，黃金雙瞳分外明顯。

少年聞著室內淡淡餘香蹙眉。

這是，攝魂香。

少年一路聞香，跟著那人飄入一間暗室。

隨著一聲清透的鈴鐺聲，他猛然驚醒。

周皓宸沉睡多日，突然驚醒就像窒息時突然得到氧氣，猛地喘氣。

他一邊喘一邊快速打量周遭環境。

“我在這。”

月光下有一黑影猛地出聲，把周皓宸差點嚇一跳。

等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此時是無量體的狀態，腳並不沾地。

“你是誰？”周皓宸問。

“我？”

那人笑了笑轉身往裡走。

這時候周皓宸才注意到那人右手端著一盞油燈。

“大家都叫我古阿婆，你也可以這麼叫我。”

周皓宸見她要走，立即跟上去，“你要帶我去哪兒？”

聞言古阿婆倒是回頭看了周皓宸一眼，燭火閃爍中，一雙老眼十分犀利。

她似笑非笑。

“你這個年輕人倒是有趣，醒過來居然一點不慌張自己是什麼情況？”

周皓宸眨了眨眼，天真無邪：“我不是死了嗎？”

古阿婆盯著少年郎審視了許久，見少年眼神清澈，終於笑開懷了。

“你以為我是帶你去陰曹地府的？”

周皓宸一歪頭，“不然呢？”

古阿婆哼了哼端著油燈轉身繼續往裡走。

“老婆子心善，舍不得讓你這樣可愛的少年死，所以阿婆要帶你去個好地方。”

周皓宸沒說哈，跟著後麵走過一條狹長的過道，才終於抵達暗門的入口。

古阿婆將門推開後，周皓宸被裡麵的場景震驚。

他瞬間明白。

一個個牌位，一盞盞油燈對應的就是一個個被販賣出去的無量體。

可他還要開口問：“這都是什麼？”

古阿婆站在原地，舉起手中的油燈精心擦拭。

“這是你的命。”

“什麼？”

周皓宸不懂。

古阿婆看著少年詭異一笑，輕輕吹了吹那盞燈。

瞬間火苗有熄滅的跡象，少年的心臟就像是被揪成一團似的，跪在地上捂住，疼得麵色蒼白。

與此同時，病房裡青轅捏緊雙拳，脖頸青筋暴起。

好在古阿婆很快護住火苗得以平穩，少年心痛的跡象也有所好轉。

周皓宸仍跪在地上捂住胸口，他抬頭看著高高在上的古阿婆，質問：“你到底是誰？你想乾什麼？”

古阿婆將油燈放回原地，回頭笑看周皓宸：“剛才不是介紹過了嗎？我叫古阿婆，我是來救你的。”

“救我的？”周皓宸蹙眉。

古阿婆憐憫地看著少年。

“你年紀這麼輕就成了植物人，不生不死一輩子。我把你的靈魂喚出來，給了你第二次生命，怎麼就不算救你呢？”

可惜周皓宸並不領情，“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你想從我身上換什麼？”

古阿婆讚許地看向周皓宸，“阿婆就喜歡和聰明的孩子說話，但阿婆更喜歡聽話的孩子。”

“假如你加入我們的俱樂部，服從安排，那麼你的魂魄就能得到自由。”

“如果我不呢？”

古阿婆不屑地哼了一聲，再次看向屬於周皓宸的那盞油燈。

她聲音裡的威脅赤裸裸：“那你的靈魂與□□將重回永無止境的黑暗裡。”

周皓宸擰緊眉，“我需要時間思考。”

古阿婆很爽快，“可以，給你三天時間。”

說完，不等周皓宸回複，古阿婆用剪刀快準狠剪滅了燈芯。

周皓宸果然在燈滅的瞬間，重回□□，被鎖入永無止境的黑暗。

周皓宸體內結界。

這是周皓宸第一次看清體內他的模樣。

他和子商同樣身著古代服飾，可能來自同一個地方，或許還關係匪淺。

想到這一點，周皓宸心裡莫名有股醋意。

自六年前發現自己的身體裡有另一個他後，周皓宸一直對青轅有敵意。

兩人的靈魂在同一個身體裡做博弈。

那時候的青轅就像受了重傷的武林高手，總是在休眠。

偶爾當周皓宸遇到危險，本體會受到傷害時，他才會蘇醒。

所以過去絕大數時間周皓宸並不會感受到來自青轅的過多威脅。

直到與附體在喬書語體內的子商再次重逢。

青轅幾次反應強烈，試圖爭奪身體主權。

而周皓宸也明顯感覺自己的身體一年不如年。

就像生命進入倒計時一樣。

關在酒店房間的那一周，周皓宸和他做了個交易。

青轅可以徹底占據這副身體，但是要幫他複仇。

他不相信吳雅麗撞死白潤是偶然。

憑吳雅麗事後對當時情形完全沒有記憶，周皓宸大膽猜測也許她是被無量體附體了。

所以周皓宸懷疑這一切與俱樂部相關。

“確定了？”

青轅說話的口吻和子商很像，淡定如斯，仔細聽，前者更具王者風範。

周皓宸自嘲：“開弓沒有回頭，我這個道理我還是懂。”

“你放心，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青轅鄭重地向少年承諾。

周皓宸悲涼一笑，這已經是他最後的辦法了。

“我能不能知道你到底是誰？”

其實他更想知道對方和子商是什麼關係。

青轅一雙犀利的深眸像是看破了周皓宸心中所想。

“太子青轅，子商一直要救的人。”

“救？”周皓宸蹙眉，不解。

“這是一場意外，那時我身負重傷外加需要躲避追殺我的反賊，需要一個藏身的地方。而你當時出了一場車禍，正是靈魂意識最薄弱的時候，你瀕死的身體是當下最好的容器。”

青轅直直地看著周皓宸，說出殘忍的真相：“而你的壽命也因為有我的存在得以......延長。”

周皓宸愣了愣：“所以......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六年前那晚就該死了......”

青轅微微撇過頭，不置可否。

周皓宸先是哼笑了一聲，是自嘲、是無奈更是一種荒唐。

自己的人生居然是偷來的？

他偷了上天的東西，卻是他的家人、朋友被再而三的懲罰？

周皓宸崩潰地蹲在地上哭。

青轅俯視少年，少年抱頭哭得身體顫抖。

他雖然與少年一體，同感悲喜。

但他在從前的冥府、如今的無量間待了三千年，掌管人類的生死輪回，早已看淡了生死。

他不理解少年，但能做到尊重、不打擾。

過了好久，周皓宸才停了哭聲。

垂眸喑啞問最後一句。

“你說子商一直要救的人是你......又是怎麼回事？”

青轅在周皓宸的身體裡待了六年，他無比清楚。

六年裡，周皓宸對子商的每一次思念。

六年裡，周皓宸作了多少幅子商的畫。

六年裡，周皓宸對子商感情的逐漸變化。

寬大的袖子下他默默捏緊拳頭，咬緊牙。

尤其想到那日深海中，子商見到自己黃金雙瞳時，眼裡閃過的一絲落寞。

都昭示著她對這小孩的不同。

青轅聽見自己無情的說。

“你能看見子商是因我，看不見她也是因我。”

周皓宸何其聰明。

從青轅吐露的隻言片語就猜到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十歲那年的車禍，是青轅進入自己的身體，所以他才突然有了陰陽眼，看見子商帶走他父親周雷的魂魄。

而後這項異能消失，是因為子商在自己眼中埋入避魂針。

凡事都有兩麵性，避魂針既能讓他再也看不見無量體，當然也會讓無量體不那麼輕易找到他。

歸根到底，她是為了更好地保護青轅不被仇家發現而已。

而她，是什麼時候知道青轅在自己體內的呢？

她，又為什麼不說呢？

她為什麼不說呢？

少年無聲的悲傷層層籠罩，壓得整個結界內密不透風。

奇怪。

此時青轅居然能有一絲感同身受。

監控周皓宸的心電儀發出尖銳的聲音。

護工林瀟被驚醒，趕忙去找人幫忙。

在她走後，一個佝僂的背影進入病房。

怪異的香味再次出現。

白衣少年飄在半空，表情像是悲傷徹底後真正的心死，雙目無神地跟在香味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