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再次問出這句話時，口吻卻是不容拒絕。

男子想要用棍子掙脫禁錮，卻被少年的黃金瞳輕輕一掃，身體便不能再動。

在他驚恐的眼神中，少年漸漸湊近男子耳邊。

“她說......”

其他人聽不見少年說了些什麼，隻看到少年鬆開男子時，男子一屁股跌倒在地，像撞鬼似的。

顧不得落在地上的棍子，屁滾尿流地跑了，邊跑邊念：“瘋了瘋了，都瘋了！”

那少年說，母親最後悔的就是那年冬天下河洗衣服，尚未嬰孩的他從母親的背簍裡掉入冰冷刺骨的河中，母親後悔沒了半條命也要把他救上來。

這件事除了血緣之親無人知曉。

男子落荒而逃後，剩餘一行人也立馬散去。

少年立於原地，直至最後一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身體立即筋疲力儘，閉眼整個人直直地向後倒，與原本躺在地上的周皓宸魂魄融於一體。

好一會兒，天空終於再次發出轟隆一聲，周皓宸緩緩睜開雙眼，躺在地上看著雨密密麻麻從四麵八方而來刺向自己。

空氣中混著夏日雨季泥土裡的味道，周皓宸深呼吸後再次閉眼睡去。

醒來的時候，便是在家裡。

秦麗萍和周雷原來的房子。那起車禍後，他就被陳良平的妹妹陳良媛轟出了陳家。

能夠等到他從醫院清醒再轟人，已經是陳家人最後的仁慈。

畢竟在陳家人眼裡他才是害死所有親人的“天煞孤星”。

聞到從客廳傳來的濃厚泡麵味，周皓宸撐著手掌想要坐起來，卻碰到身上被打的傷口，痛呼出聲。

“醒了？”

白潤聽到動靜，端著泡麵靠在房門大大的嗦了一口麵。

周皓宸下意識蹙眉，怎麼都愛吃這種味大的方便食品？

見周皓宸不搭理自己，白潤主動解釋：“我看你好幾天沒來上學，就知道你又去混白事了。”

也許是天定的緣份，白潤他爸處心積慮把他從實驗小學轉走，就是為了避免和周皓宸產生交集。結果兜兜轉轉兩人又在同一個高中相遇。

差彆是，周皓宸是文化狀元考進去的，白潤是走籃球體育特招。從前那個又白又胖的白潤，現如今變成黑皮體育生，送情書的女生一堆接著一堆。

而周皓宸的風評……

兩次克死雙親的窮學生，除了還算不錯的容貌、還算頂尖的學習成績，再也沒有好的評價。

學校裡除了白潤基本上沒什麼人敢和他接觸。

周皓宸一開始並不想理會白潤，可白潤像是打不死的小強，總是纏著周皓宸問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

直到有次白潤急了，吼出濕地公園親眼目睹周皓宸被控製飄在空中！

周皓宸有一瞬間的震驚，難不成子商又出了岔子，沒有把白潤和□□有關無量間的記憶徹底刪除？

可小學最後兩年，周皓宸無比確信□□確實什麼都不記得了。

後來周皓宸試探下，才明白子商當時確實刪除了□□和白潤相同的記憶。

但白潤在濕地公園被子商嚇跑那次，他和□□在逃跑的途中，他回頭看了一眼，也正因為如此，他比□□多了一眼記憶。

周皓宸從醫院醒來後，就發現自己的異能消失了，他再也看不見鬼了。

他有時候甚至懷疑曾經與子商的回憶都是自己得了癔症胡亂構想的。

白潤的記憶證明了子商的存在。

也是從那以後，周皓宸才不排斥白潤出現在自己的生活裡。

“又跟人乾仗了吧？”白潤靠在門口，幸災樂禍地看著周皓宸疼得齜牙咧嘴的模樣。

他趕到現場的時候，正好碰到那群戴孝的人提著棍棒趔趔趄趄從巷子裡出來，一看就是又被揍了。

白潤之所以著急忙慌逃課跑出來救人，就是因為他知道周皓宸的戰鬥力隻有十分鐘。

“你呀，黃金戰鬥力一過，比坐月子的女人還虛弱。”

周皓宸沒搭理白潤的調侃，捂著胃起床往外走。

白潤端著泡麵跟著後麵，問：“本少爺給你洗手作羹湯就彆妄想了，最多泡個麵。”

“這玩意味兒大，彆在我家吃。”周皓宸一臉不爽。

白潤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一路跟到廚房：“這玩意味兒大？感情你一櫃子螺螄粉味兒不大？”

周皓宸打開櫥櫃，看著裡麵滿滿當當的螺螄粉包裝袋，眼神有一瞬間的落寞。

“我也是沒見過你這麼愛吃螺螄粉的人，市麵上所有牌子所有口吻你都集齊了吧？”

白潤站在廚房門口開玩笑，周皓宸恍若未聞，關上櫥櫃打開冰箱，搜出一包未開封的湯圓煮了下鍋。

“對了，最近你也彆去混白事了，你的光榮事跡可都在論壇上傳開了啊，小心全北市白事都對你封殺。”

白潤坐在電腦前，一邊啃著蘋果一邊瀏覽論壇消息，吐槽哥們：“見過差錢兼職的，但沒見過像你路子這麼野的。”

即使在學費全免甚至還有獎學金的情況下，生活上還是有不少要花錢的地方。

周皓宸無父無母，隻能靠自己。利用特長，去彆人的白事上祈福超度無量體、看看風水算個命什麼的，就是他兼職的主方向。

白潤現在正刷的這個論壇，它是熱衷陰陽怪談的網友集合的聖地。時不時，還能在上麵攬活。

這不，白潤連忙招呼周皓宸過來看。

論壇上剛剛發布一則新消息。

“巫市，丁巳，急。”

這是論壇上的密語，用十天乾代表不同類型的任務，雖然現目前隻發展到第四類。

例如甲是命理類，乙是風水類，丙是占卜類，丁是涉魂。任務等級根據十二地支劃分，往後等級越高難度係數也就越大。

例如，甲子：命理中等級最輕，如看手相、麵相等。等級越高，說明雇主要求算出的東西也就會越多，還要更精準。如果出到了甲申，說明雇主這是想逆天改命了。

白潤跟著周皓宸也算了解，他指著屏幕上的任務，激動到結巴：“丁巳！這可是丁巳啊！”

首先，丁涉及鬼魂，這類任務本就不多。

其次，地支已經排到巳說明此魂凶險，已經沾了人命。

最後，越是危險的單子，賞金也會越高！

果然，周皓宸緊緊盯著屏幕。

看出周皓宸的向往，嚇得白潤趕忙去遮電腦。

“你瘋了，這可是丁巳，保不齊會死人的。平日裡你混混白事也就算了，犯不著為了賺錢去送命啊！你要真差錢，大不了我養你啊！”

“犯不著”，周皓宸不為所動，從白潤手裡奪過筆記本電腦坐到沙發上。

白潤知道周皓宸是不會被自己勸住的，隻要他想做的事就沒有做不成的。

等他坐到沙發上再看電腦時，周皓宸已經添加派單人為好友。

對話框言簡意賅。

“時間、地點？”

“7月12號下午五點，巫市梅林大酒店，找前台0914。”

“可那天不是期末考試嗎？”白潤驚呼，12號下午三點他們還在考最後一門英語呢。

周皓宸沉默不語，但白潤已經看出他的意圖：“你不會是想棄考吧？”

“也不是不行。”周皓宸合上電腦，腦子裡已經開始計劃了。

白潤嘖嘖搖頭，“你要是敢棄考，丟了全年級第一的稱號，老齊能把你殺了祭天！”說來也巧，他們高中班主任也姓齊，隻不過是個四五十歲的小老頭。

雖然害怕丁巳，但白潤心裡還是好奇地犯癢，“假如......我是說假如......”

話還未說出口，周皓宸將電腦扔在沙發上走向浴室，“想都彆想。”

隨即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他無依無靠，爛命一條，死了也就死了。死了還能去無量間找逝去的親人和許久未見的朋友。

白潤父母尚在，家庭和睦，以後還有許多美好，何必跟著自己瞎淌這趟渾水？

聽見浴室裡傳來水聲，知道周皓宸一時半會兒出不來，白潤再次翻開筆記本，打開論壇。

“哼，你不讓我去，我就不去嗎？你小子就十分鐘的戰鬥力，指不定到時候還需要我來保護呢？”白潤自言自語，用手機拍下對話框，保存時間地點。

浴室裡，周皓宸赤著上身雙手撐在盥洗台兩側，凝望著鏡子裡的自己。

他看著鏡子裡的黃金瞳孔，想要透過深眸看見另一個......它。

周皓宸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對方，鬼、奪舍者還是合作者？

自醫院醒來，他知道秦麗萍和陳良平因車禍喪生後，就知道自己在昏睡迷糊間看到的畫麵是真實的。

秦麗萍和陳良平以及那個剛投胎尚未出世的小妹，在無量間郵差接收前來病房看過自己是真。

子商紅著眼將“避魂針”埋入自己右眼也是真。

起先，周皓宸並不知道那是“避魂針”，他隻是單純的以為子商忙著抓在逃無量體，所以不來看自己。

直到他出院時，身旁推過一個大出血的急救患者，他發現自己再也不能看見患者快脫離本體的鬼魂時，才知道自己的陰陽眼不奏效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再也看不見子商，他焦急地一連好多天都跑去醫院，日日夜夜守在那就為了驗證自己是否還能看見瀕死之人的魂魄。

試驗多次都無法看見魂魄後，他才心灰意冷，意識到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

站在醫院的天台上，他望著對麵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來來往往的人群，認為他們都有自己想去的地方，而自己在人間沒有目的，沒有留戀。

風吹乾了淚痕，他望著黑漆漆的地麵，無數次想：如果跳下去，是不是就可以等著子商來接自己去無量間找爸媽團圓？

就在他心灰意冷，縱身往下跳時，心臟卻噗噗噗強烈的震動起來，緊接著他整個人騰空，被送回了原地。

“孤不準，你就不能死！”

明明也是少年的聲音，但它說話的口吻卻像來自遠古的帝王，不容抗拒。

周皓宸呆呆地愣在原地，單手覆住心臟，感受它強有力的跳動。

他好像......不認識自己的身體了。